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纪午、娄见一和纪继生三人结伴进入预备班,他们屁股下的板凳还没坐热乎训导就到了。  预备班的训导姓程名严,是景厉元年恩科的举人,一个人负责诗词歌赋、讲解四书五经、教习时文、杂文、策论、史论、刑法、算学等所有科目。   人如其名,程训导在始阳书院历来以严厉著称,据说曾经一次性打断过八根戒尺,令众学子望而生畏。自从由他接管了预备班,便实施了新的规矩,其中最不人道的一项便是把原来的一日四课改成了一日两课,上午一堂,下午一堂。上午的课从辰正到午正,下午的课从未时一刻到酉时一刻,每堂课的时长一致,均为两个时辰。这便意味着预备生们在上午和下午连去趟茅房的时间都没有。  纪午第一次听姜二以外的人讲学,一堂策论课听下来,他感觉颇为吃力。更姜二教他的词锋犀利、一针见血不同,程训导更偏好润物细无声。  所以只要路过预备班,就能见到那些个预备生嘴皮干裂到起皮或者出血,好不可怜。不过程训导说了,他这是为了锻炼学生的耐力和毅力,以免他们在金銮殿上失仪。学生上金銮殿,那是参加殿试,只有过了会试,成为贡士才资格。而这些个预备生连秀才都不是,程训导就为他们做了如此长远的打算,真是高瞻远瞩啊!  纪午在听到娄见一认了爹的时候心火烧得慌,恁抱着瓢喝了两瓢凉水才冷静下来。这会儿尚不到午时,他的小腹便涨疼得厉害。偏偏三尺讲台上的程训导讲经讲个没完,他连插个话都找不到当口。就在纪午准备夺门而出时,程训导终于住了声。  “先生,学生……”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纪午立马站起来,不过他才说四个字就收到了程训导莫名其妙的赞许眼光。  “不错,这么快便破好了题,说吧!错了也不要紧!”  全学舍除他之外十七个书生都是一脸惊愕地望着纪午,纪午却是一脑子麻绳搅一堆,暗道:“破题?破什么题啊?”  他尿涨的慌,只见缝插针的找空子开口跟程训导请假,压根就没听到题目。这让他如何作答。  “学生尿急!”,说完,一道修长的身影倏地消失在众人眼前。  “哈哈哈哈”  “哈哈哈这人也不讲斯文了!用词恁地粗俗哈哈”  ……  就这么短短一堂课的时间,纪午便在始阳书院扬了名。一传十十传百,整个书院都知道了预备生尿急一事,连带整天跟他呆一块儿的娄见一和纪继生都受了好些奚落眼光,走路都捂着脸。倒是罪魁祸首一点儿不感到难为情,因为扰乱课堂纪律,纪午被程训导罚扫茅房一月,所以别人一见他拿着扫把就把他和名字对上了号,指着他喊尿急。纪午也不恼,只一个劲儿的催促道:“兄台啊,你倒是麻溜点儿,我还急着回去写功课呢!”  进了始阳书院,纪午才知道姜先生是多么仁慈!他才知道始阳书院的预备生有多苦!程训导要求所有预备生每日写大字三篇,五言八韵试一首,三百字以上的文章一篇。每两日完成一篇时文和三道出自算经里的数算题。每四日写一篇杂文和策论。每十日写一篇不少于六百字的史论。  如此还不算苦,更苦的是每次上交史论时,就会才程训导手里拿回一张试题。试题成绩隔日公布于栏,倒数十名不仅要罚抄《易经》五遍,还会被互打手板。  书院还十分重视学生的身体素质,勒令所有学生每日必须劳作半个时辰。劳作的工种有锄草、翻地、捉虫、挑粪施肥、砍树劈柴……总之地里有的活计一个都落不下。其目的就是杜绝始阳书院的学生成为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人。  “终于熬到沐休了!做清水书院的学生真是太惨了!”  纪继生把枕边的《春秋》一丢,就瘫倒在床上。看着自己已经磨起茧巴的手,佯作悲痛状。  “咦,今日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你们尿急三子不是向来秤不离砣砣不离称的吗,怎么就能一人回来了,那哥俩呢?”  说话的黑状书生叫做田里田,是他们北二房宿舍里最小、最贫的娃,今年才刚满十四岁。不过田里田人小学问不小,他可是广乐县的县案首。  “仲谦兄扫茅房,见一兄打下手呢。”  “那你怎么回来了?太不仗义了!”  “对着脏了吧唧的茅房,我是仗义不起来,你仗义你去”,纪继生之前还真去帮纪午扫过一天,恶心得他两天吃不下饭,之后再不肯帮忙了。只远远的在花坛画面等着他们一道回宿舍。今天傍晚突然下雨,他专程回来收衣服的。  茅房外细雨沙沙,茅房里纪午和娄见一商量着下个月的六艺选课。  “见一兄,你选哪样?”  “棋吧,你呢?”  “骑射,争取把马术练熟练精,以免再被人暗算了去,稀里糊涂送了命”  ……  不知纪午是有意无意,但这一席话不免让两人又想起在县试那日,纪午被马袭击差点送命的事儿。  和乐融融渐渐变得尴尬起来。雨越下越大,大到纪午都不怎么能听清娄见一说的话。  “他,他真不错!”,娄见一背光而立,咬牙切齿道:“他找到了以前为我娘接生的产婆,还把我娘的娘兄弟接了过来,呵呵,逼得我娘不得不承认他,承认他就是我爹!”  从进书院的第一天,他从纪继生嘴里知道了娄见一认了生父的事儿,他虽错愕,但一直记着姜二的话,要他万事莫管,只专心念书备考就是。因此他从未追问过原因,此时听娄见一主动谈及,纪午也是颇为欣慰。  “他把你娘接庄府里去了?”  娄见一自嘲的笑笑:“嗯,拿我的名声威胁我娘,不然他就要到处宣扬我是个不认生身父亲的不孝子。你说好不好笑,他不过是庄家的倒插门女婿而已,如今竟然坐大到这般地步,那些庄家的偏房子孙都是死的不成!”  如娄见一所说,庄有粮是庄家的赘婿。二十年三前庄有粮还不姓庄,在外贩货的时候落了难,被庄家老爷子所救,怜他失去记忆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方,爱他天生一副适合做生意的好头脑。于是庄老爷子动了恻隐之心,将其收为义子。又在次年性命垂危之际,命其签了入赘文书,入赘庄家,从此改名为庄有粮。大郓朝的赘婿普遍都过得窝囊。不止生下的子女全归女方所有,冠女方姓。一旦遭女方休弃,扫地出门,就会变得一无所有。可庄有粮这赘婿却当得不一般!十五年前庄家的当家女主人在孕期害了重病,全身麻痹瘫软在床,连话都说不了。雪上加霜的是女家主一死,庄家群龙无首,外面的布庄、粮油铺子被死对头搞得一塌糊涂,最终还是庄有粮主动挑起烂摊子,带着庄家度过难关。年复一年,不止把庄家的生意经营的有声有色,成为生民县的商贾巨富,还乐善好施,为庄家为自己挣下了老百姓的口碑。这样的一个人,其心思手腕如何能让人小觑!  庄有粮的这一回的计谋虽不高深,但其结果却是非常漂亮的。他一面用娄见一的名声和前途逼迫娄母入府,再以府中的娄母为质,牵制娄见一,让他为他驱使。只要娄见一还顾及他娘亲,就不得不听从他爹的安排。所以在始阳书院这一个月,纪午还少和娄见一单独相处,更不会碰娄见一给他的吃食。  纪午说道: “庄家的偏房子孙里要真有一个得力的,十五年前就轮不到你爹坐上家主之位。不过都说虎毒还不食子,你爹能这么对你,只能说明他压根没把你当儿子,仅仅当作一颗棋子而已。你妥协了一次,他以后就会变本加厉,总之有他在一日,你和你娘都别想活得痛快!”,纪午的挑拨离间可谓是明目张胆,一点儿不绕弯子。  “幸灾乐祸?隔岸观火?”  “怎么会!咱两毕竟是好几年处下来的兄弟。我只是提醒你,脱去所谓的人伦桎梏,你和庄有粮迟早会成为一对势不两立的敌人。而我,既是你的兄弟,也会是你的伙伴,如果有用的到我的地方,你只管说,不必客气。”  “有你这么当人兄弟的吗?居然教唆我弑父杀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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