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皇说出那三个字后，办公厅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芙蕾雅是北欧神话中美与爱之神，张啸是知道的，可他还是头一回听说，帝国曾着手研发过一件同名武器。 他询问地看向方才发话的男人——军部下属科研司掌令少将，灵枢。 其实在今日之前，张啸还从没和这位少将打过照面。一方面，新闻官公务繁忙，一分钟恨不得掰成两分钟使，若非工作有交集，实在没精力关注这些军部的首脑人物；而另一方面，也是这位少将确实深居简出，平日里鲜少在凡尔赛露面，两人才没机会碰上。 一般而言，但凡和“科研”两字沾边，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头花白卷发和满脸苦大仇深的褶子，比如数百年前的某位爱先生。 眼前这位却是个例外。 虽说是科研司一把手，称得上位高权重，这位灵枢少将却长了一张白白净净的娃娃脸，掐一把直出水，鼻梁上架着黑框镜片，倘若换身校服背上书包，就能去校园里滥竽充数。 闻名已久，却还是头一回见到本尊，说不吃惊是假的。然而，有少年成名的首相阁下和两句话就想把人拍趴下的首席上将在前，这吃惊也有限的很，就像丢入池水的石子，荡起一两圈微不足道的涟漪，随即重归平静。 娃娃脸的少将仿佛觉察到张啸的注视，抬起头对着他的方向微微笑了下，不知是由于他此刻的心情过分凝重，还是常年对着实验仪器，面部肌肉有所退化，那笑容显得很是僵硬。 “芙蕾雅是六十多年前，也就是三战爆发的第三个年头，帝国开始投入研发的一种新型核武器，”在得到女皇的允准后，他不紧不慢地为新闻官释疑：“其全称是‘领域限制型聚爆武器’，引爆后会生成能量球体，并以一定时速向外扩展。” “但凡接触到能量球的物质会遭到完全毁灭，在第一次作用圈内，连空气都会被毁灭掉，然后能量球会缩小、消失，从而在核心区内形成真空，周围的空气以超高速流入，再形成第二、第三次作用圈，引发暴风，造成大范围破坏。” 灵枢少将大概是太久没和正常人对话，这一开口，就像打开了泄洪时的闸门，一连串讲解滔滔不绝，末了还有些意犹未尽：“这么说太复杂了，你大概也听不懂，只要知道这玩意具有足以改变战争进程的力量就可以了。而且，和普通核弹不一样，芙蕾雅的杀伤半径和引爆时间可以进行调整，一旦解除限制，最大杀伤半径可以达到100千米，足以把帝都或是联盟首府彻底摧毁。” “还有就是，芙蕾雅完全不会引起爆炸、热反应、放射能等等副作用，在第三次作用圈之后没有任何后遗症，绝对是野战杀人之必备神器！” 张啸：“……” 新闻官先生两眼放空，他有种错觉，好像脑子里现在就被塞进了一个芙蕾雅，先是无差别摧毁，继而飓风过境，三观已经不是碎成渣，而是干脆化成灰，小风一吹，忽悠悠飘散了个干净。 眼看部下的讲解癖如滔滔江水一发不可收拾，女皇不得不咳嗽一声，中途打断道：“行了，没必要说的那么详细。” 灵枢应声闭嘴，自己大概也觉得有点失态，摸了摸后脑，讪讪一笑。 他这一闭嘴，办公厅立刻重回令人窒息的死寂，所有人都死死盯着那已经被彻底抹煞存在的试验场，视线好像黏在了投影上，死活移不开。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新闻官有些虚弱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什么……我还有一个问题。” 女皇：“说。” 张啸：“既然这玩意这么牛逼，怎么帝国军从来没投入实战应用过？按灵枢少将的说法，这东西一问世，我们和联邦军还打什么？两颗芙蕾雅不就全都解决了吗！” 女皇：“……” 她低下头，把杯子里还剩个底的黑咖喝了个干净，没有接话的意思。幕僚团面面相觑，不动声色地交换着意味微妙的眼神。 新闻官立刻意识到，自己貌似踩了雷区。 他突然前所未有地明白了自己和在座其他人的区别，无关能力，无关立场，只在时间和资历——那场长达十年的战争成了横亘在他和这座巍峨宫殿之间不可跨越的鸿沟，错过了开场，任凭他再如何卖命追赶，也只是隔岸上一个冷眼旁观的过路人。 张啸心里一阵发凉，连那颗和俾斯麦上将当面叫板时趾高气扬的脑袋都有点塌了下来。 女皇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他，浮现出一丝叹息之色。 她刚要开腔，忽听有人冷冷道：“张啸先生这话说的不错，可惜当年就在芙蕾雅研发取得突破性进展之际，女皇陛下突然下令停止一切研发工作，销毁样品封存资料，才令之前数年努力付地说东流，否则哪还轮到联邦那群蚂蚱蹦跶！” 所有人齐齐倒抽了口气，一时间竟连长短不一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张啸先是恍然大悟，确实，除了帝国至尊，也没人有能耐把这么大一件事捂得滴水不漏，连凡尔赛都没透出半点风声。 不经意间，他心里自决定留下后就开始筑起的牢固防壁裂开一道缝隙，滚热液体源源不绝渗出，烫得他心头软肉一个激灵，便是铜墙铁壁也熔化了。 最新型的核弹，足以改变战争进程的力量，谁先掌握谁就拥有决定战局胜负的钥匙，彼时帝国联邦交战数年，双方都已杀红了眼，眼看这僵持的天平即将打破，有谁能不动心？ 张啸几乎能分毫不差地把女皇当年的两难心理感同身受一遍，胜局已然锁定，离那君临天下的至尊御座只有一步之遥，她却毅然放弃，选择将这战无不胜的致命武器彻底封印。 壮士断腕，也不过如此了。 他扪心自问，如果换成自己，胜利已经送到眼前，只要狠下心肠就能乾坤在握，又有没有这个魄力痛下决断？ 新闻官发现，他给不出答案。 张啸意味深长地看了女皇一眼，连自己都没意识到，那目光中居然带上了微微的怜惜。 然后，他的注意力随着女皇的视线缓缓落在一个人身上——帝国首相，青羽。 “你说得没错。”只听女皇没有情绪波动地说：“销毁芙蕾雅的旨令的确是朕亲口下达，当年参与研发的人员也都经军情司严格筛选，世系三代俱留有名册，绝无泄密可能，所以朕很想问问，中东武装到底是从何处得到的芙蕾雅研发数据？” 少年首相抬起头，毫不畏惧地直迎她冰冷漠然、几乎有杀意隐约浮现的目光：“……是我。” 似乎是嫌这两个字还不够刺激女皇，首相甩开额发，眼神倨傲：“是我违背您的旨意，把本该销毁的芙蕾雅资料全部保存下来，也是我把这些资料和数据交给了阴阳家的人。” 张啸已经不止一次听到“阴阳家”这三个字，心头猛地咯噔一下。他想，阴阳家不是古华夏战国末期的一门哲学流派吗？怎么又跟中东那摊烂事牵扯在了一起？ 不过眼下明显不是琢磨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短暂的死寂后，首相尖锐的声音冷笑着接了下去：“您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又是为了谁这么做？” 女皇神色冰冷，不为所动，只是眉头微蜷了蜷。 就在这对站在帝国权势巅峰的君臣相互对视之际，诺丁湾上空的演戏战也打响了。 对阵双方一边是基地海盗战队，他们虽不是正规军，然而列阵严整、沉默肃杀，进退都是井然有序，显然这么多年刀头舔血的日子不是白过的。 至于他们的对手，光看战甲和武器装备要高出不止一个档次，不过人数就少得多，寥寥的三瓜俩枣，中央簇拥着一架靛蓝外壳的战甲。 此时此刻，人数居于劣势一方的指挥官丝毫没有被优势“敌军”包围的危机感，他正对着光可鉴人的操纵台，眼神专注地整理着自己脑门上的头发，确保每一根都伏贴在最合适的位置。 这时，通讯频道里突然有人说话：“中校，待会儿怎么打？” 正对着操纵台臭美的韦尔斯丁漫不经心地说：“什么怎么打？和一帮乌合之众玩躲猫猫，还用开战前会吗？” 副官被他梗了一下，又问道：“那需要采用哪种阵型？” 韦尔斯丁总算看得满意了，他捧起头盔，和那硬邦邦的玩意儿大眼瞪小眼了一番，一咬牙一跺脚，终于狠下心肠，扣在他刚整理好的脑袋上。 “阵型？什么阵型？”他懒洋洋地活动了下脖子，又舒展了下手臂，仿佛在为即将开始的屠杀做热身，“揍得他们抱头鼠窜就行了。” 幽云十六身份特殊，虽然隶属女皇麾下，却被打散编制，安插进各地驻军。这样做的效果无异于把磁铁丢入钢珠中，吸引了一批拥趸。 云十三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此人在递补入幽云十六之前，只是一名小小的少尉，在博斯普鲁斯要塞驻守了五六年，战功平平，名不见经传。 直到在某次军事演习中，他凭借出类拔萃的单兵作战能力被女皇看中，选入幽云十六，人生轨迹也因此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不论其他，单看他在短短十年内，能从少尉一路顺风顺水地晋升到中校，就知道“女皇亲卫”这个光环有多耀眼。 不过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敢为此说三道四，凡尔赛的权威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知道，光环虽好，可贸然砸下来，脊梁骨不够硬还真接不住。 ……就像现在。 战斗打响后，海盗战队本想凭借人数优势将三瓜俩枣的帝国战队包抄，可是很快，他们就发现开战前美好的设想被骨感的现实狠狠抽了一耳刮。 ——所谓“分割包抄”，是在双方战力相差不多的情况下才能顺利实现。可当一群肥美诱人的金枪鱼遇上了虎鲸，会怎么样？ 大概只能被虎鲸驱赶着缩成一团，然后慢慢肢解吃掉。 同样的道理。 地面监控室中，占据了一整面墙壁的大屏幕被分割成无数小屏幕，从各个角度呈现出演习战况。在“战斗”进行到第二十分钟时，泰渊不得不承认，虽说他不太看得惯韦尔斯丁的为人，可此人确实有骚包耍帅的本钱。 海盗们虽然人数众多，对上帝国精锐部队却毫无还手之力，没多会儿就溃不成军。这幽云第十三卫恪守了他开战前的诺言，毫不留情地把演习对手们揍了个屁滚尿流。 “凯瑟琳女皇眼光不错，”泰渊用含蓄委婉的方式表达了他对韦尔斯丁单兵作战能力的认可，“看不出来，这小子的战力和他的人品完全成反比。” 云梦阁主不由看了他一眼：“你不太喜欢他？” 泰渊笑了笑，没吭声。 这是显而易见的。他出身联邦旧部，见惯了军容整肃、令行禁止的正规军精英，乍然换成韦尔斯丁这种不走寻常路的画风，一时确实有些适应不良。 旁边的卡特琳娜可没有开玩笑的心情，怎么说基地战队也是她一手□□出来的，原本以为能仗着人数众多撑上几个小时，没曾想几个来回就被人打散了，这不是明晃晃地打她这个指挥官的脸吗？ “帝国战甲的火力和机动性能都远在我们之上，”她硬邦邦地说，“会有这个结果也不算太出奇，毕竟当年凯瑟琳女皇就曾凭借战甲‘凤凰’纵横亚欧大陆所向披靡。” 泰渊微微一震，下意识地看向云梦阁主。 闻愔仰头看着监控屏，半张脸浸没在暗影里，谁也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然后，这人不带情绪起伏的声音淡淡响起：“帝国战甲的性能确实更优越，但是他们手下留情，没有开启智能辅战系统，备用引擎也关掉两个，所以从武备条件而言，你们之间的差距并不大。” 这话比演习战队全军覆没还要打脸，卡特琳娜的脸色狠狠白了白。 然而闻愔的话还没说完：“还有……当初凯瑟琳女皇能一人一战甲，入万军丛中而来去自如，凭借的也不只是区区一架凤凰。” 卡特琳娜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 她看着这男人的背影，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又忍住了。就这么一迟疑，闻愔已经接通了海盗战队内联频道，沉声道：“一号分队坐标4095，二号分队坐标5037，三号分队近程导弹预热，防护罩张开，准备掩护其他两支分队，立刻！” 他这几条命令下得通俗直白，大概是照顾到海盗军团文化水平有限，听不懂太专业的军事术语。好在海盗战队常年打劫商船，做的都是被正规军围追堵截的买卖，战力虽不怎么样，令行禁止还是能做到的，当下兵分三路，一拨人负责正面佯攻，空包弹不要钱地往帝国军脸上扔，另外两拨趁机脱离战场，鬼鬼祟祟地绕到帝国军背后，趁机咬住了对手尾巴。 帝国战队终究吃了人少的亏，被这帮突然玩起战术配合的乌合之众打了个措手不及，顾头不顾腚。 然而幽云第十三卫并非常人，他不仅没有被海盗突如其来的默契打乱阵脚，反而从中嗅到了战机，一声令下，帝国战队防护罩全开，由着海盗偷袭部队在背后捅刀子，火力全开地对准了面前的敌军，要把他们一口吞掉。 韦尔斯丁的单兵实力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挡在面前的海盗瞬间步了几天前中东军的后尘，被这把裹在花哨锦囊中的绝世利刃挑了个人仰马翻。 泰渊简直不忍再看，默默扭开了头。 就听闻愔低声道：“第三分队往6308点撤退，全速。第二分队、第一分队前往6234点，在帝国军第一架战甲过去后开火。” 海盗们不明就里，却兢兢业业地执行了他的命令。很快，他们就发现因为速度太快，帝国军的阵型被拉成细长一条，为首战甲紧追不舍，后面的却有些跟不上，被海盗军团的炮火两边一夹击，登时断成了两截。 冲在最前头的云十三瞬间成了光杆司令，陷入了海盗军的两面包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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