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避难所里,闻愔抬起头,望向悬在半空的监控屏,屏幕的左半部分是实时的战况监控,右半部份被切割成许多小窗口,最角落里的窗口中呈现出女皇全神贯注的脸。 闻愔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不知是不是居上位久了,习惯了七情不上脸,云梦阁主明知女皇此刻的境地可以说是万分危急——中东前锋部队已经锁定了基地组织的指挥官,大半个战队的火力都在往她身上招呼——却愣是没从她脸上瞧出一点儿十万火急的端倪。 无数高能炮弹擦着机身过去,这女人眼皮也不眨一下,既淡定又从容,仿佛以超出音速五倍的时速从枪林弹雨之中穿行而过,和在凡尔赛后花园里踱步没什么区别。 不过事实证明,云梦阁主这回还真是看走了眼,女皇看似游刃有余,其实既不闲庭,也不信步。战局刚开始时,她还能混在基地战甲中,指挥海盗们玩游击战,借着夜色掩护,基地武装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寻机就从中东前锋部队身上狠狠咬一块肉下来。 可时间一长,女皇再怎么小心,终究免不了暴露坐标。前锋军一锁定基地武装的指挥官,方才被四面遛狗的怒火登时爆发出来,一时连背后钻出来的基地战甲也顾不上管,气势汹汹的炮火全冲着女皇来了。 女皇临时征调来的战甲还是帝国十年前淘汰的型号,自然没有原装货用得顺手。所幸战甲中枢换成了招风的拟人中控,旧瓶装新酒,居然也咬牙撑了下来。 “还有多久?”这没头没脑的问题抛出来时,女皇正拉起一个疯狂的大角度旋转,间不容发地从密密麻麻的炮火中穿过,一眨眼已经把追在身后的前锋军甩出一个射程单位,与此同时,机舱里响起能源逼近警戒线的警报铃声。 招风的拟人投影悄然出现在她身边,却没能立刻给出答复。 “行了,我知道了。”女皇拉起操纵杆,战甲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避过了迎面而来的一发高能弹,因为速度太快,一架前锋军战甲来不及闪避,眼看就要迎头撞上。 千钧一发之际,战甲毫无预兆地化作拟人形态,就着贴面舞的姿势,伸手在前锋军机头一按。那一刻,整架机身不下百吨的重量传导过机械手臂,尽数压在前锋军战甲身上,前锋军机头喀拉一下响,身不由己地往下栽去,女皇借势鱼跃而起,在半空中滑过一个圆转的弧度,就像玩了一把悬空的托马斯全旋,轻轻巧巧地翻了过去。 那一刻,不管中东军还是基地海盗,全都鸦雀无声,短暂地屏住了呼吸。 今日之前,大概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战甲还能有这种逆天操作。 唯一没被震住的只有避难所里的闻愔,趁着这个空当,云梦阁主接入通讯,厉声道:“分兵夹击接应,她一个人撑不了多久!” 他既非指挥官,也不是基地首脑,然而这人的语气里有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与决断,让人不由自主想听令跟从。 卡特琳娜下意识地发话:“按他说的,兵分两路,快!” 海盗们不如正规军训练有素,可在诺丁湾打了多年的游击,伏击猎物的本能还是有的。眨眼间已经分成两路纵队,从两个方向包抄过去,就像追着猎物的野狼群,恶狠狠地咬向敌军队尾。 前锋军腹背受敌,一不留神,打头一排战甲又被女皇夺走了控制权,整齐划一地调转过炮口。一时间,前锋军像是被狂风卷过的麦田,凄凄惨惨,好不狼狈。 前锋军指挥官咬牙切齿,一狠心一跺脚,豁出去让基地海盗在背后踹黑脚,调集所有重装战甲,近程导弹排山倒海一样推出,强光汇聚成汹涌的海浪,要把女皇一口吞了。 监控战局的闻愔陡然捏紧了手指,因为用力太猛,指甲在掌心里掐出了一道红印,他却浑然不觉。 女皇不躲不闪,那一刻,她的精神力输出逼近极限值,两架被反向控制的前锋军战甲自动弹开防护罩,肉盾一样挡在她身前。 下一秒,导弹把萤火似的防护罩连着战甲一起挫骨扬灰,趁着这不到0.1秒的空隙,女皇拉起机头,以一个神鬼莫测的走位“绕过”这一波炮火猛攻,随即不退反进,直接把前锋军的防线豁开一道口子。 前锋军傻了眼,谁也没想到打仗打到一半,敌军指挥官会不要命地往台风眼里扑。然而更让他们目瞪口呆的是,这基地指挥官大约是不想好好过日子了,把近程导弹当自家下的鸡蛋,天女散花般抛了个精光。 这样近的距离,命中率几乎是百分之百,前锋军原本只是被撕开一道口子,现在索性被轰成了一个多孔的蜂窝。 然而,这样一来,女皇逼近警戒线的弹药储备也彻底清空。 驾驶舱里的警报铃差点儿把舱壁掀翻,女皇却充耳不闻。前锋军阵脚大乱不过短短两三秒,她却已经锁定敌军指挥舰,战甲在原地化成一道残影,前锋军觉得自己好像只是眨了下眼睛,那亡命徒似的基地指挥官就已经逼近到指挥舰面前。 隔着极近的距离,前锋军指挥官几乎产生了幻觉,仿佛那驾驶员的目光穿透了战甲外壳,正森冷地凝视着他。 他惊骇地大叫,可没等他叫出声,那鬼魅一样的战甲悍然出手,毫不留情地一拳揍翻了他。 由机械手臂全力施为的一拳绝不逊色于炮弹撞击,前锋军指挥官当即被甩了出去,额头磕到操作台,登时血流如注。 这还不算完,那其貌不扬的基地战甲像是突然被魔鬼附体,放弃了所有战略战术,居然在重兵环围下玩起了肉搏战。它猛击关节,恶狠狠地掰断炮管,甚至徒手撕裂钢铁外甲,露出火花四溅的线路。 如果有测试精神力的仪器,那上面会显示出,女皇此刻的精神阈值已经接近人类极限的150%。 有那么片刻工夫,所有人都被这匪夷所思的攻击模式震住了,前锋军导弹已然上膛,却愣是忘了发射出去。 这一瞬间的迟疑后,他们再也没有机会下达指令。 几乎在同一时间,所有人的战甲里再次响起高能预警警报,紧接着,一队战甲如天降神兵,陡然从夜色深处冒了出来。 谁也没看清他们是如何出现的,就如谁也没看清他们是怎么在眨眼间逼到近前。 他们就像东非草原上的猎豹,来去如风,悄无声息,而当猎物嗅到危险的气息时,锋利的獠牙已经割入喉咙。 直到这时,招风的拟人投影才再次出现在驾驶舱中,对女皇盈盈一屈膝:“陛下,帝国接应部队已经抵达前线。” 女皇锐不可当的攻势微微一顿,差点儿被她砸成废铜烂铁的前锋军指挥官抓住机会,忙不迭地滚出战圈,随即被重重战甲掩护起来。 女皇没有急着追击,她抬头扫视一圈,见那支最新抵达战场的战甲部队像一把锋利无匹的匕首,直接捅进了敌军要害,迅雷不及掩耳地拦腰截成两段。战甲的机动性能和火力优势在深入敌阵之际显露无遗,分明兵力不占优,却干脆利落地把敌军大卸八块。 与此同时,一个通讯请求接入了基地海盗的内联频道。 女皇伸手接通,避难所的监控屏幕上随即跳出来一个全息投影,那是位年轻女性,齐耳短发不知是不是偷偷烫过,发梢微微内扣,却很是自然,露出一个尖尖的下颌。 这人生得长眉深目,五官立体感极强,仔细端详,似乎还打了淡淡的眼影和鼻影。身上穿的制服也与寻常军服不大一样,一水的银灰,立领翻起,磨旧银质的双排扣外套一路扣到颈下,双肩剪裁十分贴合身体,整个人显得笔杆条直,有种硬朗的贵气。 张啸头一回见到打扮这么时尚的女军官,感觉这人不用换装,就这么一身,直接可以去当Vogue的封面模特。 然后,他就见这女军官把自己站成一根木桩子,“啪”的行了一个堪比教科书的军礼:“陛下,幽云第十六卫丹宁·加西亚向您报到。” 张啸的下巴险些砸在脚面上。 中东前锋军本就被女皇的斩首战术吓得魂飞魄散,如今又不知从哪儿钻出一股生力军,三两下就把他们揍了个七零八落,不时有战甲拖着火光从高空坠落,从远处看过去,就如一场盛大的烟火庆典。 不出所有人料想,这场战斗没能持续太久,二十分钟后,伤痕累累的中东军指挥战甲被一发高能炮击中武器舱,自爆引发小小的能量漩涡,把附近战甲都卷了进去,余下的中东军再不敢恋战,借着一波导弹齐发的掩护,向海港方向仓皇逃窜。 出乎意料的,帝国支援部队没有痛打落水狗,而女皇也并未追击。 确认敌军撤离后,除了少量战甲留守空中监控敌情,两拨战队泾渭分明地降落在停机坪上。 此时此刻,地平线已隐约露出鱼肚白,天光虽然缓慢、却坚定不移地一点点揭开了铁幕。 一整夜就在横飞的硝烟与炮火中过去了。 女皇走出战甲时,闻愔已经等候在舰桥上。他仔细端详着女皇,见她脸色虽有些发白,精神倒是还好,于是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打从刚才开始就死死攥紧的拳头,终于稍稍放松下来。 “你最好去医疗舱里躺一会儿,”他低声说,“精神力透支虽然短时间内影响不大,可时间长了会让人偏头痛,还可能引起肌肉痉挛……” 女皇漫不经心地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朕当年一人一战甲征战亚欧大陆都没怎么样,为了这么小猫两三只就躺进医疗舱,说出去被人笑话。”她一边说,一边摁了摁坐久了有些发酸的颈椎,肩颈被她自己的手劲捏得喀拉作响。 闻愔还想再劝,幽云第十六卫已经走了过来,他只能暂且闭嘴。 张啸站在云梦阁主身后,好奇地探头探脑张望,让他没想到的是,这真人版的女皇亲卫个头相当高,新闻官自问身高不算爱矮,往丹宁面前一站,居然要稍稍抬起眼睛才能和她保持对视。 有那么一瞬间,张啸恨不能捂住脸,干脆的眼不见为净。他觉得自己片刻前跟过来看热闹的举动纯属脑子进水,好奇心害死猫,顺带着也把凡尔赛新闻秘书官打击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丹宁净身高一米七四,未必比你高,”就在他内心中的小人化身咆哮帝之际,一旁的墨鸢仿佛看穿了他的念头,低笑了一声,“她之所以看着比你高,是因为她的军靴是特别定做的——里面衬了内增高鞋垫。” 张啸:“……” 他僵硬地扭过头,几乎能听见自己颈椎发出嘎啦的响动:“这……不是说军队里对穿衣打扮都有严格规定吗?这都行!” 墨鸢耸了耸肩:“一般的军人当然不行,可谁让幽云十六卫是直属陛下的嫡系亲卫?虽说三战结束后,我们就被打散安插进各地驻军,可编制上仍归属凡尔赛,只要老大和云一卫队长不说话,谁敢指手画脚?” 新闻官对这个腐朽的特权阶层彻底没话说了。 待得女军官走到近前,女皇悠悠地反背起一只手,上下打量了几个来回,问:“你这是又换造型了?” 丹宁拨拉了一下自己细碎的发梢:“原来的梨花头挡眼睛了,打理起来也麻烦,干脆全剪短了——这是我自己设计的,效果不错吧?” 张啸和墨鸢对视一眼,此时此地,这俩货难得的心有灵犀,只觉得在硝烟未散的沙场上探讨新换的发型……实在是有点儿画风错乱。 好在这奇葩的暖场寒暄没持续太久,同为女性,女皇虽说不硬性干涉部下穿衣打扮,却也不想太助长这股“放飞自我”的歪风,干咳了一声,她半真半假地说:“手艺挺不错的,朕看你将来就是退伍改行,也不愁没饭吃了。” 女军官听出顶头上司委婉的埋汰,转动着一双浓墨重彩的大眼,纯良又无辜地与她对视。 墨鸢翻了个白眼,仗着女皇背后没长眼睛,偷偷摸摸地对云十六比划口型:有你的妹子,脸皮越来越厚了。 丹宁扫过一眼,见女皇一时没留神,于是飞快地回敬过去:过奖了老哥,跟你比还是差了那么一丁点儿。 她这句话长了点儿,“说”到最后两个字时,女皇突然看了过来,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帝国至尊微微一眯眼,丹宁登时含胸缩背,不敢再出幺蛾子了。 女皇也没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径自问道:“招风的信号早在二十四小时之前就发出了,怎么现在才到?” 丹宁嘴皮子极利索,女皇只问了一句,她气也不喘地答出一大串来:“这里虽说三不管,总是联邦的地界,我们不想惊动联邦军,中途绕了一段路,所以耽误了一会儿。赶到的时候,老大你和那帮恐怖分子交火正激烈,我们估摸了一下,您那边一时半会儿还撑得住,就干脆去抄了那帮杂碎的后路,准备等他们回撤时杀他个措手不及。” 女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们估摸?那万一朕没撑住呢?” 丹宁眨巴着一双大眼,很实诚地说:“撑不住?不会吧,就这么一群虾兵蟹将,老大你收拾起来不和刷排位一样?这要是都栽了,那……” 她本想说“那一定是帝国气数将尽”,却见女皇微微一挑眉,她立马条件反射地打了个激灵,突然意识到在和谁玩真心话大冒险,忙狠狠一咬舌头,把那犯上不敬的后半句话生吞了回去。 就听女皇问:“除了你,还有谁一道来的?” 丹宁本着有难同当,要死一块死的心理,一五一十地招了出来:“我们是搭乘丹奴之子过来的,老大你也知道,要光靠战甲动能,这一路就够把能源耗光了,来了也是当靶子的份……除了我,云十三也来了,正在配合丹奴截击敌军的生物战甲。” 女皇原本面无表情,听到这儿,眉心忽然一动,她问道:“你和韦尔斯一起来的?” 丹宁很老实地点了点头。 有那么短短一瞬,快到张啸几乎以为自己花了眼,可他分明看到女皇和墨鸢的嘴角不约而同地抽了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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