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乍起,吹断了院子外的枯枝,掉落在院墙边上。  肚子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劲儿总算过去了,兰丫望着自己面前的污秽一脸嫌恶。  “我不过说一句看你顺眼而已,至于把你恶心成这样吗?”  兰丫抬头,对上一道阴沉的目光。知道纪午这是误会了,她开口解释道:  “我以前没吃过肉,刚刚一下子吃太多了,肚子难受。”  “是吗?”,纪午不是大夫,没办法判断她说的是真是假。  “不是被我恶心的就好。那你认真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吧,对你来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划算得很。”  下午纪午没再跟着一块儿打扫卫生,他午饭过后就钻进了书房,忙着完成姜二昨日交代下来的任务。  书房还是以前那个书房,只是把南墙上的山水画换成了一幅书法,是用狂草书写的“谋定而后动”,其字体纵任奔逸,气势凌人。  而北面的书架上,之前摆的四书五经和列传小记之类的书籍被撤走了,换上了办成新的兵法及谋略书籍。从左至右依次摆放,《孙子兵法》、《吴子》、《六韬》、《尉缭子》、《司马法》、《太白阴经》、《虎钤经》、《纪效新书》、《练兵实纪》、《鬼谷子》、《战国策》,一共十一本书,全是纵横家、阴谋家案头的必备书籍。  这无疑是姜冀之拍在他脸上的一记响亮耳光,嘲笑他在采石场一事上的冲动和无勇无谋。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的,他觉得屁股上的伤更疼了,当日在堂上被扒光裤子挨打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倍感耻辱!  纪午站在书架前,一脸凄厉,表情阴冷。  接下来的日子里,姜二一直没来过,整个小院里就纪午和兰丫两人。不过两个人却是不常见面的。纪午跟走火入魔了一般,除了早晚固定的跑山,他几乎不出书房一步,吃在书房,睡在书房。  这日兰丫坐在屋檐下纳鞋底,院门被敲响了。是磨子村的姜村长喘着大气儿慌慌张张的上门找纪午来了。  姜家的书房是姜二不愿被外人知道的禁地,所以纪午从后围墙翻了出去,在晃晃悠悠的从大门进来,见到姜老村长,远远的就咧着嘴拱手招呼道:  “姜爷爷,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磨子村全村的人都知道纪午住在姜二家是图个清净,方便看书备考,所以大家都很有默契的不打扰他。  姜老村长这几年老了许多,眼睛花了,耳朵也背了,村长一职传给了他大儿子,大家如今都管他叫老村长,纪午嘴巴甜,一直叫的姜爷爷。  “对不住了纪小子,这回这事还真的只能麻烦你了”,老村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封递到纪午手上,哀伤的说道:“嘎子他爹走了,他们家托我过来请你写一篇悼词。”  “走了!老人家的身子骨不是很健旺的吗,怎么走的这么突然!”,纪午对磨子村比燕子湾还熟,那个老人家算得上村里的长寿老人了,今年八十二岁,没病没痛的,孙子能干孝顺,最近家里还发了一笔小财,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怎么说走就走了呢。纪午很是好奇。  老村长捶腿顿足道:  “哎,都是钱惹的祸!他家小孙子能干,挣了银子就想好好孝顺家里,鸡蛋鸭蛋鹅蛋一筐一筐的往家拿。结果好心办了坏事!嘎子爹早上活活被个鸭蛋给噎死了!你说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活了两辈子,这回算是开了眼界了,头一回见着被子孙孝顺至死了。纪午皱着眉哭笑不得,暗道:居然是被噎死的,那他这悼词都不好写!  写悼词是纪午这几年的经济来源之一。当然他不光代写悼词,也写贺词,不过写贺词赚的银子还不及悼词的一半半。要说这世人也是怪,活着的时候省了又省,事事精打细算,恨不得把一个铜板掰成两半,生怕多花出去一个子儿。可等人眼一闭脚一登,子子孙孙就大方起来了,没钱的借钱都要把个丧事办得风风光光,以尽其孝心。  所以每回白事给的红封都要比红事的重很多!但是大多数书生忌讳多、规矩多,不爱接替人写悼词的活儿,这就便宜了纪午,他百无禁忌,只要给钱他就写。并且一直觉得这死人的买卖比活人的好做。说句烂心肠的话,他巴不得天天有的写!  老村长把该说的都说了,就急匆匆的走了,他还要赶着去嘎子家里帮着主事。  书房里,兰丫立在书桌前帮着磨墨,纪午这才注意到不过一个月时间,兰丫的手和脸就比在纪家的时候白了几分,脸盘子上也挂了二两肉,连胸前和屁股都鼓了许多。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灰色袄子和绿色马甲,服服帖帖的刚好合身,曲线都更玲珑了!  “等会儿我要去嘎子叔家送悼词,你要不要跟着我一道去?”  原本他是打算在这段时间里跟兰丫多处处,增进感情的,可惜事与愿违,比以前见面的时间还少了,两个人这个月都没怎么好好说过话。   兰丫的大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满眼的渴望。  “要去,那我待会换件素一点的衣服过去。”  “没事儿,你这身衣服也不艳,刚好合适”,说着说着纪午就把脸凑兰丫腰侧,使劲闻了闻,道:  “你好香啊!真好闻!”  “啊?呃……我最近在弄桃花茶,可能沾到衣服上了吧。”  兰丫难为情极了,脸蛋、耳根、脖子都染上了一片艳红,执磨的手微微发抖埋着脑袋小声催促,道:“墨好了,你快写吧!”  纪午发现自己这举动过于孟浪,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尖,撇见兰丫的娇羞,嘴角轻扬。  他是写惯了悼词的,想都不用想提笔就写,下笔如有神,不消一炷香时间,便洋洋洒洒写满一纸。  “景厉二十年三月三十,不孝男姜大嘎、姜二嘎,谨以清酌时馐祭于显考姜水稻灵前:呜呼!痛维吾父,偶食不慎,气绝而亡。嗟余不孝,祸累严君。悲天哭地,泪洒沾土。深知吾父,一世艰辛。辛勤耕耘,日夜忙碌。成家立业,仁慈礼义。处世有道,克已行操。至生吾辈,爱如珍宝。如斯品德,宜寿百年。胡天不佑,天人两别。魂游冥府,百喊不闻。瞻望不及,音容莫亲。哭断肝肠,情何以伸。兹当祭奠,聊表孝心。化悲为志,化痛为勤。子承父志,守家立业。先父九泉有灵,来尝来品, 呜呼哀哉 ! 尚飨 !”  “这篇悼词写的真好看!”  “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你那么忙,我哪好意思耽搁你念书的时间。”  “没事儿,等考过府试,我就教你读书写字。”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一路,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姜大嘎家门口。悲恸的哭声震破天际,大门口已经挂上了白。  灵棚设在院子进门边,刚好错开堂屋门。挂满白纱,香蜡冥纸不熄,烟雾缭绕。清风吹拂,飘起一片灰烬。棺材摆在一尺高的长条凳上,尸体已经收敛入棺,只是还没封棺,棺材盖的上方微微留了一条缝,供前来拜祭的人瞻仰遗容。  纪午带着兰丫去灵前敬了三炷香,之后就被姜家兄弟请到里屋去了,而兰丫,纪午把她托给花婶儿,一道去了灶上帮忙。  姜大嘎兄弟两个都不认得字,短短两百字,学了整整一个下午才能磕磕绊绊的读出悼词,期间纪午一句一句的教,说得他的嗓子冒烟。  这天晚上纪午没在书房睡觉,而是回了兰丫住的屋子。  兰丫把小铜镜藏枕头底下,惊奇的问他:“你今天晚上不看书吗?”  “我担心你会怕,过来陪你睡一晚。”,以兰丫的胆子和性子,纪午自然不担心她会害怕,只是坐下书桌前,他好像还能闻到她身上的那股香味,心底痒痒的慌,就推开了兰丫的房门。  两人同床共枕好几年了,兰丫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我今天听灶房的人说,嘎子叔家卖过一个女儿,死了,怎么死的?”  “说的是勾引主家少爷,被那家的少奶奶给打死的,都死好几年了”  纪午脱衣服躺下,发现躺里面的兰丫在哭,没发出一点哭声,只是身子哆嗦的厉害。  “咋了?你哭啥?”,纪午把兰丫的身子板过来,两人面对面。  “我明天不去他家吃酒了,也不去帮忙。”  “行,你不爱去就不去”  人还在哭,哭的纪午心烦意乱。他身上把油灯点亮,只见兰丫糊了一脸的眼泪,大眼睛微微红肿,伤心的一塌糊涂。  纪午随手拿起自己刚刚脱下来的衣裳在她脸上一顿揉搓。以为她是担心自己被卖,于是安慰道:  “放心吧,你又不是她,不会落得她那下场的,别哭了。”  这是她第二次在他面前哭,上次是被纪午吓的,为她自己哭。可这回却不是因为自己才哭的。  “她没卖出生民县都丢了性命,那我大姐被卖的那么远,肯定也……”  看她哭的可怜,纪午的心里也不好受,僵硬着身子把兰丫揽进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瘦骨嶙峋的背脊。  “哭吧,哭完了好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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