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谈罢,两人双双并肩回门,让在「青冢门」中看门的帮众颇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出门时脸上带着的笑让人看着都遍体生寒,凉飕飕的,怎么现在反倒亲昵了这么多?    诶,别说,叶长老还真好看……    察觉到什么的青宁转眸看去,仅仅是一个目光,青宁便见门口那虎背熊腰的汉子脸色煞白的垂下了脑袋。莫名其妙的挪回了眸子,她对着身侧眉目清丽的美人轻轻一笑,道,“天色不早,瑟瑟可需我送你回房?”    “还是不了。”叶瑟瑟明白这只是青宁客套的一句话,自然不会应下,只浅浅的回之一笑,“本就不远,便不劳门主了。”    “唔……”青宁点头应声,笑眯眯的道,“有空来找我品茶闲谈,我必定敞门以待。”    “还望到时门主不嫌瑟瑟烦闷古板了。”她莞尔一笑。    目送叶瑟瑟离去,青宁便回房了。在路上,她还颇为纠结。毕竟寄体是个警惕的性子,在房内那些放置了重要物件的地方都涂抹了□□,触之必定横死当场。她既担心等回了房看见的便是一具尸体,又纠结着如果那沈檀再来一场刺杀她还有没有必要去留他的命。    在思绪纷乱间,青宁便到了门口。她知道多想无益,索性径直推开了房门。    天色已暗,屋内虽不甚明亮,却也足够青宁去看清一切了。和她预想的并不一样,至少壁柜和书桌都是没有被动过的,甚至衣柜和她指定的那个药柜也没被动过,连被她随意扔在地上的利剑都是原样。而她取出来的那些书信和私账,却是被工工整整的放在地上。目光转了一圈,青宁才在墙角处看见了缩着的一团。    阴谋论半天的青宁,“……”    她进房点亮了油灯,才上前去看沈檀是怎么回事。青宁推了推少年单薄的肩膀,却触到了他极烫的体温,甚至隔着那层亵衣都微微灼手。伸手拨开他散乱的墨发,青宁轻拍他的脸颊,出声唤他名字,“沈檀!沈檀!沈檀!”    见其没反应,青宁略略皱起了眉心。说真的,沈檀这种刻意求死的她是真的不想救,但想着自己在大冬天的冻了人家一天,还是把他拖到了床上,出门找药去了。    管你怎么作,又不是我要你的命,别弄得是我间接杀人了似的。    她当时便是这么想的。    可「青冢门」内都是些流氓恶霸,门内又没有招募药师、大夫,青宁无奈之下只得偷溜出了「青冢门」,去医馆“请”了一个大夫来,让他给沈檀治病。    当大夫战战兢兢的到了青宁房里,却看见一个衣衫凌乱昏迷不醒的少年时,整个人都不好了,连原本看向青宁会带着胆怯的目光都多了几分鄙夷。    “看个鬼啊,快治病。”咬牙说出这句话,青宁冷着脸把沈檀的胳膊从锦被里扯出来,将他血肉模糊的手腕递在那个大夫的眼前,道,“还有这里,给他上药包扎好。”    折腾了半晌,大夫用袖子抹去额头上被青宁吓出来的冷汗,硬着头皮哆哆嗦嗦的道,“陈爷,这位公子怕是等不及您把药熬好了,这温度太高。您得一边熬药,一边用烈酒给他擦身,不然这位公子便是活下来了,只怕脑子也被烧坏了。”    “……非得擦身?”青宁挑眉问。    “……您觉着呢?”大夫顿觉自己多嘴。    “你不是大夫么,你来。”青宁也不管傻眼的那个大夫,只道,“把药方说出来,我去抓药熬药。”    “这……这……这怕不妥吧?”    “两个男人有什么不妥的。”青宁丢下一锭银子,“快点的,真傻了也不怪你。”    这句话一出,大夫便尴尬的低咳了几声,点点头答应后从青宁手里接过了一坛酒,报出药材名和数量,让青宁务必别记错了。    待青宁再回房时,已是月上中天了。她瞅了眼依旧脸色苍白的沈檀,询问道,“醒了没?”    “并未。”大夫摇摇头,“老朽无能,这位公子还在发热。”    “……不怪你,他自己作死。”把手里端着的药碗随手搁在桌上,青宁对着沈檀一抬下巴,道,“来,帮我把他弄醒。”    “啊?”大夫呆住,“……这该是如何去弄?”    “随便你,能醒就行。”青宁不无恶劣的一笑,“要不我直接一茶壶凉水泼过去也可以。”    “使不得、使不得!”大夫立刻摇头,皱着一脸的皱纹道,“这可是要命的。”    “……那你说,怎么弄醒。”青宁问他。    “这……”大夫略一思索,顶着恐惧道,“请陈爷待老朽行针一试可好?”    “你试便是。”她点头应允。    细长的银针被缓缓扎入沈檀体内,青宁只见他本就因难受而微微蹙起的眉心蹙的更紧,甚至连脸色也越发苍白,便挑眉问道,“这扎的是痛穴?”    “正是。”低应一声,大夫继续行针。直至下到第五针,沈檀才颤着眼睫睁开了眸子。    青宁便把那碗药递给大夫,道,“交给你了。”    “……老朽一人怕是不甚方便。”大夫嘴角一抽。    青宁啧了一声,把药塞给那个大夫端着,上前扶起了瘫软在床上的沈檀,道,“可以了不?”    “……”大夫哑然,随即一点头,“老朽尽力。”    “嗯。”青宁看向恍恍惚惚抬着眸子望他的沈檀,道,“是我灌下去,还是你自己喝?”    沈檀只愣怔着看青宁,也不回话。    瞅了眼尴尬的大夫,青宁也懒得和沈檀废话了,只看向大夫道,“别管他,直接灌。”    见沈檀没有拒绝的意思,大夫便开始喂药了,一勺一勺苦涩的中药看着便难受。沈檀并不挣扎,顺从的喝下了唇边的药。    一碗药毕,青宁松开了揽着的沈檀,帮他掖好被角,对着大夫道,“走,我送你回医馆。”    …………    再回房,青宁看见的便是红着眼圈的沈檀。她眉心一蹙,“哭什么?难看死了。”    “为什么救我啊……”他几近崩溃的闭上了眸子,在锦被下的手指紧握成拳,连手腕上的纱布渗出了血迹也丝毫不顾,“你……你为什么救我啊……”    “要死,死远点。”青宁冷冷撂出一句话,不屑的嗤笑一声,道,“我留你一命,不是留给你自己作践给我看的。就算你想死,也得在病好了之后给我滚出「青冢门」去死,懂么?”    青宁只听沈檀呜咽一声,用被子把自己埋了起来。青宁只看见隐隐约约发着颤一团,却是再听不到一点声音。她静静的站在床头边,过了半晌,才伸手扯开了锦被。沈檀也不甚反抗,只在开头略微挣了一下后,便任由青宁了。他看着眼前神色冷漠的青宁用手心轻触了一下他的额头,又淡淡道,“大病未愈,不宜过悲过喜,如果哭够了,就给我好好养病,药很贵。”    他又想哭了。    “啧……这是要水淹「青冢门」?”瞅着眼眶又红了的沈檀,青宁无奈的道,“别哭了。”    “嗯……”眉眼青涩的少年低垂了微湿的眼睫,乖巧的轻轻应了一声。他刚压下并不平静的心绪,便觉眼皮重的厉害,撑了没一会儿,便晕晕乎乎的睡了过去。    他在沉眠中只觉着有人帮他褪下了衣物,动作虽并不多温柔,却也是极为细致。周身因为出汗而黏黏答答的感觉被温热的棉巾尽数拭去,让他竟抑制不住的轻轻哼出了声来。再后来,他便什么都不知晓了。    —————彻夜无眠分界线—————    次日,天微亮,沈檀是被推醒的。身旁紧贴着的温软热源离开时,让他极为不适的蹙着眉心睁开了眸子,谁知竟是只看见青宁穿衣的背影。他微微一怔,随即再度阖上了眼帘,却忍不住脸颊泛红,怎么也睡不着了。    良久,青宁端着早餐回房时,看见的便是脸颊上泛着红晕的少年。她心思一转,便差不多知道这个孩子在想什么了。知晓他在装睡,青宁也不揭穿,只自顾自的几口喝完了粥,才出声道,“沈檀,起来吃早饭,我去给你买衣服。”    说完,她便不再管沈檀,孤自出门去了。    与昨日不同,青宁特地去了叶瑟瑟的门前,邀她一同出门。    叶瑟瑟欣然接受。    说是出门,其实也就是在街上散步闲聊罢了。除了青宁去绸缎庄买了一套挂在那儿做实例的一套成衣,再无他事。叶瑟瑟虽是看见了,却并没有开口询问的意思。她也没那个闲心去问这种不识趣的事儿,谁知青宁却是先行向她提起了。青宁拎着手里的包裹,唇角勾起的笑意莫名,“前晚有个小郎君进了我的房间,倒是俊俏的很,就是太倔,着实是惹人心烦。”    叶瑟瑟不明其意,只得顺着青宁的话去说,“门主艳福不浅,非我等孤家寡人能敌。”    “怎?瑟瑟竟不知?”青宁眉梢一挑。    “……门主说笑,瑟瑟如何该知道这件事。”她愕然轻笑。    “说来也奇怪,虽那小郎君武功不好,却也未惊动其他人而毫发无损的进了我的房间,真真是奇哉怪也,莫不成平时门中守夜的人都睡死了不成?”青宁自然是在试探叶瑟瑟,却也大概清楚不是她指使的这件事,“瑟瑟觉着呢?”    如果不是叶瑟瑟做的,且她是真的有那个和青宁合作的意愿,定然会借着这件事而顺藤摸瓜去替青宁揪出那个幕后主使,从而用来表示自己的诚意。    叶瑟瑟自然明白青宁话中的意思,她眼底划过一缕流光,一闪而过。叶瑟瑟沉吟半晌,随即唇角扬起了恰到好处的弧度,漾着的笑意轻轻浅浅,让清丽的眉目间都添了几许书卷气,“门主想让瑟瑟做些什么?”    暗夸了叶瑟瑟一句玲珑心思,青宁笑眯眯的道,“瑟瑟以为呢?”    “瑟瑟定当尽力为门主解惑。”她加深了笑意,“不知门主是否方便再透露些那小郎君的信息?”    “在我房里,我带你去问。”青宁极其自然的道,“他大概会交代清楚的。”    “……房里?”叶瑟瑟笑意一僵。    “是。”青宁恶趣味的低头凑到了叶瑟瑟的耳边,嗅着鼻端的脂粉香味,眼睁睁看着她僵硬着身子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道,“都说是个颇为俊俏的小郎君了。”    “……”她沉默了良久,才道,“不知可否方便隔日再来拜访?”    “随你的。”忍不住轻笑了一声,青宁起身时唇瓣恰好划过叶瑟瑟的耳边。看着她红着耳畔瞪大了眼睛的模样,大笑出声。    好不容易才控制了自己表情的叶瑟瑟“呵呵”一笑,眯着眸子时眉目间全然敛去了之前温文尔雅的书卷气,阴狠狠的,却全被她泛着红的耳畔把气势败了个干净,“还请门主勿要调戏瑟瑟。”    “嗯?”青宁笑眯眯的把手肘搭在她的肩上,一张笑的极其欠揍地面容凑在叶瑟瑟面前,只道,“我方才调戏你了?”    “……”叶瑟瑟耳畔的绯红甚至晕染到了脸颊,白皙清丽的面容在霎那间含羞的模样让青宁都为之微微一走神。她略略一笑,颇为无奈的道,“那门主还欲要如何呢?”    “不如何,不如何。”青宁轻笑着恢复了之前两人的距离。她神色一正,对叶瑟瑟道,“不知瑟瑟午膳后可有空闲?”    “门主是想让瑟瑟去你那儿喝酒还是品茶?”叶瑟瑟浅笑以对。    笑了几声,青宁道,“彻夜闲谈可愿?”    两人相视而笑,倒是在此刻有了些对彼此的欣赏和情谊。    便在此刻,前方吵吵嚷嚷的叫骂声传入两人耳中,本就没多宽阔的街道顿时乱了起来。    “惊马了!快让开!”    “前面的人快避开,惊马了!”    青宁伸手便揽住了叶瑟瑟的腰把她往一旁带去,稳稳当当的站在了某家店面里。叶瑟瑟也在刚开始的一瞬僵硬后扶住了青宁的肩,以稳定姿势。青宁皱着眉看向狂奔而过的马匹,啧道,“又是哪家纨绔子弟,竟然敢在京都的大街上骑马。”    “不晓得,也是狂的很。”叶瑟瑟边应声,边把目光落在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地摊上,杂乱毁坏了一地的东西。她觉着摊主该亏惨了。    “诶,那匹马被人拦下了。”青宁突然眉梢一挑,仗着自己武功高强、五感不俗,出声道,“啧啧啧,是一个女子,便是看不清她的面容,也能看清她那一身的绫罗绸缎。”    叶瑟瑟忍不住“扑哧”一笑,“她一个人?也不怕遇上强盗?”    “哪能是一个人,身边跟着三个富家公子呢。不过人家的品味倒是比她高多了,一身衣裳起码像个样子。”青宁不无恶劣的调侃了一句,问道,“瑟瑟可想去看热闹?”    “那不是围了一群人,你还能挤进去?”叶瑟瑟转眸看她。    青宁也不答话,只对着叶瑟瑟一笑,揽着她的手臂一紧,脚尖轻点,兔起鹘落间便飞身踏上了周围矮房的青瓦上。她步伐不停,在青瓦上几个连步,已然到了那群人的头顶。青宁悠悠闲闲的寻了个落脚点揽着叶瑟瑟下了房檐,惹得当场众人哑然无言。    为何?她都从天而降抱着个美人站在当事人身前不远处了,还能再怎么样?    “怎么样?”青宁不管众人的神情便算了,她揽着叶瑟瑟的胳膊也没松开过,甚至还稍稍倚在了她的身上,笑意微深,“哪里用得着挤进来。”    叶瑟瑟也笑,她凑到青宁耳畔,道,“还顾着和我说话,转头去看看,有熟人呢。”    青宁当然知道有熟人。虽然人家对她不一定熟,可她对他们可是再熟不过了。轻啧了一声,青宁转眸去看,正是女主颜相思和三位男主。世界果然很小啊。    这么想着,青宁的目光掠过在看着自己的桃夭,只道,“不算熟,才见过一面怎么能算熟。”    “那你想怎么熟?”叶瑟瑟笑意更甚。    “起码也得……”青宁眯着眸子,再次把目光落在桃夭身上,公然调戏道,“生米煮成熟饭那么熟吧?”    当即众人闷笑不止,就连叶瑟瑟也难得的被逗笑了。    颜相思却是冷下了神情,“阁下何人?”    “你不知道?”青宁反问。    “……我如何能知道。”颜相思还以为青宁知道了什么。    “那我都这么挑衅你了,再告诉你我是谁,我傻么?”青宁不屑的嗤笑了一声。    “……”颜相思被落了面子,却碍于有世家公子在旁不好反讽回去,只好在暗地里扯了一下桃夭的袖子,示意他把青宁的身份说出来。    桃夭长睫一颤,慢吞吞的站了出来,用那双好看的眸子看着青宁,轻笑道,“这不是「青冢门」的陈门主么,昨儿还说来捧桃夭的场,可巧今儿就遇见了。”    「青冢门」三个字说出来后,围观的那些人看青宁的目光便不对了,虽不敢当着她面说些什么难听话,却也与身边一路的人交头接耳的嘀咕着什么。    “啊,那还真是巧。昨儿才说桃夭乃第一名倌,不予外出,怎今儿就在这儿遇见了呢。”青宁眉梢一挑,把枪头对向了颜相思,“不知这位姑娘是何许人也?莫不成是那「褪残楼」的老主顾?本事之大让陈某都倾佩不已。”    钦佩什么?自然是钦佩那「褪残楼」把小倌中的招牌都上赶着送给人家玩了。    言下之意不过如此,却让那两位世家公子看向颜相思的目光里情意淡了许多。    “果然是流氓头子,连说出口的话都污秽不堪!”颜相思虽有些慌乱,却也在转瞬间选择了丢车保帅。她神色严肃,朗声道,“我与桃夭公子之间不过是知己罢了,闲来谈诗论词、拨弦弄曲,尔等如何能以这样的话来污蔑我等的清白?”    青宁一阵愕然,她自然看见了桃夭在颜相思开口时便泛了白的脸色,更是看见他在颜相思说话时脸上渐渐没了血色,说出口的话便下意识的留了情,去除了那些伤人的字眼,只问,“桃夭他和你说,他是清倌?”    “是。”    颜相思开口应下的瞬间,桃夭只觉眼前一黑。    果然……那些说爱我的话,都是假的。    “莫非不是如此?”颜相思的眸子里划过一丝疑惑,转身去看桃夭。她虽被桃夭苍白的脸色吓了一惊,却也只是狠下了心肠,佯装不解的问他,“桃夭,是这样吗?”    “呵……”轻笑一声,桃夭依旧是眉目妖娆,眼底却尽是讽刺。他顿了良久,才道,“是,是我……骗了你。”    如他所愿,颜相思的眸子里到这时才添了一丝心疼的意味,可桃夭却觉着遍体生寒。再怎么,他也不能自断退路。    颜相思极其惊讶的瞪大了眸子,随即失望的推了一下桃夭,只道,“桃夭,我真是看错你了!”    说完,便领着那两位世家公子拂袖而去。    而颜相思的那一推用力并不重,桃夭却是身子一晃便往旁边倒去。青宁见状便上前扶住他,却被他狠狠的推开了。她看着桃夭狼狈的跌在地上,顿觉自己多管闲事。在心里鄙夷了一下自己,青宁便想和叶瑟瑟回「青冢门」,却被她扯住了袖子。    叶瑟瑟目光深远,带着些许意味深长。她也不刻意压低声音,只对着青宁道,“他哭了。”    “……哦。”青宁不明所以的应声,随即灵光一闪,唇角勾起了暧昧的笑意,“瑟瑟这是想让我管?”    出乎意料的,叶瑟瑟轻笑一声,居然道,“算是请你帮我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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