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狈初遇

都说春暖花开，可北安市并没有随着春天的到来回暖，反而来了一波倒春寒。铅灰色的云层暗沉沉地压了下来，大喇喇地向众生昭示着自己的坏心情。　　街上的行人各个都包裹的严严实实，步履匆匆。　　　　陈安乐盯着桌子上已经不再冒热气的咖啡，神情恍惚。　　脑海中回想起刚刚那个男人各种堪称无理的要求以及那种高高在上的、理所当然的表情。　　　　“来相亲的之前，我舅舅已经给我看过你的照片，我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看到真人……额，我还是需要花一点时间来建立接受度。那个，虽然我是二婚，但无论是外表还是工作都很体面的。而且我儿子已经五岁了，平时要上园，还有我父母贴心照顾，所以我的条件并不差。”　　——言下之意就是，你看看自己那个样子，连我这个二婚头都觉得配你绰绰有余。　　这是下马威。　　　　“我个人相比起外貌，更注重一个人是否孝顺。父母当初为了挣钱供我读书累伤了身体，我不放心他们单独在外居住。所以，我刚刚买了一套三室居，这样既能就近照顾他们，他们也能帮衬我照顾儿子。”　　——重点在孝顺，尤其是要孝顺他的父母。　　　　“当然，因为要再婚，我父母怕我以后会疏忽儿子，所以强烈要求房子放在我儿子名下。老人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我只能照做。”　　——再次提醒你，就算结婚，这房子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过，因为当时钱不太凑手，所以房子我是按揭买的。哦，还有一点你尽可能放心，我不会像那些大男子主义一样，要求你为了照顾家庭放弃事业什么的。我觉得，工作中的女人最有魅力，你也需要努力提升自己，加油工作，这样我们俩才能避免在长久的婚姻生活中失去话题。对了，听说你现在工作待遇很不错？”　　——划重点，按揭；划重点，工作待遇不错。　　　　陈安乐想起那人巴拉巴拉大半天，绕来绕去，明示暗示的各种意味，轻轻地叹了口气。面对这样一朵奇葩，她居然认真而又卑微地考虑过，要不要跟他试一试。　　她是真的太孤单，太寂寞了……　　　　可是，那人明明刚开始还很有兴致，甚至规划到了五六年后赶在他四十岁之前可以再要一个孩子。可当她向他坦承，说出自己身上还背着十多万欠款的时候，口若悬河的男人马上哑火了，不到五分钟，就找了个并不高明的借口，跑路了。　　　　陈安乐一直知道小姨和母亲不合，姐妹俩别苗头也不是一年两年，小姨之所以各种关怀她照顾她，也不过是拿这个来刺母亲的心而已。　　可是，那些温柔与关怀，就算是别有用心，陈安乐却依然觉得无比珍贵。　　这次，小姨说给她找了个很合适的相亲对象，她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气，来见面了。　　可是，看看今天这个男人，陈安乐的心还是一阵抽痛。　　　　陈安乐顺势对着身侧的落地大玻璃窗打量着自己。　　胖到没脖子也看不清五官，甚至眼睛都快被挤成一条缝的脸；为了赶工两三天都没有洗，油腻成一缕一缕的头发；含胸缩减显得愈发肥胖和畏缩；一身黑沉沉完全没型的淘宝大码衣服。　　明明才27，却硬是把自己活成了47的样子。　　　　“你啊……”陈安乐木然地喟叹一声，将冷冰冰的咖啡一饮而尽，揉了揉叫唤半天的肚子，起身离开准备去觅食。　　　　方辰觉得今天一定是自己生平最倒霉的一天！　　　　先是早上被一个抢车道的追尾了，等到医院都迟到一个多小时，被刚从手术台上下来的老师喷了一脸唾沫星子。　　下午的时候，接到女朋友圣旨要求陪她去看电影。结果，临下班来了个夫妻吵架，老婆赌气从二楼跳下去，结果左侧胫骨粉碎性骨折的活儿。等好不容易下了手术台，一看表，得，电影结束都快一个小时了，手机上有56个未接电话，全是女朋友的。　　买了鲜花包包，奔赴女朋友的公寓，结果人家连单元门都没让他进。在电话里各种控诉哭骂了半小时，最后撂下一句：要么换个清闲点的岗位，要么就分手！　　　　本来以为，这已经倒霉到了极限了。　　一整天也就早上九点多吃过一顿正经饭，这都相隔十个多小时了，饿的浑身都没力气，想着先去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再来纠结心爱的工作和女朋友二选一的问题。　　没成想，抄近路穿过一条巷子，突然从某个角落里冲出来个胡子拉碴，又矮又瘦的男人，提着半米长的西瓜刀，二话不说，先给他腿上狠狠的来了一下。　　要不是他躲的快，那一刀下去怕是要见骨了。　　　　“啊！！！”方辰自认不是什么铁骨铮铮的硬汉，剧烈的疼痛在延迟了一两秒之后，疯狂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让他忍不住放声叫喊出来。　　他粗喘着，挣扎着扶着墙爬了起来，一边退，一边用生平最温柔最无害的语气说：“这……嘶，这位大哥，您要是遇见什么坎儿，手头有点紧，咱们见面就是缘分，只要您张口，要多少兄弟都能帮。”顺手扯下手腕上的表，扔了过去。　　　　“这表我戴了没几天，您拿去，少说值五六十万……”　　　　男人贪婪地捡起手表，塞进口袋里。而后把西瓜刀在身上蹭了蹭，狞笑着，语气里满满都是愤恨与不平。　　“怪不得我家豆儿要被截肢！原来是我当初没给你这个黑心医生塞红包啊！几十万的手表，你是威胁多少人要锯腿，才换来的啊？！”男人狰狞地挥舞了两下刀，听着飒飒的声音，满足地笑了起来，“豆儿，你别着急，爸这就砍死这个坏医生，让他下去给你赔罪！”　　　　方辰心里咯噔一下，心说不好，这是遇见医闹报复了！那几十万的表他可买不起，还是妹妹送的三十一岁生日礼物呢，就为这个套上了收红包的名头，冤死了。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眼看着男人神色疯狂，提着刀又要砍过来，方辰咬咬牙，趔趔趄趄地朝着巷子口的方向奔去。　　　　往人多的地方跑，那时候人多，说不定能吓跑行凶者。就算吓不跑，哪怕有个人打个报警电话，或者上来帮帮忙也行。　　不然，就看着架势，他说不定要凉了。　　　　陈安乐顶着快餐店老板奇怪的眼神，提起满满一大包盖饭白饼和热汤，拖着沉重的脚步地往回走。　　刚走到出租屋附近，就看到一群人兴致勃勃地在围观着什么。她没有兴趣知道，只想赶紧回家吃饭，她很饿很难受。　　　　可这群人挨挨挤挤的刚好赌在她上楼的地方，无奈之下，她只好祭出肉弹战车大.法，用自己肥大的身躯硬生生挤开一条路。　　结果，刚挤进最中心，就看到一个提着西瓜刀的大胡子男人疯狂地劈砍着，还有个年轻的男人浑身是血地躲在角落里，吃力地举着一辆女式自行车，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救命啊……救命啊……”方辰虚弱地低喊着，他觉得自己的意识逐渐开始模糊，浑身发冷，眼前出现了黑斑，这是失血过多即将失去意识的征兆。　　他觉得，自己今天怕是真的要凉了。　　　　“嘿嘿，杀的好！就这种草菅人命，收人红包的黑心医生，杀一个少一个！”　　　　“对对对，就该杀一个，以儆效尤，让那群黑心医生知道害怕！”　　　　“你是不知道，我老子去年脑溢血做手术，一群人说让我给医生个红包。我犟啊，没给。结果呢，老爷子出院不到半年，又脑溢血没了！我去医院闹，那边只会各种推诿！我后来才想明白了，肯定是我没给红包，人家记恨上了，没有尽心给老爷子做手术！”　　　　“该杀该杀！等我录个视频，待会传到网上去，让那些黑心医生都看看，他们要是不收敛，以后都是这个下场！哈哈哈哈……”　　　　陈安乐容色不动地拿起手机报了警，手机还未曾放下，这些兴致勃勃的解恨的话语，尖锐的笑声追随着她的脚步，一字不落地传进了她的耳朵。　　她一扭头，就看到不远处的人群里，有胆小瑟缩离开的、有抱手围观的、有举着手机录像的、有神色狰狞看样子恨不能亲自上手的。　　眼看着青年的鲜血在地上都汇成了小水洼，也没有人上去阻止，甚至没有人振臂一呼，大家一起上去拿下行凶者的。　　　　那些形形色.色，或兴奋或无聊或冷漠的脸，挨个烙在了陈安乐的视网膜上。　　她眼前一花，好像时光流传，回到了十几年前。　　那时候，也有这么多的人。他们笑嘻嘻地，看着一群男生嘴里说着各种贬低侮辱的词汇，往一个女生身上撒土泼水，没有人哪怕去叫老师过来制止。　　甚至，在老师发现女生的狼狈之后，大家众口一词：陈安乐自己不小心，做值日的时候打翻了水桶还摔了一跤，真是又笨又邋遢。　　而老师就仿佛相信了这么弱智的谎言，很是随意地点头揭过，脸上的表情是漠然而又厌烦的。　　　　他们明明都听到了女孩子的哭泣，听到了她的哀求，听到了她的呼救。　　可是，所有人都在观望，甚至以此取乐。　　那群人渣……那群人渣！　　陈安乐眼睛红了，牙齿咬的咯咯响，吓了身边老太太一大跳，觉得这姑娘莫不是要疯了？　　　　此刻，宛如时光倒流，情景再现。　　陈安乐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动的，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吭哧吭哧跑到了行凶者身前不到两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