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钟素去了北静王府一次,钟府里头的风向就变了。 云氏处处偏帮二房,这也罢了,反正众人都知道老祖宗不喜欢大房。 叫人想不到的是,连钟准也破天荒地多了几句话:“顾氏,素素如今大了,穿衣打扮要更精心些,我前一阵子听了一耳朵,说你送的衣裳不合她的意?素素是咱们府的嫡长女,你可莫要怠慢了。再说了,许氏如今有孕,你可别叫她多操心。” 顾氏听了这番话,费力地挤了个假笑给钟准,嘴上答应得爽快,心里却把许氏那房恨上了天。 那小狐狸不过就去了一次王府,听说斗诗还斗输了,怎么就得了钟准这家伙的看重?要说钟准也真是的,他自己是个闲散伯爷,成日只知道和清客们吟诗作对,何曾关心过府中庶务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他竟破例来关心小狐狸,真是见鬼! 许氏知道了还欣慰地抚着心口对钟素感叹了两句:“素素,我一向只道你父亲对咱们二房冷淡,没想到近日关切我不说,还知道操心你的衣裳首饰了,这可真是骨肉之情浓于水呀。” 见自家娘亲一副感动得要落泪的样子,钟素赶紧连声附和,心中却在嘲讽钟准。 自家这位父亲,生来是个庸庸碌碌的性子,既没继承祖父的忠厚老实,也没继承祖母的精明强干,小心眼算计倒是比谁都强。 打她有记忆起,钟准就偏爱大房。虽说他也喜爱许氏的温柔敦厚,可是却仍旧抵不过顾家的权势滔天和顾氏的撒痴撒娇,一月里总有二十天是在大房歇着。 前世里自己才做景王妃时,钟准也来偏了一阵子二房,可是后来她在萧以面前渐渐失宠,这位父亲又去大房那里讨好处了。若是他不那么偏心,自己娘亲也不能那么轻易就被害死。 这时候他来关心二房,能为着什么?总不能为娘亲的肚子吧?即便那孩子是文曲星下凡,到考举也还有十来年呢。为着什么?还不是指望自己这个大女儿能攀上高枝? 没想到,钟准的指望竟成真了一小半。钟素收到帖子时,简直怀疑自家父亲是不是去宫中打探消息了。 “素素!这可太好了!皇后娘娘广发花帖,召公卿贵族并官家女儿都去参加花宴呢!”许氏捏着那张花笺,激动得喜极而泣,“这明眼人都知道是要替王爷公主们相看了!咱们不指望攀龙附凤,只要在花宴上出些采,以后你说亲就容易些了!”说着又将那帖子拿远了一些,怕自己的眼泪打湿那张洒金红纸。 钟素无奈地掏出帕子递给许氏:“娘,您别哭呀!女儿不会给您丢脸的!” 许氏接过帕子胡乱擦了两下泪又笑了:“才不是呢!我家素素一点也不丢脸,相反的,还出众得很呢!我只怕有的人有眼不识金镶玉罢了!”虽然在笑,可是她眼中的泪珠还是滚滚而下,仿佛怎么也停不下来似的。 钟素闻言忙不迭地点点头,却仍旧一脸担忧。她有些弄不明白,如今好好的,自家娘亲为什么忽喜忽悲的。 许氏身边伺候的妈妈倒是明白,可是她也只是默默地垂下头去。 总不能告诉大姑娘,夫人是因为有孕所以心绪敏感吧?这种话敢向大姑娘说,老太太怕要摘了她的脑袋! 既要去赴皇家的宴,日常份例的衣裳便有些不够看了。因钟晴也收到了请帖,顾氏乐得白做一回好人,便向云氏回话,说要替两位姑娘重新做两身新衣裳。 见顾氏懂事,云氏罕见地点点头赞了一句:“嗯,顾氏思虑周全。就是要这样和和气气的才好。” 顾氏面上笑着应了,心里却在讽刺:笑话,若不是为了光明正大地给自己的晴儿做衣裳添首饰,谁要讨好那小狐狸?可是这话不过是她想想罢了,嘴上是绝不敢说的。见云氏没有别的吩咐,她又挤了个笑容,甩了甩帕子便回了绛云院。 这次顾氏倒不是糊弄人,即刻命人请了钟素去花厅,与钟晴一同坐着挑选衣裳布料和首饰样子。 许氏只当是顾氏改好了,喜滋滋地命钟素去了。钟素却不信,经过上次的衣裳事件后,那位倨傲的大娘还会有好心?可是又拗不过许氏,她只好将信将疑地带着柳丝去了。 果然不出钟素的预料,布料册子一摊开,顾氏的把戏就昭然若揭了。 说起来也简单,如今上头崇尚的是热烈浓艳的式样,因此裁缝铺子里也是以这些布料为主。只不过总有人不合红紫之色,因此裁缝铺也是常备淡绿浅蓝之色的。 可是今日这老裁缝拿来的两本册子里头,最素淡的就是杏红和鹅黄了,这两种颜色虽说淡,却稚气得很,是绝不能穿去宫中赴宴的。满眼看去,怎么挑也挑不出个合适的呀。 钟素知道顾氏是打定主意要叫自己不如意,若自己一状告上去,不能选衣裳不说,说不定还要得个挑剔的名声。 这时她也不和顾氏计较,仔细瞧了瞧,挑了个朱红色绣金花的做上襦,净玄色的做下裙。这身打扮,还是前世那位真正的京城第一美人教她的,这时拿出来用,倒是正好。 旁边坐着的钟晴见了,“啧啧”了两声摇了摇头:“蔡大娘,替我做两身荔红色上襦配真紫色下裙吧!唉,有的人呀,怎么打扮也都是那样,费尽心思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姐姐,你说是不是?”说着直直地盯着钟素,仿佛在等她发火似的。 钟素闻言,不苟言笑地点点头:“妹妹,你说得太好了!这东施效颦一词,你比我懂得多,我可不敢在你面前装博学。你忘了,这词还是越陵公主亲自指点你的呢!” 这话,自然是指钟晴冲撞越陵公主被骂的那件事。钟晴听了脸上一红,气得死死捏着帕子揉搓个没完,仿佛那帕子是钟素的脖子似的。 她瞪了半日的眼又无话可答,只好提高声音叫道:“首饰婆子呢!死到哪里去了?怎么还不来画图?” 下头候着的婆子见少东家不高兴了,赶紧上前听吩咐。 钟晴气鼓鼓地白了钟素一眼,要了个一斤多的金步摇,又命多加红宝云云,一边吩咐还一边示威地瞧钟素两下。 钟素倒不嫉妒,只在心里暗自惊叹:自家这个妹妹,年龄不大,气势倒不小。世人谁不知道金首饰戴着最累人,众人想尽法子地戴些又轻又大的样式,她倒好,傻乎乎地戴实心大金饰。也罢,要艳压众人,先要吃得大苦么。钟素自问没有那个本事顶着老重的首饰一天,老老实实要了个芙蓉式样的步摇,下头坠了五股米珠流苏便罢。 钟晴以为钟素示弱了,又得意起来,挑着眉毛地瞪了钟素一眼,却被无视了。 因顾氏交代了要尽快赶出成品送到钟府,铺子里不过三日就呈了上来。 这日绛云院又命人请钟素去试衣裳,许氏闲来无事,便也跟着去了。 才走进花厅,钟素眼前就一花,定睛一瞧,原来是打扮得像个胭脂铺子一般的钟晴。 原来钟晴离花厅近,性子又急,已换上了新衣裳。 要说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呼可不是白来的,钟晴这时脸上画了个艳丽的海棠妆,头上戴着赤金红宝步摇,单这么瞧着已是艳丽动人了,再换了那身色彩浓烈的衣裳,更衬得她艳光四射,美若天仙。 钟素不去管钟晴得意的眼神,只管自去更衣。在隔间,她还依稀听见外头钟晴在不住对着自己娘亲炫耀:“……二娘,姐姐便是太内秀了,选的衣裳……沉闷……” 钟晴滔滔不绝地说了一炷香时候,待钟晴穿戴好了出去时,她还欲再说,可是瞧了钟素一眼之后却像猛然被割了舌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钟素的长相虽不如钟晴那样美艳,但也绝不寡淡。和许氏一样,她长着一对不画也好看的纤长眉毛,一对柔和动人的桃花眼不笑也含着喜意。想是为着试衣裳,她特地用了正红色口脂,这时候配着一身红黑衣裳,格外端庄大气。 钟晴见了,顿时又恨又妒。钟素以前生得哪有这么好?定是衣裳的缘故!这衣裳如此出众,绝不能让钟素穿去宴上,定要抢来才行!可是,怎么才能据为己有? 屋里几人正各自心肠,忽地有婆子来报,说许府送了衣裳来给大姑娘。钟晴一听顿时喜出望外,越过顾氏道:“还不请进来!” 婆子知道大夫人疼爱女儿,听见二姑娘失礼也不点出来,依言下去了。 片刻之后,许府一个婆子捧着个红漆托盘进了屋,向上恭敬行了礼道:“姑奶奶,咱们夫人说了,这衣裳是给表姑娘赴宴用的。” 顾氏面带不虞,慢慢道:“许夫人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钟府会亏待了大姑娘不成?” 钟晴正想着若钟素收下了许府那身衣裳,便可把她才做的衣裳据为己有,这时听见自己娘亲似是要拒了许府的衣裳,她顿时急了:“娘!许夫人也是好意,哪里就是别的意思了?我瞧许府送的衣裳是姐姐素日爱穿的颜色样式,不如就收下了吧!” 顾氏眉头微微一皱,原想拒了,又见钟晴不断去看钟素身上的新衣,顿时明白了女儿的意思。 “既然如此,那就谢过许夫人了。瞧这两身衣裳是大姑娘素日爱穿的绿色,许夫人真是有心了。”顾氏说着,自持地微微笑了笑。 那衣裳的确是钟素平日爱穿的绿色,只不过是浓郁的葱绿色,反而衬不出好气色。看来,许夫人对自家姑奶奶也不过是面子情么。 钟素自然也瞧出来了这一节,她略沉思了一下,进隔间换下了新衣,又出来笑道:“华妈妈走一趟辛苦了!大娘,我想叫华妈妈去绿浓院,问问舅舅近日好不好,成么?” 顾氏听见那个深受皇恩的许琤就烦,钟素的话听在她耳朵里更像是炫耀似的,闻言像便赶飞虫似的挥挥手:“成,快去罢。” 钟晴见钟素要走,忙腆着脸追着问了一句:“姐姐,那你的新衣裳……” 见这妹妹如此眼界窄小,钟素不由得笑了:“我自然要穿舅母送的衣裳,那新衣裳就送给妹妹穿罢。”说着头也不回地出了花厅。 待到了绿浓院,许氏屏退了众人:“素素,你是有事要问华妈妈?” 华妈妈闻言倒奇了一奇,忍不住抬起眼打量了两眼许氏。她是知道的,自家这位大姑奶奶一向是个心里有数嘴上不说的主,何时这么直白了? 钟素笑着撒了个娇:“什么都瞒不过娘!”说着转头问:“华妈妈,可是舅母有话请您带来?” 华妈妈点点头:“姑娘真是聪慧!夫人说了,请姑娘在宴上一定要规行矩步,时刻守着本分!” 钟素闻言,疑惑地皱起眉头:舅母当真这样嘱咐自己么?难道花宴上不该想尽法子地出风头才对?亦或是,皇后娘娘不喜下头人争锋? 不,绝不是这样。前世虽说她只是个不起眼的景王妃,可是作诗出彩时,也是颇得了皇后两句赞扬的。由此可见,皇后并不是一个死板沉闷的长辈,相反地,她喜欢晚辈们各展其才。 她想了半日想不通,便去瞧华妈妈的神色。华妈妈一脸平静无波的样子,显然不知道内情,只是传了主子的话而已。 不管如何,舅母总不会害自己。舅母说的,自己照做就是了。钟素暗自想着,漫不经心地听许氏问起了许府的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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