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那个“离”字是咽下去了,毛瑾的眼泪却是收不住了,女人离婚带孩子的苦,她是再清楚不过了,她宁愿女儿老死在家里,也不愿意看她走自己的老路,太难了。    这些话,毛线又何尝听不懂?可是又有什么办法,这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她读了那么些年的书,还不是躲不开这些鸡零狗碎的现实。她那些早恋早婚早育的女同学要么跟婆婆斗的水深火热要么跟老公打的死去活来要么被熊孩子整的七零八落,几乎没有人对自己眼下的生活满意,更别说什么幸福和美好。早上一睁眼还活着,晚上一熄灯能睡着,就是完美人生了。    “你想多了。”老王叹了一口气,下巴上的肉跟着颤了两下,他们这个年纪的人了,说不定哪天就灯枯油尽吹灯拔蜡了,毛瑾的担心他又怎么会不懂:“我会做好安排,公司以后,两个孩子一人一半,你不要担心女儿以后的生活,有这份家底在,就算一个人,她也过得下去。”    毛瑾身子还是一抖一抖地,打着哭嗝,眼泪一层一层地涌上来,她伸出腿使劲儿踢了毛线一脚:“还不谢谢你爸爸!多大的人了还让我们操心……”,说着又抹起了眼泪。    毛线“哎呦”一声,脸上多了几分痛苦,她其实知道她妈的心思,在老王面前哭穷,装可怜,唱双簧,好让老王心疼她们母女。毛线的想法是有些东西人家给就给,不给她也不能要,没有那个理儿。毛瑾不一样,不仅要,还得让人主动给。这不争就什么都没有,所以,争是一定要争的,怎么个争法才是最有技术含量的,明着争个破皮露脸的,掉面还伤人,得暗着来,还得让人心甘情愿地给,这才叫真本事。    “爸爸,我有工作,不要那些,给鑫远。”毛线嘴上说着,也是半真半假。老王若是真心给,她便是真心拒,老王若是假意做做样子,她便是假推诿。老王待她怎样,毛线心里是有数的,她虽然暗地里给她爸钱,可是老王,她也不会亏了他的。生的没有养的亲,这一点怎么都说不过去。她只是不喜欢表现在嘴上罢了。不过话说回来,这谁会嫌钱多了烧得慌呢!    “哎,你挣的是你的,爹妈给的是爹妈给的,我姑娘有本事不用啃老,可是你爹我也有点能耐,能给你们留点。”老王招了招手,让毛线坐过来:“今儿鑫远不在,咱爷俩好好说说话儿。”    “嗯。”毛线挨着他坐下,看着他的两鬓新长出的两撮白发,心里有些发酸。距离上次生病,也不过半年,这不过寸把来长的头发,竟从根上白了大半截。她这半年了疲于相亲,竟没注意到这点。    “爸!”毛线小声唤了老王一声,不管是客气还是习惯,这爸她都叫了二十五年了。她是个人,又不是个狼崽子,怎么可能没有感情:“爸,对不起,让你为我操心了。”    “你若真心当我是你爸,就不会说这话了。”老王伸手在她头上摸了一把,眼里有些潮湿:“你说我闺女长的多周正,怎么就愁嫁了呢?”    他的声音透着点无奈,疼惜,抚在毛线后背的手上带着几分宠溺,一点点传进毛线的身体,打她进了这个家,就刻意拉开与他的距离,尽量避免一切的身体接触,直至现在,她才知道原来他的手掌竟是那般的温厚,跟她记忆中父亲的温度一模一样,这么些年她小心藏匿地对父亲的那些期待此刻就像复苏的绿植,呼啦啦地撞向胸口,她低着头,手掌抵着喉部,使劲地压制着满腔的泪意。    老王觉察到毛线的异样,伸出有力的臂膀,轻轻一带,让她靠自己近一点,哽着嗓子说:“闺女呀!以后你想找什么样的人,想什么时候结婚就由着你自己的心思来吧,别太着忙了。你就长到五十岁,爸也给你陪得起嫁妆!”    这一番话,不只感染了毛线,连毛瑾也抹起了眼泪,老王能这么待她姑娘,那她这些年为这个家所做的一切,都值了。说是争这个抢那个的,其实什么都比不上真情实意。毛线从小就缺乏父爱,毛瑾就把父亲那一份责任也强加在了自己身上,对女儿是苛责大于疼爱,比那继子,更是不如。她吸了一把鼻涕,又伸手推了毛线一把:“你爸就那么一说,你别当真啊!我就是死也要看着你嫁人才能闭眼!”    “又说哪儿去了!”老王笑着点了下她的额头:“这女儿呀,就是被你吓坏了,成天虎着一张脸,跟个后妈似的!”    把这事一说开,他这心里也就踏实了不少,当初毛线背着毛瑾偷偷考了研究生,毛瑾是老大不乐意的,一个姑娘家念那么多书干嘛!到现在提起来,也说毛线念书耽误了终身大事。这一点上,老王却是支持毛线的,孩子有这本事,咱有这条件,就让她念呗!看那些国家领导人哪个不是名校背景?这两年经济形势大转,这创新那投资的,靠的都是脑子,这钱呀转来转去最后还得落到人文化人兜里。老王更是庆幸当初的明智选择,这家里有个毛线,他这心里多少是有些底气的,他那儿子,书读得不好,办事又不够沉稳,毛毛躁躁的,撑不了大局,加上那个浑身上下都是心眼的准儿媳妇,将来这公司不垮在他手里就不错了。这钱攒多少才算多呀。给继女留一份,一来能解毛瑾的心结,二来也算是上了份双保险,毛线做事沉稳,颇有几分男子气概。将来他那儿子真成不了器,也有个姐姐兜底善后,还是自家的。这肉啊,得烂自己锅里才踏实。他是老了,蹦跶不了几年了,由着孩子们折腾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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