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晨光微熹,李嬷嬷仍不肯供出,是何人命她向顾蒹葭下毒,更对那日水匪登上画舫,船上随行顾蒹葭的府兵大半被下.药之事,拒不承认。    李景喻只得作罢,他命人将李嬷嬷暂押在船舱内另做打算,等一切事毕,再抬眼观顾蒹葭脸色。    她面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看他的目光里带着畏惧与审视,和淡淡的疏离。    他走近她两步,忽又顿足,命朱会飞送她回房间歇息。    朱会飞依言前去,待回来时,额上热汗淋漓,见李景喻立在船头,双手背在身后,浑身上下透着冷厉孤寂之态。    他心中一凛,快步上去,朝李景喻禀告道:“郡主似是精神不济,早膳未吃,便歇下了。”    李景喻低声嗯了一声,依旧站在船头。    朱会飞偷瞟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如常,正欲退下,就被他唤住。    “交代膳房做点糕点备着。”    这自然是为那位娇滴滴的郡主备下的,朱会飞讶异了声,应允而去。    李景喻枯站了许久,直到艳阳高升,照耀在汾水之上,水面泛起波光,才朝船舱内走去。    他拾阶而上,穿过蜿蜒曲折的走廊,停在了顾蒹葭房门前。    门外把守的府兵已换成他的人,见他过来,垂首行礼,并朝他低声道:“郡主已睡下了。”    他轻声推开门,径直进去,走到榻前,撩.开一边帷帐,看向蜷缩在榻上的人儿。    她脸朝内斜躺着,眉头紧蹙,身上只穿了一层薄薄春衫,锦被盖住胸口,只露出单薄的肩膀和一张小.脸,一只手臂露在外面,如瓷的肌肤上起了一层细小的战栗。    他轻声坐在榻上,将她一截玉.臂放入锦被下。    因他这一细微的动作,她似是不满,翻了个身,仰面躺在榻上,一张小.脸因帷帐内闷热,额头上沁了一层细汗,微扬的下巴尖尖,整个人失却了白日里的冷漠疏离,此刻,却像个精致的瓷娃娃,似是一碰既碎。    不知她在梦里想起了什么,嘴里嘟囔了两句,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出,沾湿.了鬓间碎发,隐入乌发之中,瞬息消失无踪。    他一向晓得她受到委屈,伤心时便有嗜睡的毛病,似是跟着她一觉睡醒,那些困在心头的烦忧,伤怀也随之消散了。    可未料到,她竟睡得如此沉。    也如此伤心。    他掏出锦帕将她额上细汗拭去,又将临近床榻边的窗户打开通风,复坐在床榻前,细细端详她的容颜。    这还是他离开镇国公府后的几年里,头一回认真的打量她。    以往那个稚气未褪,骄傲,总哭鼻子要他驮在背上摘桃花的小女孩,长成了温婉贤淑的姑娘,可却时刻提防他,躲避着他,今日,他更从她眸中读出了惊惧。    他心头拢了淡淡的伤感,一种孤寂之感从内油然而生,在这之上,又缓慢滋生出无限的渴望。    他渴望碰触到她,得到她,再次受到失却记忆的她的青睐。    为此,他小心翼翼的讨好她,故作君子般不去触怒她,惹她厌烦。    就在此时,她眉头紧皱,蝶翼般的眼睫急速抖动数下,似是快要醒了。    他敛下满怀怅然,放下帷帐,快步出了屋子。    再抬头,就见天边残云渐收,晚霞如同道道金鞭挥洒下来,拢在船身上,天竟快要黑了。    朱会飞早在甲板上等李景喻,频频望着船舱最顶层的屋子,险些要望眼欲穿,见他渡步过来,忙提步迎了上去。    “郡王大事不妙,那帮子水匪前来复仇了,就距离咱们船不足三里。”    李景喻眉峰一抬,似觉得诧异。    “他们带了多少人?”    朱会飞胡乱抹了把额上热汗,声线不稳道:“二百多人,约莫是倾巢而出。”    此次郡王掩藏行踪从幽州南下并未带多少人,除却上次救白露郡主损失二十几个将士外,船上只余四十多个人,若与水匪硬碰硬,很难有胜算。    李景喻眉头倏然一沉,神色转冷。    “你下去布置,务必此次将这帮水匪一网打尽。”    朱会飞领命而去,还未迈出两步,李景喻疾步过来,挡在他面前,又道:“这次,一定要擒住水匪首领。”    今晨,审讯完李嬷嬷,郡王便猜测,或许向郡主府兵下药之人并非是李嬷嬷,故,他们只能从水匪处着手。    朱会飞睁大双眸,忙点头:“卑职定不负郡王所托,上回水匪劫持白露郡主时,还未查明是谁在船上下.药,若此次,能擒住他们首领,说不准便能知晓他们为何劫持郡主了,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李景喻眉头一展,“去吧。”    ....    顾蒹葭也没想到,这一觉她睡得如此沉。    直到迷离月色透过窗棂撒进来,落了一地清辉,她才从甲板上传入屋中的喧嚣声惊醒。    她起身坐起,见四下无人,扶着胀痛的脑袋,唤了声“嬷嬷。”    屋中漆黑一片,无人应答,亦无人替她点亮灯烛。    她才后知后觉的醒悟,李嬷嬷被关押在船舱内,不会再来。    她眼眶微湿,吸了吸鼻子,勉力压下心底生出孤寂之感,起身下榻,穿好衣衫,打开门走了出去。    入目所及,甲板上黑压压的坐着将士,几张简陋的桌椅前,围坐三五个将士划拳拼酒,有的将士兴起,竟舞起刀剑,身姿如云流水般挽出剑花,余下吃酒的将士看到精彩处,发出阵阵喝彩声。    隔了那么多的人,她却一眼看到在人群堆里的李景喻。    他身穿一袭素白月牙锦袍,上面绣着雅致竹叶暗纹,头上插了一枚羊脂玉发簪,周身褪去了刀尖舔血般的杀戮冷厉之气,平添了几丝儒雅闲散之态。    他正与近侧的将士攀谈,不知说到什么兴事,唇角一挑,竟微笑起来,丝毫无皇族贵胄轻蔑识人的架势。    许是她看他的目光过于探究,他竟朝自己这边望来,四目相接时,他似是一证,接着,霍然起身,大步朝她走来。    她心口突突直跳,有被他当场抓包偷.窥的窘迫,又有昨夜他当着众人的面亲昵的叫自己“阿葭”乳名的羞涩。    她不知如何面对这个看似温润,实则咄咄逼人的表哥。    她慌不择路的朝屋内去,刚掩上门,就被赶来的他推开了门。    他进到了屋里,自上而下的扫她一眼,才温声道:“表妹饿了吧?”    “想吃什么,我命膳房去做。”    她朝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视线,他身上那种温柔的咄咄逼人的气势一下子冲淡不少。    他肩背微微一僵,停在了原地,脸上笑意减淡不少:“表妹,可是为了李嬷嬷的事情怪我?”    他私做主张关押了李嬷嬷,审讯了她带来的所有府兵,或许,在她心里会觉得自己蛮横无理,是个莽夫。    她微微一怔,转头看他。    他目光冷寂,见她望来,强行牵起一丝笑意。    她摇头:“蒹葭此次遇险,多亏表哥数次出手搭救,才免于受人所害,蒹葭还未来及感谢表哥,怎么会怪表哥呢?”    她说着,眸中不自觉流露出哀伤,“只是,蒹葭识人不明,一时伤怀罢了。”    李景喻心中倏然一痛,他从来是运筹帷幄,杀伐果断的,如今,面对心心念念的人儿哀伤时,竟慌张的不知如何安慰她。    纵然内心焦灼的如同汹涌波涛,可面上依旧冷硬。    顾蒹葭被他两道灼灼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那种起先他身上散发出的咄咄逼人之感更甚。正欲寻个借口,去寻李嬷嬷问明缘由为何要害她时,忽然听他开口了。    “昔日有卢布投丁原,却弑杀义父,寡情负恩之举,近者,有“子系中山狼”之说,这天下,忘恩负义之人如过江之鲫多不胜数,表妹,你又何必轻贱自己,暗自伤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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