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贪污案在朝内引起巨大波动。 皇上不直接交给三司,而是命令锦衣卫去办,结果还没彻查到底,买官的主谋不堪恐惧,趁夜吊死在了房梁上。尽管这事被北镇抚司死死压住,但已在京城轩然大波,朝廷大失颜面。 皇上素来好面子,为此难得大发雷霆,喝令袁则安三日之内完结此案。 风波尚未平息,过不久就是一年一度的花朝节。 前朝开始便有御楼观灯的习俗,燃灯五万盏簇之如花树,灯光如昼,观灯者人山人海,这夜月色十分美妙,也不拘着年轻男女,出游晏晏,不少姻缘在这夜促成,成为一时佳话。 “妙瑜,你说我是戴珍珠坠子,还是不戴着好看?”董妙春照着镜子问道,一对珍珠坠子已经戴上了,细细白白,衬得脸颊白润粉红,说话声轻柔又有些羞涩。 妙瑜含笑望着镜中的她,“都好看。” 董妙春又羞答答问了一句,“你觉得他会喜欢什么样儿的?” “姐姐戴什么都好看。” 知道妙瑜在揶揄,董妙春红了脸,作势要拍她,“不准再打趣我了!” “好好好。”妙瑜笑盈盈伏在她肩上。 妙瑜知道她跟表哥从小青梅竹马,早把情愫放在心间,却碍着男女之别,表哥又要考取功名,平常见面次数并不多。 上次见面还是在过年期间,她们去表哥家做客,舅母瞧着姐姐十分欢喜,表哥站在一旁举止斯文,私下里和姐姐说话,却换了一副温温柔柔的语气。 他掩藏很好,但在外人眼里,早已是心知肚明的事了。 二人挑完首饰后出门,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等到董妙如。 今儿她穿了沉香色宽绸儿,衬得身材轻薄婀娜,但到晚上难免会冷,又搽脂抹粉,满头珠翠,看起来金光满面,但她一个二八少女,这样打扮倒越发老气。 妙瑜和董妙春没有劝她,因为知道劝了反而激起她的反感。 陈晔舒在大厅等候,陈氏很喜欢这个斯斯文文的侄儿,就跟他聊了一会儿,很快三姐妹一块儿过来,董妙如娇笑上前来,“表哥!” 陈晔舒朝她微微一笑,目光越过她肩头,看向迎面走来的两姐妹。 他第一眼看到董妙春,黑黑的鬓发只插了一支碧玉簪。 “表哥你来了。”董妙春到了他跟前,声音柔和轻缓。 “表妹。”陈晔舒朝她微微一笑,点头应了。笑容却比之前柔和了许多。 街市人潮如水,往前马车行不动了,一行人下车打算去看最为热闹的灯树。 妙瑜一看董妙如夹在陈晔舒和长姐中间,二人默默的不说话,就拉着董妙如到旁边的摊案上瞧瞧,“这里的面具真好看,三妹喜欢什么样儿的?” 董妙如哪里想到会被她突然拉过来,急忙回头,不但长姐不见,表哥也不见踪影,顿时脸色一变,“你拽着我做什么?现在表哥和大姐都不见了,我们上哪里找他们去?若是大姐出了什么事,看娘怎么罚你!” 她语气恶狠狠的,甚至搬出了陈氏。若是陈氏真在场,也一定会维护董妙如,妙瑜淡淡道:“姐姐身边有表哥陪着,能出什么事?我们又不是小孩子,路总归认识吧?” 董妙如恼道:“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何必拐着弯儿骂我?”又无不委屈道,“你有当我是你亲妹妹吗?” “我比谁都清楚你是妹妹,可是大街上人来人往,我们俩吵架,你不觉得丢脸吗?” 董妙如语气一噎,一时间说不上话。她觑了一眼四周,果真有不少人对她们指指点点,嫌弃她太过吵闹,不由狠狠朝他们瞪去,“那现在怎么办?”表哥和姐姐不见了,她也没了逛下去的兴致。 妙瑜说道:“刚才姐姐提及过,会去前面的灯树下看热闹,我们现在过去,到那时正好与她们汇合。” 董妙如点点头,只能应下了。 她的脸仍是沉着,一副不可侵犯的样子。 妙瑜心里轻轻叹了声气,走到一处摊案上,挂满各式各样的花灯,她拿起一副山羊面具递与她,“喜欢吗?” 董妙如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摇了摇头。 妙瑜又拿起别的面具,语气好好的,“这样呢?” 董妙如不堪其扰,拂开她的手,“哎呀!你烦不烦啊!”说罢也不管妙瑜心情,甩脸子朝前走去了。 “妙如!” 妙瑜捡起面具放回去,这时四周已无董妙如的影子,她不由朝前面追了过去。 而董妙如存心不让妙瑜找到似的,脚步极快,但也走得太急,一不注意撞上一个迎面走来的男人,不由头晕眼花,一屁股摔坐在地,顿时周围发出低低的嗤笑声。 董妙如还捂着额头犯晕,又看到所有人都在笑话她,一恼之下连对方长相都没看清,直接起身指责,“你走路不看前面啊,你长不长脑子?” “是我鲁莽冲撞了小姐,还请你多多担待。”一位翩翩如玉的俏公子站在眼前,眼眸脉脉充满了歉意,说话声又清悦好听。 看到对方长得如此年轻英俊,董妙如一怔,随即两片绯云飞上脸颊,“你,你没事吧?” 袁则安微笑道:“这话该我问小姐才是。” 董妙如连忙摇头,“我,我没事,刚才是我太鲁莽了,你别放在心上。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要是哪里伤着了,尽管到城南宁和街董家来找我。” 一听她是董家人,袁则安眸光微动,正欲说什么,这时妙瑜已拨开人群追上来,董妙如一见到她顿时脸儿拉长,赶紧将她拉到身边,低声问道:“你来干什么?” 她语气不善,妙瑜一下子就听出来了,不由目光与面前的袁则安对上。 不看不打紧,这一看之下素来自诩风流的袁则安却被她惊艳到了,顿时惊为天人,怔怔看了她一会儿。眼前这女子淡扫娥眉,明眸皓齿,披了件雪白的披风,宛若清水芙蓉亭亭玉立。 妙瑜只觉反感,侧过身子避开他探究的视线。 但二人间这番情景,董妙如怎么会注意不到? 刹那间心中的羞甜消散殆尽,董妙如可不想自己这个狐媚子姐姐再勾走男人的心肝儿,瞬间冷着脸色道:“公子,我们姐妹还有事,先走一步了。”说罢连忙硬拽着妙瑜走了。 袁则安望着她们远去,半晌后才恋恋不舍收回目光。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阴郁的男声,“还没看够?” 这道声音在衙门听过无数回,袁则安心下一惊回身望去,竟是褚升正站在身后。 他立在辉煌的灯火下,一身鸦青色常服,看起来潇洒丰神的一个人物,鬓发乌鸦色,眼珠子黑黑,脸色似微沉,看上去很是不悦。 仿佛自己又哪里惹他不快了? 褚升身旁还跟着顾沥,二人皆是常服打扮,显然上街来不是为了公事。 袁则安心口一松,转眼笑吟吟道:“原来二爷也上街来看灯会,真是好巧啊,说起来也有三天没见着您了,不止您病情如何了,还要不要紧?” “病去如抽丝,哪里这么容易就好了,明儿我还得进宫向皇上多讨几日的假。”褚升有意无意地说道。 一听他要进宫,袁则安心思一动,“明儿就进宫,这么早?” 街道明亮如昼,照得人脸白净,褚升闻言扫他一眼,“吏部的事,你查清楚了没有?” 袁则安不迭叫苦,“二爷您可不知道,无论咱们怎么审问,王永一愣是死不开口,已经过去三天了,再没成果,属下在皇上那没了信用是小事,就怕连累了衙门,让您的名声受损,属下就是死十回也不甘心哪。” 这话说得好听,却是怕得罪幕后主谋,因此耽搁了前程,顾沥听了冷笑,“别打这些虚招子,你心里头在怕什么,别人不知道,咱们二爷还不清楚?” 褚升眉尖眼尾微动,及时打住顾沥的话头。 他瞧着袁则安,对方心虚似的微微垂睫,褚升冷冷一笑,又说道:“你只需记住,做臣子的只需对皇上忠心,少了这点忠心,我头一个不放过你。” 袁则安笑道:“知道了,二爷!”嘴上这般应着,心里不知道如何想。 褚升也不管他,笑一声径自朝前去了。 正走到一户摊案前,摆满各式各样的面具,褚升放慢步伐,目光流连其中。 顾、袁二人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里看出惊讶。 这可不像是二爷的作风。 换做以往,二爷哪里会这么不入流的地方驻足? 褚升使了个眼色,二人立刻退后,听不见他说话了。 “刚才那位蓝衣服的少女拿了哪一样儿?”褚升语气淡淡。 老板微笑道:“小的先想想。” 袁则安竖起耳朵仔细听,见到顾沥冷冷的望向这边,不由咧嘴一笑,打起热乎劲儿,“二爷最近有情况?” 顾沥挑眉笑,“跟你有关系嘛?” “同在镇抚司办公,打了数年的交道,怎么没有关系?” 顾沥嗤的一笑,“跟猪牛狗羊打的是什么交道?” 一听这话是在讥讽他,袁则安不恼反笑,摸了摸下巴说:“顾大人对自己摸索得很是到位啊!” 顾沥阴冷冷地问,“你有胆子再说一遍。”脸色倒有些像褚升发脾气的样子了。 袁则安可不怕他,笑嘻嘻故意说道:“没胆子。” 二人正阴阳怪气斗嘴,这边老板仔细想了想,只记得有一位纤瘦婀娜的少女和同伴在摊前停留片刻,很快又离去。 老板转眼笑道:“是有些印象,但我这儿这么多面具,具体拿了哪件就不清楚了。” 褚升扫目一看,其中一副面具两角细细长长,模子不像山羊,却无端令他心思一动,不由伸手探去拿,正拂过了这两只羊角,指腹温热,仿佛还留着先前人的温度。 刚才他站在富春楼的三楼包厢,临窗眺望,夜色茫茫,星火摇曳融融,仿佛镜花水月。正巧看见不远处的街畔,一位美人儿站在挂满了面具的摊案前,双目流动似滴出春水来,正想着法子哄她妹妹。 “你这里所有的东西,我全买了。”褚升招身后二人上前来,“这里的东西你们各自一半分了,现在就拿到府上去。” 难不成褚府藏了个娇娇美人?顾沥想这些旖旎心思,笑道:“属下从未见您喜欢这些物儿,怎么今儿心血来潮了?” “既然都是心血来潮了,没什么好奇怪的,”褚升拧眉头似不耐烦他们的打搅,“你们俩就别再这耽搁了。” 袁则安却道:“二爷您病还没好呢,咱们把您一人留在这里,这不地道啊。” 褚升瞥他一眼似笑非笑,“你是真担心我呢,还是想监视我呢?”话罢也不等袁则安张嘴,脸色倏地一沉,眉眼冷冷飒飒,哪还有刚才几分谈笑的模样,“少说话多做事,赶紧从我眼前滚吧!” 当真是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褚二爷,袁则安灰溜溜地跟着顾沥走了。 没了旁人更自在,褚升想着她离去的方向,也跟着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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