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蛇战甲名为“战甲”,刨除掉那一身能把核动力航母撞个窟窿出来的铜皮铁甲不算,其本质就是一种大型潜艇。 对于张啸这种半辈子生活在陆地上,从没见过潜艇真容的人来说,头一回抽奖就开出了头彩,不仅见到了连许多帝国正规海军部队都没机会目睹的拟生物战甲,还摸到了控制台,亲身体验了一把这条身形巨大的海怪的“心跳”。 他看着控制室三面墙壁上不断变换视角和数据解析图的屏幕,眼睛有点儿发直:“中东武装的军备什么时候发展的这么快了?那个,老大……真要干起仗来,咱们会不会吃亏啊?” 女皇瞥了他一眼:“要轮到你一个文员来操心这些,帝国也离全线溃败不远了。” 新闻官摸了摸鼻子,感觉又被自家老大借机损了一把。 “生物战甲是中东最近五年来才投入实战的,虽然威力巨大,性能却不是很稳定。”女皇说,“这主要是因为驾驶员和拟生物神经元的匹配度普遍不高,需要手动操作辅助,这就像是在电路接口处留下了缝隙,很容易被趁虚而入。” 张啸点点头,不由自主地想到几个小时前的海战中,云梦阁主就是利用这条缝隙夺走了海蛇战甲的控制权,继而突如其来地上演了一出大杀四方的好戏。 “其实,这个问题不难解决,如果战舰内部装载有拟人智能辅战系统,就能在对战中自动修正纠偏,把这条缺口封上了。”女皇说,“只不过智能辅战技术一直是帝国的高级机密,中东想尽办法都拿不到罢了……不然你以为自由同盟怎么会和哈布斯堡打得火热?” 一直没吭声的泰渊轻声插了句嘴:“如果我没记错,帝国的丹奴之子战舰号称世界上最强大的舰艇,控制中枢就装载了智能辅战系统。” 张啸恍然大悟,有那么一时片刻,几乎想对本国引领世界潮流的军工技术献出膝盖了。 说到这儿,女皇似乎来了“好为人师”的兴致,她手速极快地输入一道指令,下一秒,控制室的景象突然变了,四周密闭的舱板不知是变透明了,还是化身虚拟屏幕,舰体外部的动态环境毫无预兆地撞入视野,控制室里的人只觉得胸口一滞,不由自主地冒出一手冷汗。 因为他们现在身处水下四百米的海域,所有来自外界的光线都被切断,唯一的光源是海蛇自带的探照灯,然而在灯光照亮的范围内,放眼望去,依然是漫无尽头的黑暗。 他们就像坠进了一道漆黑的深渊,谁也不知深渊底下藏着什么,谁也不知撕开无所不在的黑暗后,会冒出什么可怕的怪物。 张啸突然后退一步,没来由地一阵心慌气短。 “我刚才查看过系统记录,海蛇战甲下潜的最大深度是水下一千米,不过因为红海的平均深度只有五百多米,为了安全起见,我们现在的下潜深度只有四百米。”女皇说,“另外,海蛇战甲的时速是六十节,已经超出联邦核动力潜艇的最高时速,照这样估计,我们大概能在十个小时后离开中东的势力范围……” 她最后几句话了什么,张啸完全没听清,他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呼吸也越来越急促,浑身每一处毛孔都在往外渗着冷汗,不一会儿,已经把衬衫背心打湿了一片。 他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怎料膝盖发软,脚底像是踩进了棉花堆,不由自主地往后栽倒。 泰渊离他不过两三步远,一早留意到他的不对,忙扶了他一把,碰到了才发现,这人的衣服全湿透了,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你没事吧?” 有人模模糊糊地这样问他,然而声音时远时近,听不分明。好半天,张啸才艰难地收拢起快要飘到天边的神智,目光聚焦后,发现四周的舱壁已经恢复正常,女皇半跪在他身边,正皱着眉打量他。 见张啸缓过来少许,她把一个军用水壶塞到他手里,第一句话就是:“你是不是有深海恐惧症?” 张啸拔开盖子,一口气灌下小半壶,灌得太生猛,不小心呛进气管,又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女皇有节奏地轻拍他后背,掌心的温度透过汗湿的衬衫,传到张啸身上。新闻官打了个哆嗦,恍惚中,只觉得这股热气像是有了生命一样,一头扎进五脏六腑,沿着四肢筋络游走了一遍,原本发冷的手脚终于泛起热度。 他把满额头的冷汗抹在衣袖上,嘴唇动了动,几不可闻地说:“不算是……” 女皇蹙起了眉头,刚要说什么,控制室的门忽然打开,云七沉着脸走了进来。 “陛下,”他说,“不出您所料,自由同盟只是个中转站,他们每年从哈布斯堡手上弄到的汰换战甲只留下一小半,大头都转运到别的地方去了。” 女皇的注意力登时被吸引开,她问道:“运到哪些地方去?” “不一定,自由同盟像是个军火的二道贩子,从他们手里购买战甲的人也不少,像伊国武装、猛虎组织、真理教,都和他们买过军火,光凭那支空袭基地的重甲军团,那家伙也不能肯定是哪一方势力盯上了他们。”云七说,“不过,他提到了一件事——那两名被撕票的帝国人质,最初的行踪是从伊国武装那边泄露出来的,还有,在海上袭击我们的海蛇战甲,也是伊国武装最先研发出来,他们还奇货可居了好一阵,其他势力想要,拿钱都买不到,得用能源或者地盘去换才行。” 他说起这些恐怖势力时简直如数家珍,一个比一个凶残的非法武装名字围着张啸的脑袋排排转飞了一个圈,本就嗡嗡作响的脑袋瓜更晕了。 泰渊忍不住问:“他的话可信吗?会不会故意误导你?” 云七说:“放心,我用了磁共振成像仪,他骗不了我。” 磁共振成像仪是一种通过电磁波检验脑部成像的仪器,根据脑部反应判断人是否说谎,一向是帝国军情司审问嫌犯的标配道具。 如今看来,虽说中东武装的审美情趣和他们差了十万八千里远,但在这一点上还是颇有共鸣。 泰渊还是不放心:“这些恐怖分子嘴都很硬,之前云梦阁也碰到过,什么都没问出来,他怎么这么容易就对你说真话了?” 云七耸了耸肩:“大概是看我比较帅吧。” 泰渊:“……” 他无言以对,只好凝噎。 好在帝国女皇就在旁边看着,云七也不敢混账得太过,收起一脸的没正形,他淡淡地说:“这些恐怖分子都是外强中干,只要抓准痛脚,自然能撬开他们的嘴,这也算是我们的老本行了。” 女皇把张啸扶到椅子上坐下,确认这小子没事了,才问道:“那个自由同盟的头目呢?” 云七灰蒙蒙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血气,他漫不经心地说:“和那堆尸体一起扔海里了,反正也只剩下些残渣废料,留着也没什么用。” 刚缓过来的新闻官喉头一窒,又有点儿想吐了。 幽云十六卫是女皇从三战战场上带出来的班底,瞧着人模狗样,本质上却是一群餐肉饮血的草原狼,每个人都藏着一副狰狞的爪牙,平时不轻易显露,可一旦亮出,就直接撕裂要害。 这幽云第七卫没什么正形地靠在控制室的舱壁上,两只手插在裤兜里,懒洋洋地歪了歪头:“老大,那人已经连根头发丝都不剩了,您要是想罚我,那我受着,可我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帝国精锐的命可不是白送的。” 张啸看看云七,又扭头瞧了瞧表情平静的女皇,一句到了嘴边的“按照日内瓦公约应该善待俘虏”又咽了回去。 连前联邦时代都已经烟消云散了,不管女皇还是墨鸢,大概也没把这一纸屁话放在心上。 果然,女皇闻言,虽然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只是道:“离约好的接应坐标还有七八个小时的航程,你先休息一下,养精蓄锐吧。” 云七一点头,走到女皇身边,低头像是推算航行路线,借着身形的遮掩,他动了动嘴唇,将一句几不可闻的话送到了女皇耳中:“陛下,我刚才其实还问了他一件事。” 女皇眼帘微垂,不动声色。 “我们在延布的黑市上,看到自由同盟在拍卖一个复制体……”说到这儿,云七顿了顿,有些艰难地续上自己的话音,“是……前联邦元帅殷文的复制体。” 女皇猛地捏紧手指,指节发出喀拉一声响。 “那个复制体没有瑕疵,和本尊几乎一模一样,一定是用殷帅完整的基因片段复制出的。我问了那个自由同盟的头目,他说,这个复制体不是他们自己的,也是从伊国武装那边高价转手出来的。当然,殷帅和中东武装结怨已深,不排除有人在七年前就别有用心地弄到了殷帅的基因样本,可我总在想,会不会是殷帅他……” 女皇突然说:“不会!” 云七诧异地看向她。 女皇闭一闭眼,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刻,她的眼珠必定泛出血色。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股想要跳进海里将鹰钩鼻的残肢大卸八块的冲动强压了下去,再睁开眼时,黑沉沉的眼睛已经没有任何异样:“就算殷帅还活着,以他的为人,也不会和中东那帮耗子搅在一起,更别提让他们拿自己的基因培养复制体了。” 云七还是不放心:“可殷帅若真的还活着……” “只要不掺和进中东这滩浑水,他是生是死,对帝国来说其实没有分别。”女皇淡淡地说,“何况,现在的联邦,早就……” 她话刚说了一半,就像是对她方才打断部下说话的报复,控制室忽然毫无预兆地响起了警报铃声,四面墙板都被震得嗡嗡作响。 ——那是监测到大规模能量波动时才会发出的高能预警警报。 女皇立马把有关敌国统帅的话题抛到脑后,飞快地调出声纳反馈屏,屏幕显示,以他们当前所在的坐标为圆心,周围十公里海域内,有不下七个被标红的小点正在高速靠近,行进角度呈半圆形,非常微妙地封死了他们可能的突围路线。 女皇微微眯起了眼。 张啸被这铃声吵得心烦意乱,恨不能捂住耳朵,他茫然地问:“这来的是什么人?敌军还是接应?” 女皇没吭声,手下片刻不缓地输入一道指令,几乎与此同时,战甲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海蛇一个猛子扎进海水深处,和黑暗中射出的导弹擦肩而过。 导弹在他们身后爆炸,产生的能量波向外扩散,只不过和皮糙肉厚的海蛇战甲擦了个边,控制室里已经地动山摇。 张啸第一次体会女皇驾驶的画风,毫无心理准备,差点儿从椅子上滚下去。所幸这战甲的安全系统还算过硬,椅子底下自动探出两根金属带,牢牢扣住新闻官的腰,把他固定在靠背椅上。 他惊魂未定地抬起头,一面巨大的虚拟屏正对着座椅,穿透力极强的探照灯照亮了周围一千米以内的海域,巨大的海怪拖拽着狰狞的身躯,从黑暗深处缓缓现了身。 透过屏幕,巨蛇阴冷的竖瞳和张啸看了个对眼,新闻官几个小时前窜起的寒毛还没完全平复,又炸开新的一茬。 他下意识地看向女皇,却见这女人勾了勾嘴角,居然微微笑了起来。 这一回,张啸不止炸出寒毛,鸡皮疙瘩也掉了一地。 “诸位,”女皇语气轻柔地说,“请找个地方固定好自己,以免待会儿被误伤——泰渊,你最好给你家大人打一针镇定剂,以防他醒来的不是时候。” 不用她第二句,泰渊和云七已经拿出紧急集合的速度,用墙角的安全带绑住自己。泰渊甚至将医疗舱的四角都用挂钩固定住,医疗舱里喷出掺杂了微量麻醉药物的保护气体,确保云梦阁主这一觉足以睡到他们脱离险境…… 或是被击毁。 只不过短短几分钟,所有海蛇都从黑暗中现了身,庞巨的身躯在黑色的海水中翻腾搅动,就像从深渊中探出头的海怪。巨蛇“脖颈”处密密麻麻张开炮口,乍眼看去胀大了两三倍,简直像是放大版的眼镜蛇。 然而论凶残,只会玩毒液攻击的眼镜蛇拍马也赶不上这种水中怪兽。 女皇漫不经心地瞥过一眼,好似沉吟了片刻,轻声唤道:“阿啸。” 张啸咽了口口水,只觉得被她这么温柔地唤着名字,比被海怪拿炮口对着还吓人:“怎、怎么了?” 女皇朝他伸出一只手,掌心平平摊开:“给我。” 新闻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给你什么?” 他话音落下,身上这件一路以来饱受摧残的衬衫猝不及防地撂了挑子,袖口不知什么时候炸了线,紫铜的袖扣崩落,在空中打了个转,向下坠去。 就在袖扣即将滚落地板的一瞬,如果有单反相机捕捉到慢镜头画面,会发现打磨光滑的衣扣表面突然崩出一道裂痕,迅速结成一片蛛网,紧接着,整颗扣子就这么碎了,粉末闪烁着金属的微光,簌簌而落。 下一刻,仿佛有细微的风从密室深处传来,托住了碎落的粉末。那些粉末在空中重新凝聚,然后……化成了一个“人”! 这一出大变活人不仅吓呆了没见识的新闻官,连见多识广的云七和泰渊都傻在了原地。 不过很快,他们就意识到这并不是真人,而是投射出来的三维立体影像。投影的形态是一位年轻女性,穿着一袭直领对襟的玄紫长衫,“她”既没有夺目逼人的美貌,也不能嫣然一笑媚惑众生,细细论起来,眉目倒是与帝国女皇有几分神似。 张啸在糊成一锅粥的脑袋里扒拉过一遍,隐约想起这身衣裳学名好像叫“褙子”,是千年前古华夏仕女的常见礼服。 这仿佛从画轴中步出的古典仕女敛襟而立,如一支精心修剪过的插花,身后是满载各色按键和滑动手柄的操作台,“她”站在这杀人机器构造精密的“心脏”中枢,神色恬淡自如,仿佛盛放在同样精心打磨过的瓷瓶里。 “陛下,”拟人投影敛袂屈膝,“您召唤我吗?” “一对七,难度有点儿大啊……”女皇轻叹了口气,“你说朕要是死在这儿,谁最高兴?国会、联邦,还是刚被帝国收拾过一顿的中东武装……招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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