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水暖,又到了草长莺飞的时候,清溪两岸的农人开始了辛勤的耕作,大憨,燕子和月姑也早早就开始准备了。大憨和程修元进行了一个大尝试,要引河水把荒地改造成水田。程修元借了几本农书,和大憨一起照着书上的描述试着造水车,要能成功,这十亩田的灌溉问题就解决了。 大憨和程修元年关一过便开始琢磨,做了拆,拆了又做,两个多月后终于造出了一辆简陋的水车,水车不大,但勉强能供这十亩地用水。大憨和程修元上去一踩,河水便被一桶桶灌入陇好的田中,连灌了十多日,这十亩水田终于备好了。看着明镜般的水田倒映着蓝天白云,大憨他们心里比喝了蜜还甜。 买了稻种后家里的银钱又紧张了,幸亏这时春茶下来了。清明前后,月姑他们上断龙山采了几次茶,大憨用这些嫩芽炒了毛尖,茶香扑鼻,全无苦涩之味,连月姑都喝了一大杯。大憨留了一半给奶奶和张文中,另一半卖了做家用。白日里,燕子家里田里两头忙,月姑带着凌奚采野菜,家里人多了,过冬的白菜萝卜和各种菜干早已吃完,地里的蔬菜还没长成,这青黄不接的时候能采些野菜,也能做几道好菜呢。 江水暖了,凌奚却没有再托王老爷子帮忙下鱼笼,随着修行日长,他不愿再用饵诱捕鱼,只是家中还需要捕鱼贴补家用,便在江边挖了鱼坑和鱼道,没有放饵,愿者入坑。说来也奇怪,每天坑里还都有些鱼,也能换些油盐米面。一家人就这样过的虽不宽裕但也不算窘迫。燕子精打细算的当着家,暗暗祈祷今年是个丰收年,能攒下些余粮和银钱,明年就能让大家过的舒适些了。 月姑已经很久没有绣出成品了,那次换了十五两银后,月姑在梦中几次梦到一位仙子在绣一幅字画,用的针法自己从未见过,只觉得玄妙。醒来后忍不住跟着梦中的记忆学起来,可这针法却是难学的很,明明手法,下针的角度都一模一样,但绣出来的就是不对。这一学就是几个月,直到有一日月姑刺绣忽然进入心下无尘的境界,眼前一切都消失了,只剩她的手在刺绣,电光火石之间她恍然大悟,行云流水般绣出了那梦里的针法。 绣成针法的当晚,那位仙子又出现在她的梦中,对她点头笑着,仙子的手一挥,空中显出三个大字:道德经。月姑认得这三个字,道德经是张大哥让凌奚背的经书。“绣道德真经,助天师降妖。”仙子说完便翩然而去。 月姑从梦中醒来,自己不识几个字,要绣成道德真经谈何容易?可是再难也得做!月姑打算用手头的绸缎和绣线先绣一幅绣品,换取绣道德经所需的金线和锦缎。事不宜迟,她这一梦睡意全无,当下便起身刺绣。 谷雨前后,农人陆续开始插秧,大憨,燕子和月姑赶着老牛将秧苗拖到田头,开始插秧。燕子和月姑都从未插过秧,好在不难,跟大憨学了渐渐就上手了,三个人用了两天多将五亩田的秧插好了。虽只有两天多,燕子累的连腰都直不起来了,看月姑没什么事似的,啧啧称奇。程修元和婉儿一齐下田插秧,两人都是初次插秧,自然插的不快,大憨他们忙完了自家的又帮他们插秧,两家人交情已深,客气也不在表面上,各自的恩义只在心里默默铭记。 家里人多,院子里小菜园的产出不够吃了,燕子让大憨赶着老牛把田边及河岸上的一些边角地也开出来,埋了底肥,撒了菜种,瓜种,和豆种。这么东一块西一块的边角地,零零总总加起来也赶上半亩地大了。开地翻出来许多艾草,燕子和月姑摘了嫩叶,回去做青团,老叶老杆就拿回去晒干,赶蚊虫,清虫毒可是好东西呢!燕子和月姑没注意,她们这边摘着艾叶,老牛就在后边大口嚼着,等她们发现时,一多半摘好的嫩艾已经到了老牛肚中,它还冲她们哞一声很高兴的样子,弄的她们哭笑不得。 估摸春笋长的差不多的时候,月姑和凌奚赶着老牛上了山,柳婶子说新学了做笋干和酸笋的方子,要月姑多采些笋,试着腌腌看。毛竹林里挺拔的春笋处处可见,这种笋有些苦涩,采的人不多,月姑和凌奚很快就装满了两大竹筐毛竹笋,搬到竹林外,老牛正在低头吃草,小猴趴在牛背上,不时拉拉牛耳,吱几声,见到月姑他们抬过来的竹笋,立刻皱着眉,吱吱叫着。月姑知道它的意思,“小猴,柳婶子有办法把它弄好吃了,等做好了我给你拿点来尝尝。” 小猴很是怀疑,不过倒没有再拦着他们往牛背上放竹筐了,想了想,它吱吱叫了几声,拉着老牛就走,还打着手势让月姑和凌奚跟上。凌奚看的有趣,笑着跑了过去,月姑也跟了上去。小猴坐在牛背上带他们穿过一个长长的山谷,来到一个山坡,坡上长着一大片竹林。小猴跳进竹林掰下一支笋递给月姑,自己又掰了一支,剥去笋衣大口嚼了起来,还不忘分一块给老牛。见小猴和老牛嚼的香甜,月姑和凌奚也尝了一口,以前见过的竹笋都会有些苦涩,只是程度不同而已,可这种竹笋不但不苦,入口还有些甘甜,真是奇怪!他们便把剩下的竹篓,竹筐都装上了这种笋。 现在也是龙爪菜冒出头的季节,回去的路上月姑他们一路采着龙爪菜,把带来的三个麻袋都装满了。去年晒的龙爪菜干,到冬天炖肉炖骨头吃别提多香了,家里人都爱吃,今年月姑打算多晒一些。老牛身上沉甸甸的压着几大竹筐的竹笋和几麻袋的龙爪菜,但这点重量对老牛来说好像还真不算什么,它仍是那么不紧不慢的跟着月姑他们回了家。 回到家月姑把龙爪菜过了滚水摊在竹席上晒,日头好的话,两天就能晒好了,以后只要注意防潮,隔一阵拿出来翻晒一下就好。忙完这摊事,月姑和凌奚又忙着剥笋衣,先剥毛竹笋,剥好了倒入木盆里用井水泡着去涩,等明日柳婶子来做酸笋用。奶奶在屋里听到动静,出来和他们一起剥,三个人说说笑笑,几大筐竹笋不知不觉就剥完了。晚上月姑做了凉拌龙爪菜和红烧笋,用的是小猴带他们找到的那种笋,大家都夸好吃,奶奶都连吃了好几块,把月姑高兴的笑眯了眼。 第二日一大早柳婶子就来了,带着燕子和月姑泡酸笋,又腌了笋干,月姑把准备好的一篓笋给她,“柳婶子,您拿回去尝尝,这笋的味道不一样哦。”柳婶子高兴的道了谢,出门前想起来赵家的事,就问燕子:“燕子,你爹好些了吗?”燕子和月姑都吃了一惊,“柳婶子,我爹怎么了?”柳婶子惊讶的说:“你不知道吗?你爹好像病的不轻,豆腐铺都五天没开张了。” 月姑心中有些乱,爹如果不是真的病重,不可能不开铺子,这些天自己早出晚归,根本没有留意豆腐铺那边的事。“柳婶子,我这就回去看看。多谢您!”月姑送走柳婶子就赶忙往娘家走,月姑不放心也跟了过去。 到了娘家,豆腐铺子果真没有开。燕子推开大门进去,正屋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紧接着是燕子娘的骂声:“天天咳个不停!都说了把燕子叫回来伺候你,非跟我拧着劲不肯,就这么病着你舒服了?家里乱成这样,豆腐铺子也开不了!你老病着,我们以后喝西北风啊?” 回应她的只有一阵阵咳嗽。“我不管了!你爱逞强你就逞着,我可不伺候你了!”燕子娘一甩手出门,见到燕子和月姑站在门外怔了一怔,燕子冷冷的目光一下子激怒了她,“哟!你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嫁出去就没了爹娘呢!你爹病成这样也不见你来探望一下,要说出去,街坊还不得戳破你的脊梁骨?”燕子娘吊着眼骂道。 燕子没有作声,绕过她进了屋,燕子爹听到动静从床上强撑着坐起来,“燕,咳咳,子,你怎么来了?咳咳…”燕子见到他脸色腊黄,眼眶深陷,人瘦了一圈,心疼的不得了。“爹,您病成这样怎么也不告诉我?”燕子爹强笑着说:“咳咳,我没事,咳咳,躺几天就好了,你快回去吧,家里那么多活呢。咳咳…”燕子扶他躺好,“爹,看大夫了吗?大夫怎么说?可开了药?” 燕子爹刚想说话又是一阵剧咳,燕子娘冷哼一声道:“还能是什么?肺痨!” 燕子和月姑大惊失色,肺痨啊!燕子的眼泪顿时流下来了,月姑眼眶也发热但竭力控制着不让眼泪流下来。“燕子,咳咳,别听你娘瞎说,咳咳,医生说好好养养,咳咳咳,很快就没事了。”燕子爹连忙安慰她,“别哭啊,燕子!” 屋里屋外又脏又乱,燕子生了碳炉熬药熬稀饭,又忙着收拾起屋子,月姑也帮着一起干。伺候燕子爹喝了稀饭又喝了药,日头都已经偏西了。回家的路上,燕子心事重重,月姑安慰她:“嫂子,你就安心来照顾赵大叔,家里有我呢,别担心。”若是有别的办法,燕子也不想把家里的事丢给月姑,但是自己的娘完全指望不上,只能由自己去照顾爹了。“月姑,谢谢你!这阵子要累着你了!”月姑笑着说:“嫂子,我们是一家人!”燕子心里暖暖的,是啊,自己不是一个人,还有大憨,月姑,奶奶和小奚呢。 接下来的一周里,燕子每天早早起床做好朝食,又赶回娘家熬药煮饭,忙碌一天到晚上才能回家,月姑要接过做朝食,她却怎么都不肯。月姑和大憨看着燕子疲惫不堪的样子有些担心,但又不知怎么办才好。 这天大憨从地窖中搬出储藏着的草药,在日头下翻晒,月姑才想起来过几日就到了春季药市的时候了,去年答应帮杏林医馆采的几味药得给人家送过去。忽然想到那杏林医馆的大夫仁心仁术,能不能请他来看看赵大叔的病呢?跟大憨一说,大憨自然直点头,可就是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绕道过来。 \"大憨哥,你赶着牛车去,大夫若是肯了,就把他拉过来,看完病再送回去,当天应该可以来回,不会耽误他太多事。”月姑提议说。 大憨点头应了,燕子说老丈人喝了药病却没有半点起色,反而咳的越来越厉害了,这镇上的大夫怕是治不好这病了。大憨心里想若是不行,自己就跪下求他,总要试试才安心。 月姑想到了诊金,家里的银钱也不知道够不够,对了,不是有那幅绣品吗?月姑回屋取了绣品往绣庄走去。到了绣庄,老板娘见她来了,笑吟吟的把她迎到内屋,“月姑又绣成了什么?这次时间这么久啊。” 月姑取出绣品递给她,她接了过来,是一幅栩栩如生的荷塘夏景,荷叶田田,粉色的荷花朵朵开,花苞上一只蜻蜓轻轻的停在上面,恍惚间老板娘仿佛见到微风吹过荷塘,荷叶荷花随风摆动,蜻蜓微微扇动双翼,甚至闻到了荷花的清香。老板娘眨了眨眼,眼前又变回了这幅绣品,不可思议!老板娘看向月姑,“月姑,这是你绣的?” 月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是啊,我想起夏天的荷塘,风吹过荷塘的时候,荷叶,荷花轻轻摆动的样子,还会飘来荷花香呢。” 老板娘惊讶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如果自己没猜错,刚才自己看到的就是月姑绣这幅荷塘夏景时心中所想!这怎么可能呢?老板娘从未见过这样的绣品,但毫无疑问的,这是自己从不知道的刺绣的一个更高的境界! 老板娘恭敬的把这幅绣品放在桌上,把月姑请到主座上坐下,对她行了大礼,“今日能见此绣品,三生有幸!不敢妄求月姑您收我为徒,但请指点一二,我愿付出任何代价!” 月姑大吃一惊,老板娘这是怎么了?自己哪里能受她这么大的礼?“老板娘,我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你,不用行这么大的礼!” 老板娘见月姑的样子,知道自己吓到她了,解释道:“月姑,我看你这幅绣图时见到了风吹过荷塘的景象,和你说的一模一样。这种刺绣的技艺我闻所未闻,如能得你指点一二,我愿意付出这个绣庄作为代价。” 原来自己的所思所想可以在绣图上展现出来!月姑感到一扇新的大门对自己缓缓打开。月姑也感受到了老板娘对刺绣的至诚之心,“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懂怎么教,但我可以绣给您看。” 老板娘喜出望外,连忙搬来绣架,只见月姑静静的坐在绣架前,穿针引线,举手投足说不出的纯净祥和,庄严圣洁。待到她开始行针时老板娘傻了眼,怎么看也看不明白她是怎么下针的,月姑的动作并不快,甚至可以说是缓慢的,但是自己却怎么也看不懂! 月姑绣完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花,抬头看老板娘,只见她直愣愣的看着这朵玉兰花,紧锁眉头。“老板娘,是不是我绣的太快了?我再绣一遍给你看?”月姑问。 “噢,不是,不快,只是,只是我看不明白。”老板娘回过神来,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这种技艺恐怕不是谁都可以学的,必须到了一定的境界才行。什么样的境界呢?老板娘看着月姑望着自己的双眸,目光中只有纯净和关切,又想起月姑坐在绣架前起针的样子,带着最纯净的虔诚。如果自己能做到这样的心态,或许就能看懂这种针法。玉兰花在老板娘眼前瞬间开放,她心中充满了喜悦和希望,但愿将来有一天自己也能达到这个境界。 “月姑,这幅绣品堪乎神技,用我这家绣庄来换也是换不来的。这里是我所有能给出的银两,一共有三百两,希望您愿意把这幅荷塘夏景留给我。”老板娘递给月姑一个大荷包。 月姑一听三百两,忙推了回去,“老板娘,我哪能要您这么多银两!我只需要一些锦缎和金线,若是可以再给我十两银子,我嫂子的爹病了,要看病呢。” 老板娘却不依,今生得见此绣技本是刺绣之人盼也盼不来的大福缘,怎么能占月姑的便宜?两人推让了一番,月姑急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老板娘见她急了,便收回荷包,左右都是要给她的,就当暂时寄放在自己这里吧。月姑见她不再坚持,舒了一口大气,拣了锦缎和金线,拿了一个小荷包回了家,回家打开荷包一看,放着两张十两的银票和几块碎银,老板娘还是多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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