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院的红梅开了,开在苟延残喘的枯枝之间,开在一场春雪之中,星星点点坠落雪中。如同那日甄宓回来的样子,一身素衣,片片猩红,身形挺立,不露一丝悲寂。  满院子里都是枯枝,品雾也没心情打理,她担心的是她家小姐。女孩子家身子娇贵,尤其是像甄宓这样大家里的女子,真真是千金万银养出来的水做的肉。  “养了几天了也不见好!夫人那日明摆着是要小姐去送死。我都说了那边送来的东西要不得了,你却还偏偏给小姐用!这能好吗?”听雪性子急,一见这伤口虽然结痂却还是红肿的,就忍不住对品雾抱怨!  “那该如何是好,这偌大个甄府,出了夫人送来的膏药,那里去找更好的东西!更何况那日的情景我们也是见着了的。那高将军都说了,若是小姐没了命,三皇子只怕是更怀疑咱们甄府啊!”吟霜端着早饭进来也忍不住气鼓鼓的插了句嘴,满心里都是对夫人的不满。  “可别再多说了,而今小姐安危已定,就别再多嘴。只是这伤口可养了几天了,到底是被上过战场见过血的剑给割伤了,煞气太重,怕是要留疤了。”品雾是筑院里当事的丫鬟,平日里想来沉稳,这些时日也变得沉不住气了。  甄宓拿起了包扎用的丝绢,示意品雾给包扎上,没有说什么。品雾自己却是好生难过,女子自古皆需好颜色,留了疤,亲事怕是就耽误了。  丝绢是从江南运来的上好料子,一匹值千金,若是普通人家用来编写书录都舍不得,可是她家却舍得给一个本该无用的女儿随意挥霍。只是这样的好日子不知何时到头?浮华不过一场梦,这是这梦太美太轻,轻柔柔的浮在空中,谁也不愿去戳破。宁愿在这美梦中溺死也舍不得清醒,为了留住它,已有千千万万人,牺牲了太多太多了。  甄宓也在梦中,她溺在一片虚幻之中,随波逐流。她想要上岸,可她却寻不着岸,远远的只能看见一线光,她拼命的朝着那光游啊游,怎么也游不到,梦里生出了好多水草,他们附上她的身子,拽着她,往下落,沉沦在了一片虚无之中。    宫城里,一切如常那缠绵几日的春夏甚至不曾在这里留下一些显而易见的痕迹。这华丽的殿宇就是一部运转不停的转轮。不管身居高位的是谁,都不妨碍内侍官在夜色孤寂中清扫这墙头、地边的雪。那些白色的仙灵啊,她们小心翼翼的等了一日、侯了一日、积攒了一日,都不过是等来更多同伴,然后再一同被清理掉。  昭阳殿的地龙烧得旺,暖气直往人身上钻,年轻的皇子还不怕寒,脸被蒸得红通通的,背心起了汗。他直挺的鼻子被朝阳照出了好看的影,投在墙上,煞是好看,眨眼间睫毛扑动,掀起了侍奉的女官眼底的春意。那般的柔,那般的绵,缠缠绕绕总是会有那么一丝情啊偷跑出眼帘。  昭元帝的棋子又落下了一颗,“这么一大早就得空配朕下棋,朝里那些人,是解决得差不多了吧?”  三皇子执了一颗黑子,落下成势,杀了一片白子。他一个眼神将侍奉的人都退了下去。“准备得都差不多了,不知父皇以后想住哪儿?”  “我以前如你这般大的时候也不怕冷,整日里在军中,忙于军务,铠甲便是我所有的御寒之物。现在老了,到是畏寒得很,一点冷风吹都能让我骨头疼。”说罢,他伸手推开了窗。院里的柳枝奄奄的,没了往年随风摆动的姿态,光秃秃的没有一丁点绿意。  昭元帝是不喜柳枝的,但他又爱极了柳树,所以这昭阳殿里广植柳树却从不留枝。光秃秃的一片,只有粗干,他常常盯着那些光树端详。没有人知道他在看什么,也许是在看树,也许是在想些什么。  可是去年太乱了,大皇子与二皇子的争战乱了他的一颗心,这满殿的柳树得了幸,都争先恐后的生出枝来。只是,满院细叶,却再无人看。直到今日,枯败一片。  “日后,这便是你的昭阳殿了。”    高肃侯在偏殿,没了刀刃又没了面具,他很是不习惯,这两样东西是他威名的来源,没了他们,他便就不是使人闻风丧胆的战神了。常年藏匿与盔甲与面具之下的皮肤异常白皙,精致的眉眼没有表情,只是静静的等着,倒叫看他的人不好意思了。高肃也怕,那些仔细打量的目光他受了二十几年了也没有习惯,人是早早躲在军中了,由此到还避开了一点。只是他还是厌烦这些眼神,总是想要抓住什么让自己可以转移一下心思。  窗外又开始飞雪了,从那天边际的幽暗处慢慢晕染出灰,一片一片落下,一点一点浇灭了这晨曦的光。  总有那么几片雪花不解人意,穿过窗框,落到了高肃的脸上。凉凉的,一瞬就化作,高肃抬手摸了摸,摸着的是已经染上了他体温的水。太快了,雪是留不住的。  不知怎么的,他就想到了在甄府那日瞧见的雪。那场雪,来得并不突然,阴沉的天早已预示,只是甄府上上下下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也没有抵得过雪风带来的寒意。  雪还在笼笼绰绰的落在,一点一点,立在了眼前的枯枝上。高肃有些惘然,他好像透过枯枝看见了甄宓。他瞧见了她眉,眉头淡淡的起势若远山,眉尾轻转而收窄,一双眉,好似燕子轻展的翅膀,只是她脸上的委屈太多了,一双眉,没法带着她展翅高飞。  他还瞧见了她的眼,就在那双眉下面半寸的地方,没有躲藏,不带半丝怯意,□□裸的倔强从她眼底探出。真是令人心疼的一双眼。让人好想抬手扶上她的眼,让她瞧不见眼前的逼迫。  还有她的手,那是他的近身利剑,锋利得狠,削铁如泥,就这么握了上去,发了狠要往自己身上捅。猩红的血,洁白的雪,甄宓的身上好像安然的结合了这两种矛盾。她面色是如雪般洁净的,又如血般艳丽;她心头是赤诚的,却也带着雪的纯粹。  他还在想她……高肃没有留意,内侍也没有通传,三皇子进来了,他拍了拍愣神的高肃,给了他一些信件,  “都准备好了,长恭,可以传令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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