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有成竹

和陈岚猜的一样，刘笑阳压根就没打算来参加什么电影海选试镜。　　他是被他妈逼着来的。　　也不知道他那个人到中年的母亲怎么一把年纪了精力还那么旺盛，一听说鼓浪屿上有人在拍戏就拉着他爸跑过去看，打听清楚了别人的选角要求，回来就把窝在床上补觉的刘笑阳给拽醒了。　　“五官出众，皮肤白皙，身高在一米八以上，体型正常，身体健康……”罗莉嘴里念着她看见的选角要求，越说越激动，“这不就是你吗？”　　刘笑阳睡意浓重，翻了个身裹住被子，含混不清吐出两个字，“不去。” 　　罗莉被拒绝了也不着急，毕竟是自己养大的儿子，她知道怎么治他。　　“你去了，我就不干涉你的高考志愿。”　　刘笑阳没出声。　　罗莉也不要他的回答，笑吟吟地走了。　　“我看那边还排着队，人不少，你早去早回。十分钟之后你就给我出门去。”　　　　罗莉高跟鞋踩在楼梯上的声音渐渐变小了。　　刘笑阳把头埋在被子里蹭了几下，百般不情愿离开。做完这几个动作，一脚踢开被子就进了浴室。　　迅速冲了个战斗澡换了身衣服，刘笑阳走到酒店门口，看了看时间。　　正好十分钟。　　罗莉笑靥如花送他，“试镜换志愿，是不是很划算？”　　刘笑阳把墨镜戴上，眯起眼想了想罗莉说的试镜地点的方位，双手放进裤兜里，慢悠悠晃了几步，“一言为定。”　　现在只是六月份，高考结束他们就来了鼓浪屿，等成绩出来了还要填志愿。　　志愿这个事，可大可小，和父母出现分歧就麻烦了。没有一个高考生是不想自由填志愿的。　　罗莉说不干涉，这个条件很诱惑。　　觉可以天天睡，志愿只能填一次，刘笑阳决定晚点再去补觉。　　　　他找到地方排队的同时，代如亦正在和程立均寒暄。两三句客套过后，程立均邀请她一起看看试镜。　　代如亦不是专业人员，婉拒道，“我的眼光不如程导。”　　程立均哈哈笑了两声，毫不在意，“不能这么说，电影要拍出来少不了你的专业建议。”　　代如亦推拒不过，最后在程立均旁边加了个座位坐下了。　　　　陈岚过后，接连进了十来个人，没有一个人符合要求。　　如果是外形条件不合适的都还好，很快就能结束试镜。但如果是外形特征附和的人，就得现场看剧本演上一段，至少也需要好几分钟。　　人挑不到合适的，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了。到后来几乎除了“不好意思，你不符合我们的角色要求”和“下一个”，代如亦听不到剧组的人再说别的话。　　一有表演就要集中精力注意看，众人都很疲倦。　　　　临近天黑的时候，屋子里进来一个人。　　他走进来的瞬间，代如亦不自觉挺直了背，聚精会神。　　居然是早上那个男生。　　她看见了他脚踝上用黑绳挂着的玉牌。　　　　男生走进来，一眼看到了最边上坐着的代如亦。　　步伐停顿了一瞬，他不动声色挑了挑眉。　　没想到她来鼓浪屿居然是要在剧组工作。　　男生打消了他在进来之前随便试试的想法，突然想要认真一点。　　他摘下墨镜，自我介绍，“你们好，我叫刘笑阳。”　　程立均沉声问道，“你是哪个表演大学的学生？”　　代如亦闻言看向程立均，这是几个小时之内她第一次听到这位导演开口提问。　　之前他只做一个动作，就是不停地摇头。　　“都不是。”刘笑阳笑笑，“我还没上大学。”　　还没上大学的学生，六月份就出来旅游了，只能是刚高考完。　　不知道他高考考得怎么样。　　　　代如亦思绪蓦地飘远，她看得出刘笑阳是那种在学校里会很受欢迎的男生，但猜测不出他的学业是好是坏。　　以她的经验来说，长相过于出众的男生一般都没办法把精力放在学习上。　　不过刘笑阳又不太像是这种人。　　他太自信了。　　　　来参加了试镜的人，不管什么学历、有没有专业基础，在程立均面前都会不自觉紧张许多，尤其是在表演的时候，很明显看得出有压力。　　其中也包括陈岚。　　他是专业演员，所以更为严谨，不想自己的演技出现什么差错。　　但刘笑阳不一样，他显得很轻松，但态度却又神奇地让人感觉不到敷衍，只是恰到好处。　　接过剧本的时候，他的状态也没有一点变化。　　那是一种……就好像什么都能做好的自信。　　　　来人身高大概在一米八几，体型瘦削但不瘦弱，应该是常年锻炼着的。一张脸比巴掌大不了多少，肤色白，但眉毛和唇色也浅，只有一双眼睛黑得很深，眼尾较常人长了一些，平视人的时候目光集中，有种不动声色的压迫感。　　视觉印象只需要一秒，程立均迅速判断刘笑阳符合角色外形要求。 　　给了他两分钟时间看准备好的剧本片段，程立均问，“准备好了吗？”　　“可以了。”刘笑阳把剧本递回来，提了个要求，“能给我一个矿泉水瓶盖吗？”　　桌上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两瓶矿泉水。　　代如亦把自己那瓶水的瓶盖扭了下来。　　程立均看了刘笑阳一眼，没有拒绝，“当然。”他正想把自己的水递过去，身边坐着的人动作更快。　　代如亦伸出手，洁白细腻的掌心里躺着一枚瓶盖。她态度自然，只是眼神里却流露出了更多东西。　　刘笑阳迟疑了一瞬，走上前用食指和大拇指轻轻捏起了那个瓶盖。　　他定定看了她一眼，低声道，“……谢谢。”　　如果他刚才没看错的话……她的眼神很期待。　　她在鼓励他。　　代如亦抿着唇笑了笑，“加油。”　　刘笑阳深吸一口气道，“好。”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了一种上考场的兴奋感，不久之前他才刚经历过。　　进入高考考场等待着考试开始，那种胸有成竹、但又不知道会出什么试题的跃跃欲试。　　　　刘笑阳想通过试镜，而代如亦想看他通过试镜，两个人各自有所期待，都没有注意剧组众人微妙的神情。　　程立均也有点纳闷。　　见到代如亦本人之后，他觉得她就像代归澜所说，性格沉静不爱多事，来看试镜也是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一边一言不发。　　这种性格也让程立均歇了让她试试拍戏的心思。极度喜爱安静的人，适应不了娱乐圈。　　起初代归澜推辞不来让自己的师妹来代替，程立均不是很放心，但代归澜三寸不烂之舌，说他这个师妹人情交际往来很少，除了家人师门基本没什么朋友云云，又保证代如亦专业素质过硬，程立均才去联系的她。　　树大招风，总有制片人和娱乐公司想往他的剧组塞人，他好不容易才把剧组都定下了做事严谨值得信任的人员，不想再来个容易动心思的人。　　不过就刚才代如亦对刘笑阳那不加掩饰的欣赏之态，还是让程立均有点狐疑。　　这两个人，是不是认识？　　这么一想，再去看刘笑阳的表演，他的目光又多了几分考量。　　　　刘笑阳此时不知道导演心里如何作想，他只管按他的理解去认真表演。　　右手一挥做出个拂袖的姿态，刘笑阳盘腿坐在了地上，看都没看地板上被人来来回回踩出的各种污渍和脚印。　　他用食指和拇指一上一下捏着瓶盖，放在自己身前一个位子，作势一按，懒懒笑道，“你找我下什么棋，难不成还真的能赢我。”　　这是一场对手戏，但他是一人表演，对面自然无人作答。　　他收回手，又把瓶盖握到了掌心，眼神直视前方，仿佛前面有个人正在跟他说话。　　听着听着，脸上的神情从慵懒带笑变成了嘴角在笑，但皱起了眉，最后面色沉凝，坐姿也从随意懒散变成了正襟危坐，最后一瞬他忽然站起，往虚空中踢了一脚，就是刚才那个“棋盘”的位置。　　他神情变得阴沉，弯腰到地上像是要捡什么东西，直起身指尖上又是刚才那个瓶盖，他冷笑一声把瓶盖朝前方猛然掷出，顿了几秒拂袖而去。　　转身的时候，眼神凌厉，冰冷至极。　　　　代如亦放在桌下的手紧了紧，她抓起桌上没了瓶盖的水喝了两口。　　刘笑阳刚才那个眼神正好看的是她这个方向，被那么看了一眼，虽然明知只是演戏，她还是不可避免地立时浑身一凉。　　　　刘笑阳的“拂袖而去”，只是走了两步做个样子，走到门口他就转了回来，把瓶盖还给代如亦。　　他伸手递过来，想了想又觉得不妥，这个瓶盖被他翻来覆去用了那么多次。　　“还是丢了吧。”刘笑阳的手缩了回去。　　代如亦已经伸出去接的手就这样抓了个空。　　……场面有点尴尬。　　刘笑阳皱起眉，很好的藏起了他的不好意思，“……你还要吗。”　　代如亦哭笑不得，咳了一声，“要。”　　一个瓶盖，经历几番波折，终于又回到了她手里。　　接过东西，代如亦习惯性道，“谢谢。”　　刘笑阳看她一眼，发现对方神色坦然，就是一个习惯性礼节而已，他有些别扭地回了一句，“……不客气。”　　明明是他借她的东西用，还反过来被她道谢了。　　　　一个短短几十秒的小插曲，个中滋味只有主角两个人知道，剧组的人关注点只在刚刚刘笑阳的表演上。　　思考了不到两分钟，程立均挥挥手，“去让外面的人都散了，不用再选了。”　　众人闻言俱都松了一口气，喜上眉梢。立刻就有人起身去通知了。　　程立均转向刘笑阳道，“你应该学过表演吧？”　　他给刘笑阳的剧本，是男三号苑于野和人手谈了一局，但对方另有目的，苑于野发现之后用棋子作暗器，将对方穿膛而过的一个情节。　　刘笑阳的演绎一气呵成，虽然在一些眼神和台词上的处理不够巧妙，但细节都做得很好，神态更是完完全全展现了人物的心态变化和性格特征。　　只要稍加打磨，他就是角色本人。　　这样的表演功底，程立均不相信他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　　　　“没学过。”刘笑阳知道多半是选上了，心情还不错，扬起一个笑，“但我妈是国家话剧院的演员。”　　从小耳濡目染，罗莉见他有天分就经常和他演着玩，时日一长，很多表演技巧刘笑阳自然而然就会了。　　“是这样啊……”虽然不是系统地学习，但情况跟程立均想的也八九不离十，“你妈妈是？”　　刘笑阳道，“罗莉。”　　程立均听完难得露出个笑容，称赞道，“话剧院的老戏骨，她把你教得很好。”　　刘笑阳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程立均看见他的资质又知道他出身演艺家庭，态度亲切了不少，“你是来厦门玩然后顺便来试镜的吧？”　　“是。”刘笑阳干脆地应了一声。　　“我就知道。”程立均哈哈笑道，“你妈妈应该也不会特地让你来试这么个角色，毕竟不是男一号。”　　“在岛上看见宣传她就让我来了。”刘笑阳没有否认程立均的话，恰到好处地又补充了一句。　　看见宣传就让人来，说明罗莉认为值得去一趟。　　程立均乐得接受他这个恭维，用长辈对待子侄的语气乐呵呵道，“替我向你父母打个招呼，等忙过这两天了找时间一起吃顿饭。”　　刘笑阳应下。　　程立均和他一番话说完，吩咐他明天一早来剧组看合同，尽快进组，没多留人，挥挥手就让众人都散了。　　　　顺利找到一个根正苗红的年轻人，程立均卸下重担，脚步都轻快了不少，乐悠悠地打道回府。　　剧组的人都住在一起，此时天色又晚了，有人就问代如亦要不要一起回去。刘笑阳看着他们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脚步没有挪动，静静地站着。　　代如亦总感觉他不是不想离开，而是还有别的原因让他没走。　　从早上上了鼓浪屿，一直折腾到现在，代如亦也累了，本来想回去洗个澡早点睡，但是她看了一眼刘笑阳，鬼使神差地就回了一句，“你们先去吧，我晚点再来。”　　程立均听见随口嘱咐了一句，“注意安全。”　　代如亦说，“会的，谢谢程导。”　　试镜顺利结束，程立均带着没了后顾之忧、气氛轻松愉悦的众人一个个地离开了，屋内顿时只剩下了代如亦和刘笑阳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