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上离祁县太远,我南部诸落拖家带口的长途跋涉极为不易,同掌祁县的好意我就心领了。”呼延灼淡淡地说道:“让他禀告齐王司马冏,给我们在介休划一块地方驻留,正式任命我为匈奴南部都尉。如果做不到这两条,我就把青扶罗送到左国城去,找刘渊叩头认罪服个软,还到蒲子去老老实实地做我的南部副都尉。”

说完,呼延灼抬头看了眼面容扭曲的呼延赞,轻叹了一声,沉声说道:“你也别在帐中站着了,从现在开始到成七儿从祁县回来之前,你要全力护好阿青,绝不能让她有半点闪失,也不要把我们要将她送回祁县的事告诉她。”

呼延灼顿了顿,幽幽道:“这孩子之所以会从大陵逃出来,八成是听到了要将她嫁给须卜孤淳的消息,如果她知道了我们要把她送回去,我担心她还会做些别的出人意料的傻事来。”

“虚情假意!”呼延赞两眼喷火地望着他父亲,低沉的闷吼声听起来就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兽:“青扶罗是我的,谁也别想带走她,谁也别想!”

“放肆!”呼延灼见成七儿惊愕地抬头看着状若疯魔的呼延赞,心中一急,暴喝一声打断了他似乎还要继续下去的怨言,他板着张青灰色的老脸,挥手让成七儿退出了牙帐,霍然转身就要向呼延赞倾泻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刚转过脸去,却见昔日里横行无忌劣迹斑斑的儿子一双眼里竟饱含着亮晶晶的泪水,呼延灼心中一痛,暗中哀嚎了一声,长叹道:“痴儿,痴儿!你这又是何苦来哉?!”

呼延赞倔强地看着身前神情凄然的父亲,紧紧抿着的嘴唇动了动,说的却还是方才那句简单而又坚决的话语:“青扶罗是我的,谁也别想带走她,谁也别想!”

“痴儿啊!”呼延灼咬着牙苦口婆心地劝说道:“你是我呼延灼的儿子,是匈奴人中贵族,是部落里的勇士,我从小就教育过你,身在族群之中,就要一切以族群的利益为重。男欢女爱、声色口欲这些终归是小道,少了不至于折损自身,多了却会有丧志消气的害处,你为什么总是执着于此,放不开手呢?”

“我不管,”呼延赞毫不妥协地坚持道:“青扶罗是我的,谁也别想带走她,谁也别想!”

“痴儿!”呼延灼耐着性子无可奈何地闷声道:“阿爹且不跟你说于公于私这些大道理,阿爹只想告诉你,青扶罗这孩子心气太高,你喜欢她只是一厢情愿而已,不要再浪费心力了。”

“放屁!”呼延赞毫不客气地怒喝道:“阿青从小就知道我对她的好,我怎么就是一厢情愿了!”

“阿爹比你年长,很多事情比你都要看的透彻。”呼延灼叹了口气,悠悠说道:“青扶罗的母亲是个晋人,生了阿青之后不久就死了。诰升爰为此特别溺爱阿青,生怕她像她母亲一样嫁给匈奴人受苦,于是从小就将她当成一个晋人女子来养育,为的就是让她长大后能嫁到中原去,过上晋人一样的生活。她这样的女子虽说未曾忘本,但却眼高于顶,匈奴人中无论多惊才绝艳的少年都入不了她的眼,你对她再好,她也终究只会把你当成胡家的亲族而已。”

“放屁!”呼延赞梗着脖子大吼道:“既然这样,那为什么右贤王会把她送到须卜老鬼那里去作宠妾,难道须卜老鬼就不是匈奴胡人吗?!”

“诰升爰为什么会把青扶罗嫁给须卜孤淳我们且不去管他,”呼延灼轻轻地说道:“须卜老鬼和你不一样,他要的只是青扶罗的身子,而你想要的却是她的心。要她身子的人,只需要把她洗干净丢在帐里就可以了,不需要去关心她的所思所想,不需要去在意她的喜怒哀乐,简单而又直接。

但想要她心的人却不是这样的,你会时时刻刻挂念着她,会因她的欢喜而高兴,因她的哀伤而愁苦,在你的眼里,她是你的一切,你会尊重她,爱怜她,舍不得看到她有一丝的委屈;但在她的眼里,你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物件,她可以捡起来,也可以丢弃掉,全无半点爱惜之心。”

“不!不会的!阿青知道我对她好,她一定会喜欢我的!”呼延赞脸色苍白地听完他父亲的长篇大论,惊慌失措地跳起身来,三两步奔到案前想去抓那柄环刀,手刚伸出去,最终还是提起了满满的一坛子劣酒。他嘴里胡乱地叫喊着,没再看呼延灼一眼,返身踉踉跄跄地奔出了牙帐。

呼延灼长叹了口气,站在晃动的帘门前望着细雨中渐渐远去的儿子,胡子拉杂的脸上满是落寞和怜惜的神色,站了好半晌,他背着手走回帐中,呆呆地站在张林坐过的那个主位前,默然如一尊毫无生气的泥塑木雕。

呼延赞提着酒坛在细雨中漫无目的地四处乱走,坛子里的酒已被他灌下去了一大半,清冽的夜风和着细雨抚在脸上,看似温柔而俏皮,却在暗中猛烈地催发着他汹汹的醉意,四周或大或小的帐篷透着黯淡的晕光,朦胧中竟在他眼前变幻成了一张张青扶罗巧笑嫣然的俏脸。呼延赞只觉得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躁动,他红着眼嘿嘿一笑,跌跌撞撞地径直往东而去。

东边有一块较为开阔的平地,上面错落有致地扎着几顶造型和装饰都颇为精美的帐篷,这是部落中贵人们用来安置美妻宠妾和如花女眷的藏娇之地。其中一棵高大的花树下的那一顶缀着淡青色流苏的罗帐,就是青扶罗在绵上的安身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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