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私矿

璧山多矿藏，自然也多矿洞与矿奴，但....小歌找了好几圈后无奈的发现，自己要去的地方似乎离矿区不远。金泉只有在金矿与玉矿接壤的地方才有可能孕育，至少十万年才能成形，而要枯竭却容易多了，将矿藏给开采了，环境破坏掉即可。矿区都发展到这了，金泉，别是已经完了。　　　　最令小歌头疼的是，这里似乎是一处私矿。　　很多值钱的东西都是官营的，比如盐比如铜铁比如金玉矿藏....发现了矿藏，只有官方才有资格开采。但一条矿脉所代表的利益，大部分人都会选择隐匿，私下里自己开采。　　　　私矿比官营矿场更危险，官营矿场里只要不赶上工隶暴动，并且自身有着清白的身份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但私矿，发现者要么灭口要么抓起来丢进矿洞里采矿没日没夜的开采矿石，直到活活累死。　　　　私矿若是被发现，是株连三族的重罪，因此经营私矿的人一旦被人发现，都会特别的干脆，能灭口就灭口，实在不能灭口就消除痕迹。将矿区里所有的工人给杀了灭口，再做一些处理，如此一来，就算怀疑自己也没有证据。　　　　也因为这种情况，没有人愿意去私矿做工，自然，经营私矿者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招工，普遍是购买奴隶、拐卖良民，而进了私矿，就等于死人了，反正不要想着能活着离开。　　　　小歌很是发愁。　　子婴说：“这里似乎是一处铜矿。”　　小歌点头。“还是很好的紫铜矿。”　　孕育金泉的地方多伴生矿藏，有紫铜矿也不足为奇，铜是铸钱铸武器的重要材料，紫铜更是优质铜料，这要是被发现了，夷三族是妥妥的。　　　　子婴道：“这样的矿藏，官方居然没发现。”　　“肯定有人知道，但知道的人肯定已经被收买了，是受益者。”　　子婴望着下方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矿工，不论男女，皆是满脸的麻木，那种麻木令人触目惊心。　　　　“利益泯人性。”子婴尽量平静的说。　　小歌很想说没有利益也能泯人性，青婧就是个千古经典案例。　　子婴问：“若是这样的地方是不能被人发现的，那我们要如何通过？”　　　　小歌默然，这种情况，往玉阳告密是最干脆的，但玉阳派人调查也是需要时间的，私矿背后的主人必然会察觉，然后矿场所有的工人都会被灭口。偷偷溜过去，不被任何人发现，小歌也没法对这种人间惨剧熟视无睹，矿场现在的人不是唯一的受害者，也不会是最后的受害者。　　　　算了，金泉的事也不着急，还是想想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吧。　　小歌绞尽脑汁，然而想到的每一个办法都没法救矿场工隶的命。　　小歌愁得连享受生活的雅兴都没了，连起床都是被子婴给拽起来的。　　子婴将水盆里浸了一夜的柳枝塞进走神状态的小歌嘴里。“咀嚼，净齿。”　　　　小歌下意识按着习惯以柳枝净齿，看着小歌的模样，子婴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待小歌净齿后又给她洗脸、搽保养的膏脂，这才去烹煮食物。　　　　之前猎了一只山羊，子婴取了半扇羊肉切成小块放入陶釜中，再加了些调味的药材慢炖，再将之前采摘的野菜放入煮饭的陶鬲里与菽粟一同焖熟。　　　　小歌看着子婴烹饪早膳，似在看，又不似在看，眼神没有聚焦，在子婴以为她还在想私矿之时，小歌忽问他：“你之前是想与我说什么吗？”　　　　不是一直不在状态吗？怎么还能留意到他的欲言又止？　　“我的记忆力很好，就算当时没留意到，事后也能回想起来。”小歌涩然的回答，记忆力好是好事，但自己的记忆，小歌还没忘了药王谷给自己打的封戳：超忆症。　　　　都有个症字了，显然，这样的好记性不是好事，是病，但这些小歌不会与人细说。不是有同样感受的人，永远都不会明白超忆症带给她的困扰。　　　　子婴闻言立时了然，小歌的记忆力的确很好，他印像最深刻的便是不管是什么典籍，只要是小歌看过的，她都能一字不错的默出来。　　　　小歌问：“你还没说之前是想说什么呢？”　　子婴闻言，嗫嚅道：“....我....想吃....汤饼。”　　　　吃汤饼？　　小歌一怔。　　这年头，华族的主食是菽饭，将菽洗干净煮熟便是菽饭，也就是粒食，方便是方便了，但味道却着实不怎么样，豆腥味极重，但腥味再重也的吃，五谷杂粮里，菽最廉价，生长期也最短，最有可能管饱。而菽的吃法有所改变还是两百年前清神医机缘巧合想将菽给磨碎了食用，阴差阳错这才有了豆浆，再之后，医仙苏夏改进了石磨，又在炼丹时将炼丹的副产品拿来做实验，又有了豆腐。自此，菽饭与豆浆、豆腐及各种野菜成了华族的主食。　　　　饼类食物虽然也不少，但制作饼类食物得先将麦粟去壳，很是麻烦。在苏夏改进石磨之前，是拿碾子慢慢碾，还不一定能弄干净。虽然糠也能吃，也是人族的食物之一，但糠没去干净的面粉做的饼的味道....小歌曾经吃过一回壳没去干净的粗粮，喉咙愣是给刮伤了，而那样的食物是人族黔首的主食，而能够吃上那样的食物并且吃饱，也有很多黔首做不到。　　　　自然，有粗粮也就有细粮，糠壳都去干净了的细粮做的饼类食物自然是极佳的，但那样的粮食，成本不低，只有贵族才能顿顿食用，且还不是所有贵族都能如此。而小歌这些年要么吃细粮，要么就吃不带壳的食物，绝不凑合粗粮，这也是她存不住钱的一个重要因素。　　　　综上所述，想吃饼类，难度有点高。　　若是在九松里，那点难度对小歌而言不是问题，但这里是璧山，最近的城邑都离着几百里呢。　　　　“怎么突然想吃汤饼？”小歌有点茫然。　　子婴犹豫了下，还是说：“你不是说，生辰应该吃汤饼吗？”　　　　嗯，生辰要吃汤饼，这是齐地山海原的传统，自然，此传统仅限于大户人家，普通人家肯定吃不起。小歌虽非山海原的人，但养她的人祖上是山海原的人，有这个传统，因此每年生辰的时候都会给小歌做一碗汤饼，也是她一年中唯一能光明正大的吃非药膳食物的时间，因而印象深刻，哪怕如今跑出来了，小歌也会在生辰时自己为自己做一碗汤饼。　　　　思及此，小歌问：“今日是你生辰？”　　子婴点头。　　应该、大概是吧，他哪知道自己的生辰是哪日？也根本不会有人去记一个微不足道的庶子生辰。但依稀还记得，自己似乎是季夏出生的，如今都是季夏的最后一日了，虽然不一定是今日，但肯定不会是明日。　　　　并不知道子婴心里想什么的小歌有点头疼，这荒山野岭的，她上哪找细粮做汤饼？　　找不到，干脆自己做。　　小歌翻找了一番，之前为了防止支持菽粟容易吃腻，因此五谷都给买了一些，其中就有麦类，而为了省事，她买的麦是去了壳的，自然，普通人家的粮食基本去壳不干净，小歌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将麦麸去干净，再用药碾子将麦子碾成粉末，药碾谷碾都是碾，凑合着也能用用，反正不是自己动手。　　　　让子婴今天碾麦子虽有些不太好，但考虑到自己也没那个气力，小歌果断昧掉了良心。　　麦子碾好的时候羊肉与粟米饭也都熟了，小歌让子婴先吃，自己将面和好后再吃。　　子婴想了想，说：“我还是等你做好了汤饼再吃，不然一会吃不下了。”　　　　“按时用餐是美德。”小歌皱眉。　　“我怕一会吃不下汤饼。”子婴说，他不想吃不下汤饼，第一次过生辰呢。　　小歌建议：“那就吃个半饱，以你的食量，就算只剩下一半的肚子也一定吃得完汤饼。”　　　　这建议可以。　　子婴又问：“那你呢？你不按时用餐？”　　小歌；“....”　　小歌还能说什么？先用朝食，用完朝食再继续和面。　　羊肉、野菜配粟米饭，小歌往粟米饭里浇了羊肉汤，原本寡淡无味的粟米饭顿时就鲜美了起来，细细咀嚼下咽，小歌足足吃了两大碗。　　　　用完朝食继续和面，不过小歌没像寻常人家一般用水和面，而是取出了之前在草丛里掏的野鸡蛋，用蛋液和面，觉得差不多后才加了些水。和面最重要的是力道，若是和得不好，面便会不筋道，而和得好便会格外筋道，小歌用了吃奶的劲才将面给和好，感觉两条胳膊都要瘫痪了。　　　　面和好后是将面团拉成条，自然，也可以用刀片削成面片，更省事，但这是生辰吃的汤饼，自然不能拿刀片来削，因此只能手拉，还不能断，这有点难度，小歌拉了好几回才拉出满意的面条。　　　　面条放进热水里烫熟后再放入盛了羊肉汤的大碗里，一大碗汤饼便做好了，真的是大碗，碗口比子婴的脑袋还要大。　　子婴拿着箸寻了好一会才寻到汤饼的一端放入嘴里慢慢吸，虽然小歌做汤饼的手艺受限于年纪的因素远比不上她做饭菜的手艺，但子婴还是觉得这是自己吃过的最好的一碗汤饼。　　　　拿着野果啃着以补充体力的小歌道：“你吃这么慢，一会沤烂了就不好吃了。”　　子婴闻言，嗫嚅道：“....我舍不得吃完。”　　小歌愣了下，将嘴里的野果肉咽下，道：“明年你生辰我还给你做汤饼。”　　　　子婴得寸进尺的问：“后年呢？”　　“也做。”　　“大后年呢？”　　“都做，以后每年都给你做。”小歌道。　　子婴高兴了，满意了，哧溜的将一大碗汤饼吸完，连汤汁都饮尽，若非小歌拦着，他连碗底都要舔干净，好吃。　　***　　傍晚的时候小歌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　　采野菜的时候小歌看到了一种通便润肠的野果，她留意过了，那些看守工隶的私兵所用吃食都是工隶做的，要下药的话很容易。　　　　子婴听了小歌的主意，问：“矿场至少三百多名私兵，药倒他们需要多少泻药？”　　这的确是个问题，至少小歌很确定自己手里的几个果子是不够的。　　　　不过这也不是大问题，既然这里能够找到这种果子，自然就还有不少。一种植物若是能在一个地方存活，那么当地就不可能只有几株，不管是动物还是植物，在能够生存的环境里都是扎堆生长的。　　　　两个孩子暂时放弃了捕猎，以干粮充饥，一天到晚的采集果子。　　采集果子再从果子里提炼出药物来并不是容易的事，而小歌是典型的理论知识令人高山仰止，实践上却是与自身年纪相吻合的，进度很慢。　　　　这一日炼药的时候小歌忽然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在药王谷里见多了洁癖，以及许多医者都会定期放血，或是做实验，或是给病人用，小歌只是一闻就能分辨出人血与兽血，这般浓郁的锈蚀味，绝对是人血，并且死的人还不少。　　　　遭了。　　小歌赶紧往矿场的方向奔去，还在半道上就看到了浓烟，赶到的时候矿场已经化为红莲地狱，树木的烧焦的气味、尸体烧焦的味道....小歌扶着树就吐了起来。　　　　因为采药而来得迟了些的子婴赶到的时候小歌扶着树都快吐虚脱了，要不是肠胃消化能力强大，食物进了肠胃里要不了一两个时辰就会消化干净，小歌只怕连隔夜饭也会吐出来。　　　　子婴赶紧将水囊打开递给小歌，同时轻拍小歌的背让她舒服些。　　小歌接过水囊漱了口，半晌，对子婴道：“这处私矿应是被官府发现了。”　　　　子婴没吭声，静待下文。　　果然，小歌继续道：“我想知道这处私矿是谁的。”　　子婴想了想，道：“我记得你说过，能开私矿的都不是寻常人。”　　“那又如何？那可是两千多条人命。”小歌冷冷道。　　子婴犹豫了下，还是问：“若是官府派人至此时，这里还没被毁尸灭迹，那些工隶会如何？”　　　　“若是核实是良民，可放其归乡，若是奴隶，则送至官矿。”小歌回道。“不过一般情况下，基本是送官矿继续采矿，毕竟，开矿永远都缺工隶。”　　　　“送去官矿，能活多久？”子婴又问。　　“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年。”小歌顿了顿，终于反应过来子婴是什么意思。“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意难平。”　　　　子婴放弃，话都说到这份上他也懂了。若是能漠视这种事，那小歌也就不是小歌了，意难平就想办法让它平，忍耐是美德，却不是小歌的。　　　　私矿涉及的主谋绝不会是一般人，这种一旦被发现就会被夷三族的事情，普通人没那个胆量，也做不到。发现矿藏不是难事，只要手里有专业的勘测人员即可，但开矿需要的人手却不是小数目，或拐或掠或买，除非是专门贩卖人口的商队，否则绝不可能有那么多的人手。但这年头人口贩子虽猖獗，大部分人口贩子都有涉猎拐骗掠掳人口，比起花钱买，拐骗掳掠人口才最赚，无本生意，而这年头人口拐骗掳掠之猖獗，连辰国的上卿谢琳都曾受害过。正因为生意里有不少是无本生意，人口贩子都是流动的，既然是流动的，就算有足够的人手也不可能专门窝在哪个地方开采矿藏。　　　　还有许多零碎的事情，都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也因此，这样的事情，若是被人赃并获了还好，若是没有，那就秘而不宣了，自然，也有一些情况，即便被发现了，同样秘而不宣。小歌想要调查，根本无从着手，但她也能另辟蹊径。　　　　小歌不需要自己去查，她只需要知道哪些人会知道案情发展即可，比如周围郡县的官员。除非官员一辈子都不出官寺，否则小歌迟早能找到机会敲闷棍审讯。　　　　弄清楚小歌的思维逻辑后，子婴深深无言，小歌比起自己可彪悍多了，不过，这法子还真的....挺不错的。　　　　收拾好了心情，小歌开始一边找金泉一边观察官府的进度，后者还没什么好的进度，前者倒是有着落了。　　　　金泉位于一处地下溶洞里，而地下溶洞位于璧山的一处悬崖绝壁之下，若非小歌让雕儿去悬崖绝壁上采一株两百年气候的灵芝，可能还得找很长一段时间才行。　　　　小歌用藤蔓结绳下去，在悬崖底下了发现了一些残存的刀剑痕迹，立刻确定了这里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　　　　子婴很是不可思异，这种地方以前竟然有人来过？脑子多清奇的人才会往悬崖下跳？　　小歌不假思索的回答：“被人追杀快身首分离的人。”　　子婴瞅了瞅悬崖的高度，虽不知小歌说的是谁，但这高度居然没摔死，命真硬。　　　　溶洞里倒是没什么危险，就是深了点，子婴刚开始还在心算自己走了多远，但到后来，完全弄不清了，这也太深了吧？　　　　溶洞的最深处有一条地下溪流，非常小非常小的溪流，还有不少盲眼的怪鱼在其中游弋，子婴抓了一条充饥，走了这许久，腹中早已饥饿。　　　　因着没有柴火，因而吃的鱼脍，却发现这鱼竟一点腥味都没有，但肉质....牙口不够好还真啃不动，这什么怪鱼？味道更是差劲，子婴尝了一口就不想再吃了，却听小歌道：“这溪里的鱼最是滋补温养身体，在外头可是十金难求的宝物。”　　　　子婴面不改色的将整条鱼给生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