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怎么不要了?”    褚升竟这样干脆了当,顾沥万万没想到。    别看褚升喜愠无常,心里比谁都要冷淡,而越是对事物冷淡的性子,一旦真对谁上心了,那可就麻烦了。    “二爷……”    顾沥张了张嘴,褚升抬手止住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不想听,你还是憋在肚子里得了。”    顾沥无奈一笑,“那我不劝,问一句总可以了,天下女子多得是,二爷为何独独看上了她?”    鱼竿微微一动,褚升猛地往上一挑,正勾起了一跳鱼儿。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他淡淡道。    顾沥默然。    日头渐渐偏移,顾沥走后,褚升独自坐在湖畔,鱼群在水中游弋,尾巴儿灵灵活活,仿佛取悦到他了,不觉微微勾起唇角低笑了一声。    可一转念又想起不愉快的事,立马收起唇边的笑意,眼儿冷若电光,冷酷得很。    董妙瑜。    胆子这么大,原来她就是害了林绍棠一家的幕后真凶。    她还是董贤的二女儿。    别看如今董贤默默无闻,多年前却是一时名声大噪,天下文人都知晓他的大名,不过全是嗤笑讥讽之声,骂他欺师灭祖,无耻败类,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算起来,褚升跟董贤还能攀扯上一点关系,同是三朝首辅李延寿的门生弟子,同样跟李三公子交情颇好。    褚升跟李家上上下下的人都打过交道,至今他还记得给李家看门的奴才绰号酒糟鼻子,每回见到他来找李三公子,笑眯眯地拱起红红的鼻子,拖着一条瘸了的腿过来迎接,“褚二爷您来啦!”    酒糟鼻子一口外地和京城的口音,从嘴里说出来怪声怪调,旁人听了总笑话他,后来褚升才知道他藏着一段惨事。    早年酒糟鼻子家乡发了大水,妻子儿子全淹死了,走投无路才来到京城谋生,趁早抹黑干起买豆腐的生意,因他性子老实巴交,很快有媒婆给他介绍一门亲事,对方是个守寡的妇人,长得有几分姿色,嫁过去没多久便有了身孕,酒糟鼻子干活越发卖力,一天得了病提早回家,竟是撞见家中不堪的一幕。    妻子孩儿都不是他的,酒糟鼻子砍了姘头肩上一刀入了狱,在狱中遇到打架还瘸了一条腿。    李三公子是他豆腐摊上的常客,知道他为人如何,最后查清楚事实就把他捞出来,可怜他家破人亡,处境窘迫,便让他在自家看门算是照拂了。    知道了这些事,褚升没再笑话他。当时他只是李老的一个小弟子,名声不显官途未达,哪摆什么架子,时间久了倒是跟他处得最熟。    后来李家一百三十余口男丁全部压上西市断头台,他没过去看,还是行刑完了才过去。    酒糟鼻子的脑袋栽在雪地里,也不知道他一条瘸腿和身躯去了哪里,雪地上全是猩红的血,他老早到地底下跟淹死的妻儿团聚了。    当时褚升不敢给他收尸,于是看着他的尸体被拉到乱葬岗扔了。    而跟他交好的李三公子李霍瑛却在一年前去边疆跟鲜卑人打仗了,吃了几场胜仗,最后一场败了,尸骨落在战场上没回来。    天下人无不扼腕,却也庆幸他死在了战场上,免得亲眼见证自己的兄弟全部斩头,姊妹亲眷一律充公成了官妓,不然比死还要痛苦千倍。    从那以后,褚升打算彻底忘了跟李家的前尘旧事,时隔多年,他却从一个女孩儿的眼里看到了往昔李霍瑛的神采。    褚升轻轻摩挲腰间的莲花纹玉佩,忽然心头涌起一种古怪离奇的念头,他望了望窗外,天已经黑了。    茫茫夜色铺满整个京城,董家院中静悄悄的,因之前这事闹得不愉快,陈氏心中郁郁,董父素来寡言,这就使得气氛更冷滞了。    妙瑜自己待在屋中并未察觉,眼见天黑了也不能做别的事,便早早洗漱完睡去,秋岚收拾完自己的事也回去休息了,院中归于寂静。    墙外的桃花悄悄探出几株,春风一泛起来,粉红的花瓣儿簌簌地落,在朦胧春夜中景色十分烂漫。    妙瑜已在屋中睡着了,浑然不知屋外的动静。    一道矫健高大的身影翻过了高墙,本以为能顺顺利利来到屋门口,不料中途衣角竟被丫枝勾住了,他正欲往下跳,便听得嘶啦一声竟是将他的袖管扯开,桃花簌簌的往下落,他全身狼狈极了。    男人却极为潇洒抖抖身躯把落花撒了,又用了点手段撬开窗棂入屋去了,一片黑漆漆的夜色,唯有窗边泻进来一片淡淡的月光,照见床帏轻轻晃动,被春风拂着丝丝漏漏渗进去,隐约可见薄薄被衾之下纤细的躯体。    春夜睡意慵懒,她懒懒翻了个身,被衾滑到了锁骨处,双臂却从被中翻了出来,无意垂在了帷幔外。    乳白色的月光淡淡照着,少女藕臂纤白,银镯垂落到手腕上愈发纤白盈盈了。    她沉在梦中不自知,却让男人轻轻握住了,在泛着炙热温度的手掌上轻轻摩挲着,仿佛怕她会无意醒来,一再放轻又放轻,最后慢慢也不动了。    他蹲在床畔隔着薄薄的帷幔凝望她的睡眼,从眉眼掠到嘴唇,月光融着夜色瞧得有些模糊,又多出一份浓丽深邃的美来。    比起白天,她酣睡时候娇容更令人心动。    既是做了小人,就做个彻底。    男人探手小心撩开帷幔,手指轻搭上她的脸颊,热的碰上来,刺得她身子微微一颤,轻皱了下眉头。却是连皱眉头都好看,眉毛淡淡纤长,惹得他伸手去触碰。    这时候妙瑜抱着被子翻了个身,竟是嫌被子捂得热把手脚都露在外面。    更深夜重,凉气滚滚浸进来,男人起身弓着腰探进去,给她掖了掖被角,又见她睡得这样香甜,不自觉碰了碰她的脸颊。    跟白豆腐一样滑嫩嫩。    他忍不住又碰了一下,随后轻轻摩挲起来。    帐内光线昏暗,他瞧不见她的脸庞,手指却异常灵活,从她的眉毛划到鼻子尖上,敲敲挺立的一点,恍然想起寒冬初绽的红梅,把吐出一点红红嫩嫩的花蕊。    眼下她便是他手心里的花蕊,娇娇嫩嫩惹人垂爱。    最后又摸了摸她的嘴唇。    碰了一下又离开了。    男人忽然克制不住怕对她做出什么,抽身离开床帏,大步朝外走。    春夜里静籁无声,很快男人情不自禁折回来,驾轻就熟翻进床帏,摸到她的身子轻轻软软一把,只觉心头冲起一点柔意,于是缓缓在她枕边伏下来,。    这一来一回,妙瑜被他闹得睡不踏实了,面颊上泛着薄薄的热。    似有人在她头顶上方吐息,妙瑜昏昏沉沉要掀眼醒来,困得掀不动了。    次日醒来,昨晚上的事早忘得光光了,嗓子倒是哑哑的,这才想起来昨晚上似乎着凉,妙瑜百思不得其解,她从来没有踢被子的习惯。    她哪知道,夜中有个花贼混进她屋里来了。    墙外桃花探进来,枝桠绽着朵朵粉嫩的桃花,树下却是落满了一地的碎花枝叶,而其中一株枝桠间竟是挂了一截袖管衣料,却是无人能知。    随后,董妙如来了。    秋岚问:“小姐,要不要拒了?”    想到之前她已来过几回,但妙瑜没有答应,“让她进来。”    沏了一壶茶上来,董妙如慢吞吞地品尝,眼神频频朝她这处看来,妙瑜使了个眼色,秋岚领着丫鬟们退出去。    “是有什么事?”妙瑜问道。    董妙如在座椅上扭来扭去,扭捏了片刻才问道:“这几日,二姐过得可好?其实我有想过花朝节上的事,二姐你有你的错,我也有我的错,虽然后来大家平安无事,但二姐被父亲责罚这么重,作为妹妹的当然不能冷眼旁观。”    话归这么说,口气还是跟从前一样散漫敷衍,妙瑜放下茶盏,语气温和道:“所以三妹想做些什么?”    “以后二姐若是闷了,就叫丫鬟来告诉我。我若是有空,会过来常看你。”董妙如语气有些不自然。她一向对自己宽容,却对旁人苛刻,难得有一次主动示好的机会,连她自己也不适应。    妙瑜弯弯嘴唇,“你有这番心意,我已经很满足了。”    话虽如此,妙瑜语气淡淡,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感动,董妙如撇撇嘴,“那就这样说定了。”    妙瑜应了声,“都听三妹的。”    渐渐没了话题,董妙如越发坐立难安,她偷偷觑了一眼妙瑜,正见她慢悠悠地在品茶,一点儿也不为冷滞的气氛而烦闷。    “二姐,有件事想问问你。”董妙如不自觉靠近,睁大眼看清楚妙瑜丝毫的表情变化,“后院那个低贱的马夫,到底跟你是什么关系?”    她用低贱这个字眼来称呼杨蛮,妙瑜黛眉微蹙 ,淡声道:“他与我无关。”    探究的目光在妙瑜脸上扫来扫去,没窥到一点心虚,董妙如撇嘴,“不是吧,二姐,我可听说了,那个杨蛮对你……”语气越来越酸。    砰地一声,妙瑜猛地放下茶盏。    董妙如吓了一跳,更是睁大眼瞪她,“二姐你这在做什么?”    妙瑜冷冷道:“你从哪里听来这些杂言碎语,难道还不忘先前的教训?”    董妙如立马想起之前晴儿的事,脸色变了变,嗤道:“不说就不说,扯出这些旧事来羞辱我,二姐故意得不成?”越说越气,在这里待不下去了,拂袖离去。    秋岚看她们走远,才跑进屋里来,“小姐,您没事吧?”    妙瑜笑,“我能有什么事?”事到如今她才知道董妙如来这一趟的目的,不是来关怀她,而是拐着弯儿打探杨蛮的消息。    她心里明明藏着他,偏偏每次出口令人刺耳厌恶。    妙瑜原以为情之一事能令人盲目,却不知也更令人丧失原本的可爱,面目可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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