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妙春浑然不知身后跟着人,这一趟下来已汗流浃背,正拿着帕子擦拭脸颊上的汗珠,一阵风起来,一不注意手中的绣帕便吹了出去。 董妙春忙去捡,正与一双手撞到,不觉一怔,抬眼一看,是一个儒雅斯文的年轻人。 她连自己表哥瞧着都羞,何况是外人,登时俏脸一红,触电似的缩回了手。 夏崇见她俏立在原地,剔透的汗珠从青丝发儿中渗落,滚到尖尖的下巴上,又滴到了衣领口上。胸口又一小块地方都湿了,她却不自知,脸儿红透透,眼神微怯地望过来,不知该说些什么话。 “这是小姐您的?”夏崇不觉问道,声音十分轻柔,一不留神便将宫中的尊话儿说了出来。 董妙春听她称自己为您,要把她供起来似的,不觉微微一笑,转瞬即逝,又轻点了下头。 经这一打岔,气氛倒没有之前那样尴尬了。 夏崇双目注视她,伸手递出绣帕,“给你。” 董妙春便去接,谨慎地避开与他接触,夏却望着她娇柔的脸儿,手指微晃不觉碰上她的手心,董妙春一下子抽回绣帕,垂首忙到了声谢,急匆匆离去。 但她急中生乱,一时间找不到路,越发无措。 夏崇上前道:“我对这一带颇为熟悉,小姐若是信得过我,便让我带你出去。” 四下无人,董妙春难免不放心,但见夏崇衣着倜傥,斯文秀气,想来也不会趁人之危。这样想着倒也减轻了顾虑,柔声道:“多谢公子了。” 一路分花拂柳,夏崇从从容容,举止斯文,遇到横生而出的枝桠,会先在前头压着让她先过去,一路上走着渐渐传来了人声,董妙春停下来道:“公子送到这里就罢。”想了想又微笑道,“刚多谢公子了。” 夏崇朝她微微一笑,黑黑的长眉,生着一双讨人喜欢的笑眼,“举手之劳,不用客气,”又微笑道,“我姓姒,不用一口一个公子,反倒把我称呼年轻了。” 眼前男人的眉眼异常柔和,脸庞也白净无暇,仿若一块干净的翠玉。 面对这样喜笑皆温和的人,谁又能不喜欢? 两三句和他道别了,夏妙春继续往前走,再也没有回头看去,直到桃树将她的身影遮住,夏崇还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收回目光,淡淡道:“出来吧。” 一直随身不离的小厮到他跟前,“爷有什么吩咐?” “查查董家母女来金鸣寺做什么?” “是。” 董妙春往前走了一段才走出歧途,人声漫过来,全是女眷娇客,男人一般进不来这,刚才那位公子怎么才进来的? 董妙春也不是多想的性子,当下寻两位姐妹去了。 正巧这时妙瑜迎面走来,双袖皆向上挽了一截,露出皓白的腕子来,正低头擦拭脸上的汗水。 董妙春见她衣服上落着泥渍,微微蹙起眉头,等到妙瑜到了跟前,一面拿了块赶紧的帕子擦拭她袖上的污渍,一面问道:“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桃林旁耕了一块菜地,有位老夫人种菜不小心折了脚踝,我正好瞧见了就扶她一把。”妙瑜抹去衣角上发硬的泥渍,看到董妙如不在她旁边,多问了句,“妙如人去哪了,怎么不见她的影子?” 原来刚才三姐妹一块来逛桃林,中途董妙如看到一处风景绝美之地,拉着董妙春一起去看,就把妙瑜剩落了,现在两姐妹遇上,反倒是缺了她。 董妙春摇摇头说,“我也不清楚,刚才说是要去哪个地方转转,一不留神就让她跑了,我找不到她只能先回来了。” 妙瑜看到她脸上有忧色,笑道:“姐姐别担心,待我去洗了一把手,待会和你一块去寻寻她。金鸣寺地方不大,她也不会乱跑到哪里去。” 就怕寺中窜来一些乔装的流民,专门拐了有姿色的妇人回山。 董妙春忧心忡忡,当下点点头先应了。 妙瑜前去桃林溪泉,几个从山下来的少女在溪边捣衣聊天,其中有个少女杏眸尖脸,模样很是出挑,女伴们挤眉弄眼,正揶揄她,“刚才小沙弥悄悄告诉我了,说是你的俊俏姒公子来了,咱们上一趟山来,好歹你领着咱们去见见他吧。” 少女俏脸一红,“呸呸呸,胡说什么呢,我跟他可没什么关系。” “有什么不能承认的?上次咱们大伙儿都瞧得真真的,姒公子一见到你眼睛都挪不开了,说没心思这不是骗人嘛……” 女伴正要说下去,少女却是羞红了脸,“快别说了,在这样我真要生气了。” 女伴仍是嬉嬉笑笑凑在一块儿,但也不再调侃了。 妙瑜本要绕道离去,却见少女相貌和董妙春有几分相似,这才多看了几眼,又不想贸然上去打搅她们兴致,才去找其他僻静的地儿。 一路上桃花渐浓,山涧溪水铮铮地响,香暖的花风把对面的说话声传了过来,妙瑜无意望了一眼。 疏密的树林下,董妙如伏在他胸口春眸含泪,脸颊薄红,小手捏着他的袖管不肯撒手。 杨蛮虽没抱着她,却已默许她流连在自己身畔,枝叶间渗透的日光照在他脸上,仿佛他黑润的眼睛如溪水般淌过柔情,毫无表情的面容也衬得鲜明生动了。 等了片刻,董妙春见妙瑜很快折回来,不免困惑,妙瑜说道:“我在四周转了一圈,没见到妙如,想来是回到母亲身边去了。”于是姐妹俩先回去了。 回去后,董妙如果真在陈氏身边,双眼微红,推说是风里带着花粉吹到眼里,揉了一会儿就没事了。 妙瑜多看了她一眼,董妙如睁大眼瞪她,“不是说我没事了,还一个劲看我做什么?”她眼神莫名心虚。 妙瑜缓缓微笑起来,“怕你眼睛不舒服。” 董妙如闻言轻哼了一声,却不信她这假惺惺的话。 察觉妙瑜在思索什么,董妙春低声问了句,“怎么了?” 妙瑜摇摇头回道:“没事。”旁的话不再多说了。 董妙春也就没问下去。 上午还是一派春和景明,桃李艳盛的景象,到了下午乌云袭来,浓浓滚滚地铺满整个天幕,转眼间天就黑了。 马车帘幕低垂着看不到人,董妙如却窥到了似的脸上羞红一片,目光又转到妙瑜这里,一声轻哼。 妙瑜察觉到她这些小动作,只当做没瞧见,和董妙春轻声细语聊着天,忽然间响起一阵马蹄践泥的响声,由远至近而来,竟伴随着滂沱大雨。 一场春雨突然下起来,马车迎面和两匹枣红色大马相撞,马蹄溅起的泥浆甩到车壁上,响声噼啪的响。 不知为何妙瑜心头忽动,似乎外面有什么正吸引着她,伸手将车帘掀起了一角。 两匹高头大马疾驰擦过,马上两道身影模模糊糊,依稀辨出是两个高俊挺拔的男子。 正是出城接人的褚升一行人。 这场春雨来势凶猛,势头又急又大,如倒珠子般落得褚升和顾沥二人浑身湿透,顾沥早看出来天气不对劲,但褚升要今日去城外接杨氏回来,没得法儿,只能跟着去了。 去的路上天便下起了大雨,褚升骑马当先,马蹄矫健有力,每蹬一步就溅开数朵泥花,衣袍上尽是泥渍,这时他便与栽着妙瑜的马车迎面相撞了,想都没想赶紧勒紧缰绳避开。 正巧他停下来让道的瞬间,马车内的妙瑜也掀起了车帘。 这时暮色四合,大雨滂沱,整个天地间洋洋洒洒全是雨珠,一片昏暮春雨的色彩照进了她的脸庞。 光滟滟,轻柔柔,嘴唇薄红红,仿若一笑便破冰初绽,嫣然射人。 四目相对之际,她看得他模糊,他却看清楚了她,虽只有浮光掠影的一瞬间,却已演化出一场悄然无声的爱情哑剧。 很快马车摇摇晃晃往前驶过去了。 褚升顿然回首,身后一片白茫茫的水光,猛地勒住缰绳,雨水哗哗的落,马儿不住摇头晃脑打喷嚏,顾沥追赶上来,见他微怔地盯着后方,不觉也勒马停下来,“二爷?” 褚升目光未变,缓缓摇了下头,“没事。” 声音落在滂沱大雨中,显得有些轻柔,连带着他的思绪也一块儿飘远,眼前恍惚还是那一张娇柔的脸庞。 这一眼之下便撞出三生的百转千回,五百年的风流孽障。 他浑然没了思绪,当即调转马头去追马车了。 “二爷!”顾沥料不到他有如此举动,当即惊叫一声,也立马调转追去了。 却是褚升急匆匆追赶上来,骑马挡在马车跟前,迫使一行人不得不停下来,还在车前落雨驱赶马车的杨蛮看向了他,大声叫道:“请问有什么事?” 褚升居高临下骑在马上看他,冷冷地看着他,又举起马鞭指向车厢内,“叫里面的人出来。” 雨下得哗啦啦响,杨蛮听不清楚,“麻烦你再说响一遍。” 褚升却是死盯着车厢,冷冷道:“出来!” 杨蛮听清楚了,脸色一变。 此人来势汹汹,不是善茬。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