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一声无力疲惫的叹息夹杂喉咙的微微嘶哑声被吐了出来,落到了淅沥不停的雨声中,瞬间湮灭。    一脸丧气的白葭走出黑洞洞的公司大楼,抬头望天,伸手把昨夜捡来的大伞‘啪’的一下打开。把伞撑在头顶后,她扭头小心观望左右来往的车辆,手下不自觉用力转动伞柄,积聚的雨水立刻像是散开的珠链一般旋出一圈弧度。她抹去挂在眉毛上的汗水,用手掌在下巴处不断的扇风。    潮湿闷热的梅雨天气,让白葭感到异常烦躁,她觉得自己的心就像发霉一般,整个人只感到滞重疲累,完全打不起精神。  她撑着伞,在细雨中慢慢走。转过一个拐角,忽然看到了什么,脚步略顿,眉梢不由向上一挑。    前方是一处小街道,道两旁鳞次栉比的排列着商铺,而店铺前是一排并联的遮雨棚。也不知是否因阴雨连绵的黄梅天气,街道上寥寥无人,商铺门可罗雀。其中几家甚至没有开店。    而就在这几家未营业的店前面,那宽大的遮雨棚下,有一个青衣少年独坐在那里,身前摆着一只小桌和塑料小凳。他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正侧头远眺天空,蒲扇在手间有气无力的缓缓扇动。    白葭没料到这么快又见着李问真,看着他悠哉的样子,转念想到片刻之前的事,不禁有些窝火,立即大步流星上前去。    李问真正想着什么出神,面前忽地人影一晃,有人竟直接在他对面的凳上坐下。他登时以为是生意来了,啪的一下收扇,端起高深莫测的架子,不疾不徐的转过视线。    待得看清来人后,他懒懒的偏过头又去摇那面蒲扇。他边慢悠悠的扇着,边斜眼瞧着白葭的脸色,“看你黑着一张脸。是来找我帮你算算的?”    “太平间丢了具尸体。这年头做贼要有细致这一专业素质。你把我偷带出来时,就没发现我钱包丢那里了么?”    白葭瞪着他,劈头来了一句,说完,表情变得苦恼又生气,她郁闷的挤紧了眼睛,“警察按钱包里的证件顺藤摸瓜找到我公司去了。就在刚才,我一进去,正和两个警察谈话的主管看到我立马从一脸沉痛悲切变成见了鬼似的表情。”    李问真听着,停下里手里摇着的蒲扇,转过脸来,插话道,“哎,这你可不能怪我。我对偷尸经验不足,而且你死相那么难看吓人,我背着你怪紧张的,哪还顾得上什么钱包。”    这不提起不撇清还好,白葭也不过分计较究竟。然而听得李问真这么一讲,原本便暗自生着闷气的白葭,顿时为之气结。    “你倒是撇的干净。”白葭用力白了李问真一眼,恶狠狠的质问他,“我这么晦气,难道这些不都是你胡说八道害的?以前我就听说某些人的语言是有力量的。现在看来,你还真是乌鸦嘴。要不是你说我有血光之灾,我哪会出车祸?”    李问真没料到白葭此刻冷不丁搬出那一套说辞来,可他自知这事确实自己理亏,只得心虚的移开视线,讪讪的笑着不敢反驳。    白葭见李问真不言语,又误会他露出一种讳莫如深的笑容,更是不满。她怒极反笑,指尖不自觉的敲击桌面,跳动有节奏的“得得”声伴随着她吐出的每一个字。    “从雨天车祸无名死者到太平间离奇丢尸,再到走夜路看到血衣女鬼,吓得弃伞而逃的市民王先生采访。你让我一连上了那么多条新闻,真是感谢你让我得到了这么多荣耀的机会,以这样的方式成为有头有脸的公众人物。”    想到新闻或许会被父母看见而平添无端担心,想到自己这段日子来离奇的遭遇不断却无人分担不安,想到那些令她后怕的结果一旦发生无法挽回。白葭说着就越发委屈起来,语气不自觉的带有自我防御的攻击性。    李问真看着难掩激动的白葭,相当识趣的不发一言。片刻后,见她情绪似乎稍微平息了点,他忙追蹿起话头,企图不着痕迹的转过话题。    “那些警察就让你这么走了,没怀疑你……诈尸?”    “毕竟我一个大活人站在他们面前,眼见为实,加上我好说歹说,发挥了我精神病人般的想象力总算是蒙混过去。他们后来半信半疑的勉强承认说是搞错了,但主管却也不太敢让我再上班,硬是放了我一天假。”白葭自嘲,及至说到最后,不自觉的面容愁苦的垂下嘴角,瘪着嘴。    李问真看着一脸失落忧虑的白葭,好奇的端详了她半晌,忍不住心中不解,“我从没碰到过比你更热爱工作的人,竟然会在死而复生后的隔天就立马去上班。正常人不应该先休一段时间,消化下这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么?”    白葭闻言,狠狠的朝他翻了个白眼,撇嘴道,“你以为我想这样啊,只是为了生计没办法。就像你还不是为了生计只能骗人。”    听得这一句,李问真不乐意了,他脸往下一拉,“什么叫只能骗人?我只是偶尔为了生计耍耍小把戏,无害的!再说了我绝不是什么神棍,是有真本事的!要是我想算什么都能给你算出来。”    这一句话说的很是笃定,一双漆黑的眸子定定的看着白葭,眸光深沉。    白葭愣了一下,看着一本正经的李问真,知道自己话说过了,尽管只有寥寥接触,但她也大概能知道这个少年的底线在哪里,李问真显然是真生气了。    她看着李问真透着坚定的眼神,想了想,还是有些怀疑,忍不住试探问道,“真的什么都算的出来”    “不信?”李问真眉头不耐烦的一皱,转过眼睛看向周围,目光在四下里找着什么。此时细雨飘摇的街道上闷热而湿漉漉的,往来无人。只见他目光一动,看着出现在拐角处步履匆匆的一人,对白葭努了努嘴示意,高深莫测的晃了晃脑袋,“看见那人没有?半个多月后他将有一子诞生。”  白葭顺着李问真的视线看去,看清走来的人后,不由得失声叫了出来。“啊?那人……”  那是白葭的主管,他没有撑伞,衬衫几近湿透贴着里面的背心,稀薄的头发淋了雨后直接粘结成了几小撮。只见他脚步匆忙,满面焦灼,鼻梁上的眼镜满是密集的模糊雨点。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根本没有注意到路边蹲坐的白葭,三步并两步的一路疾走而过。    “你说,他半个月多后喜当爹?”白葭瞠目结舌的看着那个略微发福的背影远去,转过头来见李问真露出煞有其事的表情,不得不在心中郑重怀疑他确实只会骗人。    “开什么玩笑,那是我主管,目前正跟一个男人合租。他是个大龄单身男中年,目前可是连女朋友都没有,哪来的孩子?难道……和他同居男人……恩……”白葭的表情变化很是丰富,继而一发不可收拾的微妙起来,到最后她看向空无一人的街道,神情相当古怪。    “那正好。既然是你主管,那你就等半月后是否应验。”李问真仿佛没在听白葭话,说的轻巧而自信,一脸的不以为意。    “你呢?要算什么?既然你刚才试探了我,必定是心中有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想问。”    他的话题转得太过,白葭怔了一下,却发现李问真放下了手中的蒲扇,正襟危坐等着自己开口。她差点忘了这个少年所做的营生以察言观色为要领,心思自然是相当敏感。    “那、这样……你帮我算个人,算算他现在在什么地方。”白葭稍稍迟疑,眼珠转了转,便有了决定,她与其独自憋着胡乱担忧猜测,倒是想听听看李问真准备如何瞎掰。    “你要怎么算?”她看了眼桌子上的那些‘道具’。    “测字吧。”李问真的目光在白葭脸上略作停留,拿出一张白纸在白葭面前展开,曲起食指指关节‘答答’敲击了两下桌面,“来,你随便写个字给我。”    白葭看着空白的纸面,想了想,从桌上几只笔中顺手挑了只铅笔,一笔一划的写下一个“歧”字。    李问真看着那个端正的大字跃然纸上,拿起白纸对着字细细揣摩。    “以歧字论,本有错路,多余之意。”他眉目不动,只看着那字缓缓道,“歧左为止,右为支。支上部为十,下部为又,此人想必二十左右年纪。”    白葭下笔一贯重,她看着那张举起的白纸后透出的“歧”字,一声不答。李问真把纸置于桌上,以手半掩偏旁,讲解道:    “支字着月作肢,着手作技,现在无手无月。无手代表手部曾有伤,无月则表不见光亮,心中晦暗。合起来,就是此人曾在极度混乱痛苦的情境中致使手有伤疾。再来,支遇心为忮,现虽独见支,但其去士,下部交错乃暗藏一个心。可见此人表面虽不动声色,实则不顺从,性多违背不服。”    李问真忽然停顿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面上似不解,又似不安,他略一沉吟,继而往下继续说。    “而左边的止,着匕为此。此刻无匕,此人尚未现祸心,待他日,图穷匕见,怕是有伤人害心之嫌。止入草为芷,指的是种香气令人止步的草。”李问真说着抬眼看向白葭,“但我奉劝你,虽然那人犹如芷兰香气一般吸引人,但你所测之人,暗藏祸心,带有忤逆叛性,你应及早远离……”    “你胡说什么。什么吸引……什么远离。”白葭急急的打断了李问真的话,耳根却有些微微发红,低声嚅嗫道,“我总共就见过他两次,现在更是连人都找不到。”    白葭不是个脸皮薄的人,但她如此隐晦少女心思被这样直白揭露,不禁还是有些恼羞成怒,她指着李问真,“你这个神棍,说话真是一套一套的。我让你算他在什么地方,你扯了些什么有的没的。你是不是根本算不出来啊。”    李问真嘴角一抽,脸色难看的盯着白葭,沉声道,“说了不要叫我神棍!爱信信,不信拉倒。”    白葭意识到自己无意识的口不择言,再次触碰了李问真的忌讳。虽有歉意,但她倔脾气上来了,不甘示弱的反问。“那你到底算不算得出他在哪?”    李问真斜睨了她一眼,“今日细雨,你又偏偏挑了只铅笔,止和支皆可着水着木。此人现应在临水积聚,长有植木之地。”    “你这说了不和没说一样么。”白葭嘀咕着,像是一只焉了的气球,整个人都垂头丧气起来。“早知道你算不出了。”    即使不相信李问真有实在的本领,白葭也抱着一丝侥幸,希望他即使胡乱瞎算,至少也能算出个错误结果。    “你——”李问真被白葭那种果然如此的表情弄得气急,一口气生生堵在胸口,怒瞪着她。    “不过,我还是会付钱的。”白葭说着,埋头在挎包里翻找出那只失而复得还沾着血迹的钱包,她打开钱包往里看了一下,忽的抬头问,“多少?”    李问真瞅着她手里的钱包,脸色缓了下来,视线在白葭脸上转了一圈,伸出五根手指。    “五块。”白葭点点头。    就在她手伸进钱包的时候,李问真脑袋连带着那一根手指一起慢慢摇动,“不,五百。”    白葭闻言,忍不住叫起来,“你抢钱啊。”    “非也。我泄露的可都是顶顶重要的天机,只收你五百,明显是你赚了。”李问真晃了晃手掌,斜睨白葭。    “不行。五块,爱要就要,不要我直接走人。”白葭斩钉截铁的撂下一句话,一口杀价。    李问真不想白葭杀价这么狠,并且一口咬住,态度毫不退让。    他思索了一下,立即道,“二百五。我是谋生的小本生意,这又闷热有潮湿的天气还出来摆摊,可不能白干。”    白葭听了,盯着绷着脸,黑眼圈异常深重的李问真犹豫了半晌,垂落眼睫,最后妥协下来,叹息道,“好,二百五就二百五吧。”    李问真微笑着接过白葭递来的一百,然而还有一百五十,白葭在钱包中翻了许久,也没拿出来给他,只听到一串钱币相撞的丁当声音。    “给你。”白葭从钱包里抬头,向李问真伸出一个拳头,她摊开手心,只见她手心里一把的硬币,其中不乏许多五毛。    她递向李问真,用另一只手在掌心拨了拨,清点了一遍,“给你,这些是我目前身上全部的零钱了,还有一百先欠着,之后补给你行么?”    李问真看着白葭伸过来的手,没有去接,眼神似有震动,变得极其复杂。    白葭以为李问真就为了撬住那点缺额而不愿收钱,心中顿时觉得他抠门,正欲和他辩驳几句,一抬眼却发现他表情古怪的盯着自己手心那堆钱币。    她猛然意识到什么,下意识反手把硬币往桌上一放,触电似的把手缩回来,“我、我都放这了,剩下的我会给你的。”    “你是瞎命。”就在白葭想要起身的时候,李问真忽然出声,一双眼睛晦暗不明,定定的盯住她,“拥有瞎命的人,没有过去和未来,也没有任何可见的轨迹,命运不受自己乃至一切的因果约束。”    白葭闻言,霍然抬头,她看着李问真,眼神透着震惊和迷惘,“以前也有人对我这么说过。那人说我有跳脱天地规律之外,不可预知的命运。他还说……”    就在白葭眉头倏忽皱起时,李问真却夸张的松了口气,露出一排白牙哈哈笑了起来,他伸手一拂桌面,‘哗啦啦’的把钱全数拂进了手里的一个袋子,“幸好你没让我帮你算命,其它我都敢打包票算得出来。只是算这‘瞎命’,我可真不行。”    “……”白葭对李问真莫名且盲目的自信,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李问真掂量了下袋子,笑嘻嘻的睨眼看白葭,“给你赊账可以,之后记得要连本带利,利滚利的给我。”    在一路骂骂咧咧的指摘他黑心的白葭走远,李问真停下手中摇着的蒲扇,从身影消失的远处收回视线。他抬眼瞅了天上浓浓不散的阴云半晌,忽然觉得心中莫名烦躁,闷滞难耐,最终决定今日亏了生意,早早收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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