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虽然秋天还没到,人在雨里走,身上还是有寒浸浸的湿意透过衣服渗进皮肤里来。

薄锦书举着一把油布伞,急匆匆地穿过观成巷,眼看着前后没有什么人了,这才捧着手里的布袋靠在墙上喘口气。

全城戒严,一队队的官兵满街搜查乱党,医馆里的大夫一听是枪伤,都吓的什么似的,别说出诊,连金创药也不肯拿出来。

好在她还记得小时候在洋人教堂里学的那一套,跑到江对面找一家百货铺子买了一瓶白酒,又买了些棉花和白布备用,一路上提心吊胆,好不容易过了桃花桥,眼看着就快到学校了,这才松口气停下来。

天色尚早,街上并没有行人,耳旁只听得雨声涮涮,屋檐上成串的水珠滴落下来,敲打在青石板路上,有种惊心动魄的意味。

她平静了一下,正想离开,却听边巷外传来脚步声……

一队短衣打扮的士兵荷枪实弹地从街前走过来,队伍的中间是一辆平板车,车上丢着几只大麻袋,麻袋里不知装了什么,不停着蠕动着,还发出奇怪的声音。

薄锦书心中害怕,悄悄收起伞,躲在巷口的矮墙后。

只见那队伍里出来个军官模样的人,指挥着众人把麻袋从车上卸下来,一个挨着一个,沿着河边共放下五个。

又有士兵上前打开了麻袋,里面竟露出一个个人头来……

那军官手里拿着文书,一一比对麻袋里的人,手里拿只毛笔在文书上沟划着什么。

隔得远,又有雨声嘈杂,薄锦书听不清那边在说些什么,只能看到那麻袋里的人俱是黑发白面的年青人。

那些年青人嘴里不知被塞了什么,一直呜呜的挣扎,却说不出话来,街道上空旷寂静,除了那军官走动时腰上的跨刀叮当作响,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薄锦书看的心惊肉跳,连大气也不敢喘,攥紧手里的布包,竭力控制着不让自己发出声响来。

那军官勾过了文书,不知说了什么笑话,惹得士兵们哄然笑起来,有人谈笑着上前,一一把麻袋的口扎住,两个一组,抬腿一踢,竟然把麻袋踢进河里,那麻袋里应该还装了其他重物,只在河面上留下几个泡沫,就悄无声息地沉没下去……

薄锦书哪里见过这种事?心中大骇,一口气提在嗓子里,连呼吸的力气都消失了……

那队士兵似要将这件事暗中进行,三下两下,将麻袋丢进河里,又在河边草草清理了一下,就拉着板车走了。

像是老天爷也被这地上的惨剧惊扰,雨开始越下越大,渐渐有了瓢泼之势,刚才还平缓的坡地上,已经积起了一洼洼的雨水。

薄锦书从藏身的矮墙后走出来,跑到河边,水流又急又大,哪里还找得到那些灰麻袋的影子。

她还记得那些面孔,惨白的、年青的,都是她的同龄人,或许还曾在街角的书店擦身而过,五条鲜活的生命,转瞬间成了一串串无声的泡沫,沉入冰冷的河底,不知还有没有得见天日的时候。

这漆黑的、令人窒息的世界。

这个不得发声的,人吃人的世界……

她护紧胸口,身体筛子一样颤抖不止。

……

时局动荡,女校早早休了课,能回家的学生都放回家去,不能回家的,也再三通知了尽量不要出校。

看大门的李大年纪大了,眼睛昏花,耳朵也不太好,学校怕年青人们在这混乱的当口再生出什么事端来,又加派了教学组三四年级的老师轮流值班。

今日当值的是教导处的方主任,也是半夜从乡下的老家赶过来,强打着精神在学校里转悠了半夜,好不容易撑到天亮,趴在桌子上犯起了迷糊。

四年级的女生许连翘在参加校外集会时出了意外,听闻她家中只有个唱戏的姐姐,姐妺情深,只怕到时又要闹出一场风波来,唉,这些年青人,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凑热闹,现在好了,连命也给闹没了,还捎带着学校也不得安生。

方主任摇摇头,打个哈欠,端起茶杯来喝一口,这才发现茶杯已见底,伸手取过暖壶来摇摇,竟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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