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嫣到底没能探出谢元有什么办法,她过段日子再问他时,他握着扫帚显得比她还迷茫,“什么破解的方法?” “之前提及的,联系上赵延安的办法?” “相国大人?”谢元的双眼先是一亮,又想到什么般耷拉下脑袋,“若真有此法,阿元也想知晓……” 季嫣叹息一声,看来还是得靠自己。 接下来的日子又恢复到季嫣期望的平静如水,可深宫之中的平静如水,不代表能扩散到冲突不断的疆界。 响田这个地理位置极佳的国度,早于数十年前就被雪和新月两国虎视眈眈,三个月前的响田之战,由韩沁坠马扰乱了新月的计策,叫雪国派遣的阿廉将军于响田占有一席之地。 之后边疆战事不停,冲突不断,新月少了张将军这员大将,加之蔡将军从中作梗,于不断升级的战况中节节败退。 季嫣要不是偶尔于韩沁处听得战场快报,她都没能对权利之争有如此立体深刻的认知。相比于宫内鲤鱼池的平静无波,边疆为数不多的浅浅溪流中,潺潺而动的溪水却不知被人踏马奔,人为造成了多少激荡。 其间张将军又同季嫣通了几次信,季嫣于信中将边疆战果尽数告与张将军,张将军愤慨非常,恨不能立马奔赴战场。 新月朝中的臣子多与张将军持相同看法,他们虽谋划着推翻太后韩沁,于新月这个国度而言却是更姓不改名,他们还是要极大限度地保护新月的利益。 季嫣时常于韩沁殿外听得激烈的争吵声,相比于臣下的焦急,韩沁却像个没事人似得,无心朝政,往她那边跑得可勤。 这日他又来到她的朝阳殿,季嫣正想劝他稍留心于朝政,韩沁已轻抱着她的腰,埋首于她颈间不无轻柔地吐息: “近日怎的未见嫣儿那表兄?” “表兄事务繁忙,嫣儿已有段时日未同表兄联系,见不着表兄实属正常。”模糊带过见不着赵延安的缘由,令季嫣忧心的还是韩沁突然提及赵延安这一举动。她害怕韩沁也被赵延安伪装出来的表象所蒙蔽,仔细措了辞想要提醒于他。 “皇上问及表兄,嫣儿便有些好奇皇上待嫣儿表兄是何看法?” “知礼守度,谈吐端庄,博学从容……”松开了环于季嫣腰间的手,韩沁一边细数,眸中的光一点点暗淡下来,“母后该是希望有这样的儿臣。” 季嫣紧紧握住韩沁的手,放软的语气仿佛诱哄小孩,“谁说的,母后前些日子还同嫣儿说,她为有皇上这般善良的孩子而骄傲。且嫣儿表兄尚不如皇上描述得那般美好,皇上不必妄自菲薄。” “嫣儿何故出此言?朕虽同嫣儿表兄接触不多……”韩沁的眼中满是疑惑。 “谁心中还没个黑暗面呢,皇上不必多问,离嫣儿表兄远些便是。”季嫣解释得苍白,面对韩沁不解的神情,她像是始终无法戳破谢元对赵延安的景仰般无力。 韩沁没有发表见解,倒是话锋一转笑眯眯地看向她,眸光深处闪动着几分期许。 “那嫣儿呢?嫣儿是喜善良温吞的个性,还是如嫣儿表兄般的儒雅温文?” “善良温吞?让嫣儿猜猜这所谓的善良温吞究竟指向何人?”听出韩沁的语意所指,季嫣故作不解地笑开。 “嫣儿别闹。” “皇上,嫣儿喜欢的是完整的个体,而非独立出来的某一个性。嫣儿心系于皇上,便不论是欣喜激动的你还是悲伤愤怒的你。哪怕空有副躯壳变换了灵魂,哪怕性情大变全不似初时模样,嫣儿喜欢的都只有皇上,这一点是万不会改变的。” 季嫣说及灵魂躯壳时只当笑谈,却不知有时事情的应验,会来得如此迅速叫人猝不及防。 “嫣儿……”韩沁大约是有些动容,他轻抚上她的脸,“这便是嫣儿对朕许下的誓言?” “皇上说是誓言,那嫣儿便在此允诺,”季嫣望一眼窗外挥洒着银辉的圆月,回过头看进韩沁闪动着光芒的双瞳认认真真地道: “季嫣以真心侍皇上,不论是岁月变迁还是灾难祸福,此意永留,唯爱不变。” “好,好,朕记着,希望嫣儿也记着。” “嫣儿不会忘的。”季嫣仍握着韩沁的手,眼看着韩沁的笑颜,她觉得她主动些肉麻些也值了。 而一旁笑了许久的韩沁忽然扭头望向窗外的圆月,目光因着月的清辉而一点点冷却下来。 掌中是季嫣足够温暖人心的体温,他的唇边抑制不住地勾起带了讽意的弧度。 季嫣,希望你永远记着此时许下的誓言。 不知是否是誓言的助力,接下来好一段时日,韩沁对她的依赖更甚,除了朝堂之事他未对她提及,宫内的大小事务,除非太后过问,韩沁皆是听从于她。 他像是在向天下人散步一信号——要想联系他韩沁,最直接的办法,是通过季嫣。 至于在时间的推移下战况愈急的响田之争,张将军在信中催了她好几次,数次叫季嫣在韩沁面前美言几句,兴许他便能调返朝廷,重回沙场。 张将军急,季嫣也急,韩沁却仍是那副不痛不痒的模样。朝廷上下之于响田的言论不断,竟也只停留在言论,莫说稍大点的举措了,就连最微小的行动都没有。 上一世将张将军召回朝中的举动,至此却是一点动静都无。 筑城造瓦等得了,眼下涉及的是战事,季嫣可等不了,焦急下她也提着壶九酝春酒摸至韩沁寝宫,她总要说动韩沁再用张将军。 “皇上,如今边疆战事不断,新月节节败退……” “蔡将军刚同朕说道此事,怎的嫣儿你也来数落朕了。”韩沁见了季嫣先是一喜,闻言一把将酒壶夺过,抱着壶酒满是愁容。 “现如今朝中上下明着不敢说,暗地里可都说皇上昏庸无道,沉迷美色无心朝政。”季嫣蹙紧了眉,她已不是第一次被说红颜祸水,早已不甚在意,可她就是不愿听到有人于背后说韩沁的不是。 “嫣儿在意那些言论么?” “嫣儿不在乎,可嫣儿不愿皇上遭此非议。” 韩沁没有说话,抱着壶酒自斟自饮。 几杯酒下肚,韩沁才终于抬眼看她,眼中现出的血丝纠紧了季嫣的心。 “非议么……朕倒觉着是事实!诸大臣每日都报告给朕战果,上奏文书十之八九论及疆民生计,再者便是天灾人祸,言辞之凿凿,论调沉重悲痛……” “言官痛批朕昏庸,昏庸也罢,无能也好,他们便以为朕不痛心么!”韩沁又饮了几杯酒。 “朕望着堆堆文书,何其哀戚何其无力,朕愧对新月子民,无力佑其安居乐业。朕也想忧国忧民将心系于天下,可朕无能啊……朕寻不到解决的法子,朕哪有才能安邦兴国平定天下!底下臣子的论调更是不一,你一言我一语,朕深陷于其中,却不知谁人可信!” “朕烦闷,唯有以酒浇愁……朕倒想问问如今这世道,还有谁人可信!”韩沁替自己斟酒,小小的酒爵满溢也不自知。 “皇上……”季嫣上前一步,按住韩沁的手想要制住他的举动。 “嫣儿……”满至杯沿的酒终于停止溢出,韩沁的神情迷惘,像是才看见她。 两人对视片刻,韩沁倏然放下酒壶上前两步,握住季嫣的肩就像抓住救命稻草。 “嫣儿,嫣儿你可知谁人可信?” 韩沁的神情脆弱,双眼不知因了甚而发红。 “嫣儿与大臣接触不多,不敢妄下断言。”闻言韩沁失望地松开手,复又坐于案前盯着满是暗纹的瓷杯哼着不知名的曲调。 那曲调哀戚,季嫣心下不忍,稳了稳心神于这悲凉的曲调中继续道: “当务之急是眼下的响田之战,而张将军是确实可信的将领首选。” “张将军?”曲音中断,韩沁倒酒的动作一顿,“张将军不是正流放于芜羌?” “皇上可将其召回宫中。” “召回宫中……”韩沁揉揉眉心,似乎正思考提议的可行性,“然蔡将军叮嘱朕万不可将张将军召回,有二心之人岂是流放便能消其企图。” “张将军没有二心。”季嫣甚至想将她和张将军通的信于韩沁面前摊开。 “这中的纠葛太过复杂,皇上无须多问,嫣儿便是全心替皇上着想,皇上只管相信嫣儿。” 季嫣本以为经过暗杀一役,韩沁已能毫无保留地信任于她,然他放了酒杯步步朝她靠近,面上的神情讳莫难测。 “嫣儿你到底知晓些什么?藏了什么秘密?”韩沁朝她越靠越近,途经背光的一处遮去他大半面容,季嫣第一次从韩沁身上感知到压迫感。 “你总说纠葛复杂不愿透露朕详细,唤朕远离表兄,论及张将军同蔡将军的可信度,连是否有人要加害于朕都似乎知晓一二。” “告诉朕好吗,朕虽不能将许多东西看个透彻分明,却也不是懵懂天真的三岁孩童,朕自有朕的决断,朕有处理的能力……” 韩沁还在朝她靠近。 “嫣儿不想说……皇上便给嫣儿留些空间,待嫣儿想说了,自会说与你听。”韩沁事事顺她,明明是祈求的语气,眼下却有些逼迫的意味。 “嫣儿……” 韩沁将她逼至角落,满是血丝的双瞳叫季嫣看了心里发苦,而她尚没做好准备,不知该如何将她经受的一切和盘朝韩沁托出。 “嫣儿……”韩沁又低低唤了声,见季嫣仍是没有松口的打算,终于失望地垂下脑袋。 “好吧,朕便静待嫣儿开口之日。” 大体算是一番争执,谈话过后,韩沁有好一段时日是躲着季嫣的。 季嫣颇感无力,同韩沁相处头一回感觉到累,这期间能让季嫣展露笑颜的,便只剩前线不断传来的捷报。 谈话过后韩沁犹豫了几日才下令将张将军召回,张将军受命火速奔赴战场,凭借先天的才能及常年征战沙场的经验,便是所向披靡,无往不胜。 捷报不停传来的同时,谢元又带给季嫣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 “小姐,阿元尚听得街边官兵小声议论,说是老爷……越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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