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真君三年二月初二凌晨,长安城内西郡公兼雍州、秦州刺史冯朗在屋子里焦急地走来走去,夫人王氏三天前就进了产房,到了现在还没有生出来。先前断断续续的叫喊声一点点地消失了,刺史府里静得可怕。    长安城内有名的医者和产婆都被请来了,大家看了产妇,很快就又出来,语气带着几分心虚,“所有的办法都用了,现在只盼着夫人能得上天保佑,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母子平安。”很显然,他们都觉得王氏和孩子活不成了。    生孩子这种事就是过鬼门关,迈不过去的人不在少数,谁也没有办法。    只是,冯朗满心不甘,上天就待自己如此苛刻吗?这么多年来几乎没有一件顺遂的事情?更可怜的是王氏,自从跟了自己,一直颠沛流离,吃尽苦头,才过上几天安定的日子,难道就要离去了吗?    想到这里,见惯生死的冯朗忍不住眼眶一酸,他握紧拳头镇静一下,“还是有劳诸位,不论什么办法,都请试一试,若是救了夫人的性命,冯某一定重礼相酬!”    “小的们都已经尽力了,不敢再受郡公大人的赏。”有人已经开始悄悄向外退,刺史夫人肯定不成了,虽然不怕冯刺史,但毕竟留在此地没什么好处,一尸两命,恐怕对自己的名声不利。  冯朗将拳握得更紧,骨头格格响了起来,几大步出了屋子到了产房门前。    男人是不能进产房的,他又停了下来。    产房的屋檐下垂着一溜大红灯笼,大约是凌晨太过黑暗,那红光很是微弱,淡淡地勾出产房的轮廓,这还是王氏进产房前与自己一起挂上去的,当时夫妻二人还说笑来着,不想她终究不能抱着孩子再看到了。    冯朗觉得自己的身子慢慢冷了下来,差不多成了严冬中的一块石头。    忽然间,一束红霞照在产房上方,漫天红霞,瑰丽无比,接着就听一声清脆的哭声,似乎惊醒了整个长安城城。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红霞!看那红霞!还有,夫人生了!”    王夫人果然生了,没一会儿魏母便笑着出来报喜,“大人,夫人生了一个漂亮的女郎,眼睛像星星一样亮!”    冯朗放开了拳头,“平安,平安就好。”他走进产房,见夫人已经睡了过去,她身边大红襁褓里的女婴却还睁着一双大眼睛,果然像星星一样的闪亮,小小的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你就叫煦儿吧,冯煦。”    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儿子,现在又添了个女儿,真是幸运啊!虽然这三天没合眼,但冯朗毫无困意,坐在夫人和女儿的身边,微笑着看着她们,怎么也看不够。    天色转亮,魏母走了过来,“大人,拓跋刺史来了。”    拓跋他到冯家来做什么?    大魏实行三刺史或者双刺史制,也就是说一州任命两位或者三位刺史。多位刺史当然不可能有一样的权柄,就比如眼下的雍州,三位刺史中其实真正管理雍州的正是出身魏国宗室的阳平王,兼镇西大将军、雍州刺史的拓跋他。而出身燕国皇族的自己,不过是一个名义上的刺史而已,事无巨细完全要听从拓跋他,恐怕还同时受着他的监视。    尽管冯朗心里十分疑惑,可他却丝毫不敢耽误,赶紧起身迎了出去。    拓跋他此时已经进了冯家的院子,也不寒暄,当头就向冯朗问道:“听说你家半夜里突然出现一片红霞,然后添了一个儿子?”    冯朗立即知道这位当今皇帝的堂弟心里想的是什么了。燕国已经亡了几年,父皇早身死他乡,带着自己逃到魏国的兄长更是在数年前一病去了,可是拓跋氏一直还在提防自己,一片红霞都让他们如此不安。    燕国彻底灭了,不可能东山再起,自己也根本没有恢复旧日山河的雄心,只愿在雍州这偏远之地平淡地度过一生。    不过,昨晚的红霞,的确很奇特,在产房上面映得天边都红了,颜色那样绚丽动人,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明明医者和产婆都说王氏和孩子不成了,可那片红光之后,煦儿就出生了。    冯朗先前只关注妻女平安,倒没有用心想过,此时心思一转立即含笑道:“半夜里内子的确生下孩子,不过是个女郎。至于什么红霞,是不是这排灯笼?”说着指着檐下还闪着淡淡光芒的红灯笼,“这还是内子生产之前与我一起挂起来的,她说怕黑。”    “原来是个女郎啊!”拓跋他松了一口气,冯朗不同别人,他可是燕国皇室的嫡系血脉,因此皇帝特别将他安顿在雍州这个离燕国故地相隔几千里的地方,还让自己盯住他的一举一动。若是冯朗的儿子生有异象,那可是要报到朝中的,但是女子就不要紧了。他又看了一眼冯家屋檐下的一排红灯笼,更是觉得先前听到的不过是传言,完全不必相信,就一摆手,“既然如此,冯刺史便多在家里休息几日吧。”人便走了。    其实自己一年到头总在家里,去衙门连十次都不到,但既然阳平王吩咐了,冯朗便赶紧躬身答应,“如此便多谢了。”一直送到门外,见拓跋他上马带着一众人牵狗架鹰驰出城去,便知他去打猎,遂完全放下心,重新回了屋子里。    王氏这时已经醒了,虚弱地问:“阳平王怎么来了?”    冯朗知道瞒不过夫人,便简单说了一回,“已经没事了,”又低声嘱咐,“以后再有人提起红霞的事,我们都这般说辞。”    王氏便悄声问:“当时果然有红霞?”    “果然有,”冯朗道:“我看得清清楚楚,并不是那些灯笼。”    王氏想了想,却也道:“毕竟是个女郎,又能怎么样呢?何况我们也没什么野心。”    “所以呀,生个女郎正好,”冯朗轻轻的用手指碰了碰女儿娇嫩的小脸,“我刚给她起了名字,叫煦儿。”    煦儿很快就长大了,正如她的名字,就像一道霞光,带给冯家无限的温暖与和乐。    冯朗一向赋闲,平日只在家里教导儿子,长子冯熙资质平常,又贪玩淘气,他虽然也没有多失望,但是煦儿的聪明却免不了让他惊喜万分。    冯煦三岁时就能背出全本《诗经》,又在父亲手引亲教下认识几百字,言谈举止都不同于寻常的小孩子,夫妻二人都把她当成掌上明珠。    这一天阳光明媚,王氏给女儿试穿新做好的夏装,层层叠叠的粉色细纱襦裙,还配了粉色的缎带系头发,当然还有同色的绣鞋,打扮好了,王氏先惊叹一声,“我们的煦儿可真漂亮!”    冯朗才从阳平王府饮酒回来,便笑着将爱女抱在膝上,见她额头光洁而明亮,一双眼睛又大又黑,鼻子和嘴小巧而玲珑,忍不住摸摸她粉嘟嘟的小脸,“若是我们还在燕国的龙城,煦儿就该封郡主了,也许她这样聪明可爱,还能得封公主呢。”    屋子里没有一个外人,就连冯熙也早跑出去玩了,小小的女儿笑得让人心都化了,王氏也忍不住放松了心神:“可不是,我们的女儿,封公主也是应该的,她本就出身高贵啊。”    这正是冯煦记忆中的第一个片段,燕国,龙城,公主……她一向有极好的记忆力,很多年之后,她还能回想起那个午后,暖暖的太阳,美丽的襦裙,母亲脸上的笑意,父亲略显粗砺的手指,一切都那样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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