室内静默了片刻,王杰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徐宁打破沉默道,“主子不必过于伤怀,巫蛊之祸后,圣上已下令厚葬被无辜牵连的妃嫔宫人。”徐宁顿了顿,似乎觉得说下面的话有些大逆不道,“再者,后宫妃嫔凋零,圣上子嗣不繁,对主子来说,未必是件坏事。”
王杰知道徐宁的意思,有道是千顷地一棵苗,竞争资源的人当然越少越好,但是王杰仍觉得有些奇怪,“皇上子嗣稀少,难道无人劝谏吗?”
“禅帝登极后,按国丧应守孝三年,实服二十七个月,皇室‘以日代月’,应服二十七日。禅帝虽非圣上生父,圣上却极重骨肉之情,因此下旨免去当年选秀。”徐宁的语气中带有一丝嘲讽。
王杰这才恍然大悟。
安懋自己是外戚篡位,自然知道外戚的威力有多大,他又怕太皇太后在宫中的势力对他子嗣的控制,所以先借礼法上的名义,对外说禅帝刚死不宜选秀,然后再借巫蛊事件把前朝留下来的宫人全部清理掉。
甚至连可疑的小妃嫔也一并处理掉。
朝臣也不傻,一看这情况心里就全部明白了,自然不会有人那么不识相地再劝皇帝多纳妃嫔了。
王杰在心里细细盘算,巫蛊事件大概是在光启二年,自己出生后不久就发生的。女子十月怀胎,那安懋宠幸王氏是在光启元年,大概是出服不久发生的。
想想也是,好不容易篡位得来的皇位,还要再守丧,还要怕外戚趁乱给自己身边安插女人,有位份的妃嫔又不敢在国丧期背上引诱皇帝的罪名,还要顾忌太皇太后,这找来找去,不就只能找身份低微的宫女了吗?
“祸起萧墙,不得不防。”王杰喃喃道。
徐宁听到王杰低语,眸色不由深了一分,他想了想,趁热打铁道,“如今后宫之中,主子一人无依无靠,不如……”
“谁说我无依无靠?”王杰出人意料地打断徐宁的话,“如今圣上膝下共五子,我为其一,这就是最大的依靠。”
徐宁怔了怔,心想王杰果然还是小孩子,刚刚听完自己生母惨死于刑牢的故事,自然不能很快接受再去认一个母亲,再想这事情确实一时三刻急不来,这么提一句,在主子心里种下这么一句话,也就够了,他于是道,“是,圣上为天下万民之君,自然也是慈父。”
王杰却突然直视徐宁的双眼,“徐宁,你今年年方八岁,如何对光启二年的巫蛊之祸了解得如此清楚?”
徐宁和王杰对视了几秒,突然恭敬一笑,复又躬下了身,“主子若对奴才的忠心有怀疑,大可让内侍省换了奴才。”
王杰没答话,只是盯着徐宁的头顶,觉得徐宁这话有些过分,他现在根本不可能换了徐宁,因为他不能保证新换上来的人更加忠心可靠,他能做的是收服徐宁而不是换了他。
徐宁见他不言语,只能继续道,“奴才愿学洁惠侯,忠心侍主……”
“洁惠侯于晋文公落难之时,割股奉君,后又辞官归隐,最终抱树而死,此为迂腐谬行,而非忠君义举。所谓‘士甘焚死不公侯,满眼蓬蒿共一丘’,不过是沽名钓誉之颂。”王杰笑道,“我尝读《吕氏春秋》,其中有一节‘子贡赎人’,子贡赎鲁人于诸侯,来而让,不取其金,孔圣人评曰,‘取其金则无损于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子路拯溺者,其人拜之以牛,子路受之。孔圣人评曰,‘鲁人必拯溺者矣’。忠心之人应学季子路之善,而非介子推之愚。”
徐宁沉默了半响,“主子博古知今,奴才拜服。”
“徐宁把我抬得也太高了,我如何自比老聃,‘通礼乐之原,明道德之归’?”
徐宁直起腰,再次深深地看了王杰一眼,事实上今天这顿晚饭,徐宁已经这样看过王杰好几眼了,“奴才并非有意奉承,‘维天之命,於穆不已’,主子确有帝王之运。奴才幼时尝闻宫中有人传言,王氏怀孕之时,曾梦见‘日堕怀中’,尔后有孕。巫蛊之祸后,已无人敢说此传言。”
王杰盯着徐宁好一会儿,才确定他没在敷衍或者说笑,不禁有些哭笑不得,“王氏宫女出身,为求名位,自然会以腹中子为由,编造异象,求圣上垂爱,宫人以讹传讹,此为无稽之谈。”
王杰的想法很唯物主义,历代史书上帝王出生的时候的异象啊传奇啊各自异士算的命啊,不过是帝王为求皇位的正统性和生母一起编出来的。
出身皇家的还好说,如果是亲王,寒门甚至农民起义出身的帝王,就更喜欢宣传这套“出生时候有异象所以我当皇帝是天命所归”的“君权神授”的理论。
王氏没娘家帮衬,安懋对她的宠幸不过是生理需求,他可以对王氏也可以对其他宫女,王氏知道这一点,才会在怀孕后就迫不及待地营造“我怀的这个孩子有异象”的舆论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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