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初夏再晚,终究还是来了。  宁啸琛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名,自立为熹帝,取光明灿烂之意。    老百姓们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就算有意见又能如何?说到底这件事不这么办该怎么办?原本在京城居住的睿王一家突然销声匿迹,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被人给藏起来了;至于那些远在封地的亲王,到底都是鞭长莫及,若是被别国的探子把消息传了出去,说大熙的皇帝和太子都没了,眼下是群龙无首的状况,还不得一窝蜂地杀过来?    宁啸琛很清楚,他最大的威胁便是睿王,攘外必先安内,没有清除掉心腹大患之前,他本不敢放松警惕贸贸然登基,可现在他急了!按理说,这些人一定会想办法杀入皇宫要他的小命,为了先下手为强,他第一时间发出了“灭门”的指令,可结果呢,他们突然就人间蒸发了?宁啸琛惶惶而不可终日,刚刚得到些消息,便带着禁军冲上了蕴霞山。    他那位好侄儿,可是唯一比他还要美的人了,真想看看他跌进尘埃里的样子,还能不能保持高贵和漠然?还有他那位像老鼠一般藏了起来的贤王二哥,会不会主动现身求他放了侄儿?他们抱头痛哭的模样,还真是值得期待……宁啸琛没乐呵多久,便被个小丫头轰了出来,不对,不是轰,而是哄。    既然如此,他就不等他们了,二哥手里虽然有兵,此刻却远在边关,忠勇将军李季昌个性耿直,断断不可能在这种时候丢下数万将士和老百姓的性命不管,他便是做了皇帝又能怎样?!    登基大典当天,太-子-党集体告病(其实睿王也是太-子-党中的一员),宁啸琛不是不介意,而是顾不得介意,谁知道会不会有人突然冒出来?事实证明他想多了,一直到祭天结束,他那位好二哥都没有出现,说不定在逃跑的时候被禁军误伤,死了呢?    宁啸琛嘻嘻笑了两声,他斜靠在龙椅上,用手撑着下巴,眯了眯眼睛:“今日没来的,以后都不必来了,禁军统领王昌听旨!把那些叛臣们,管他是真病还是假病的,都给朕抓来,朕倒要看看,他们表忠心的主子,会不会在意他们的死活。”  一时间,本该大赦天下的日子,顿时变得鸡飞狗跳。    四喜在山上,知道的并不比别人少,吉大利先前托人稍了话,说她带下去的“素红烧肉”的法子,他试着做了好几回都不得其法,若方丈大师同意,他可不可以带着家眷来清凉寺暂住一阵子?    这段日子以来,清凉寺的后院禅房里,已经接待了不少客人,四喜跟智圆一提,便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听风馆里只住了吉祥主仆两人,原就显得有些冷清,这些善人们住进清凉寺,多少都会添些香火钱,并不是白吃白住,所以有了第一个和第二个,也就有了第三个和第四个。    郝氏已经大半个月没有见到女儿了,刚刚在禅房里坐下,便拉着四喜的手诉起了苦:“你二哥二嫂说要守着酒楼,不肯来;还有你三哥,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儿,也要每天点卯,说是他那位恩师,刚刚被关进了大理寺,不知道贵哥儿会不会受到牵累……”  说着说着那眼泪疙瘩,便像珠子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    吉大利极少对娘子说句重话,此刻却瞪着眼睛,严词厉色起来:“说什么牵累不牵累的?若非缪尚书,咱们家贵哥儿还不知道在哪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待着呢,人若不懂得感恩,与禽兽何异?”  郝氏愣了半天,蓦地涨红了脸:“你你,你说我是禽兽?”  吉大利当然没胆量承认,索性低下头,闷闷地哼了一声:“我说那不知感恩的,又没说你。”    四喜见苗头不对,急忙拿出了一碟点心,塞给郝氏:“娘,快别多心了,这是四儿方才做的,您尝尝看好不好吃?放心吧,三哥不会有事的,便是那缪尚书,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寿王要的是印玺和虎符,杀了这些人,他还有什么倚仗,再跟谁要去?”    “难道说,四儿你知道些什么?”吉大利有些惊慌,他祖上有两代御厨,到了祖父那一辈,竟是明令后人都不许入宫了,祖父说,真正的好厨子都在民间,不阿谀奉承,不被富贵权势迷了眼睛的厨子,才能做出最好最纯粹的菜肴,在宫里,富贵来得容易,丧命也很简单,战战兢兢的过日子,便是圣人也难没有杂念,如何能做得出好东西?    四喜知道爹的倔脾气,连忙解释:“我都是自己瞎猜的,但是爹想想,有没有几分道理?”  吉大利果真想了一会儿,又瞧见女儿灵秀超然的笑脸,不觉放了心,女儿从小便聪慧过人,哪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还是把自己傻乎乎的娘子看好了吧,她这个人,再怎么担心或伤心,都不会影响她吃东西,越是难过,她反而越有可能超常发挥……吉大利把目光移向了郝氏,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下巴都快被惊掉了:“娘子,你怎么把这些全吃了?”    已经是傍晚,又刚刚用过晚膳,再吃了这许多点心,万一不好克化、难受起来可怎么好?吉大利此刻也顾不上女儿了,连忙拽着郝氏去院子里散步消食,四喜打了声招呼,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翠儿已经蒙头盖脸的在床上躺下了。  银月初升,晚风徐徐,清凉寺后山的杏子林里,传来了一阵沙沙的脚步声。  宁誉收回仰望夜空的眼,转身微笑:“四儿。”    半明半暗的夜色中,他的脸上并没有戴着面具,皎然的俊面在清冷的月光下,有种出尘仙人般的高华,貌似平静的声线中,若是仔细听的话,有粼粼波光的微动。四喜眨了眨眼睛,为什么她觉得誉哥哥忽然现出的笑容里,透了点地主家傻儿子的味道?    “好奇怪啊,誉哥哥,你竟然没有戴面具?”  宁誉顿了一下,下意识地也眨了眨眼睛,他总不能说,知道四妹妹喜欢看他的脸,所以才特意摘了面具给她看?女为悦己者容,可他是男人啊?宁誉的面孔暗暗地烧了起来: “我……我忘记了。”    好一个笨拙的理由。  四喜忍不住发笑,微微偏了偏脑袋,俏皮地问:“你今日叫我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宁誉垂下头,现出了两弯浓密而卷翘的长睫毛,极易受惊地悸动了一番,方才渐渐平静下来:”我想亲自来谢谢你,爹肩头的箭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多亏齐老大找的郎中……李恒那队人马已经混进了京城,禁卫军里有我们自己的人,三叔和五叔那边也都商量过了,劫法场是虚晃一枪,宁啸琛这次,注定是逃不了了。”    说到正事,他的眼神淡漠了许多,只是方才嫣红的面颊,依然像被晚霞染过的梨花。  四喜突然眯起眼睛,率真地说了一句:“誉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宁誉蓦地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向四喜身边又走了几步:“是吗?只要你喜欢……”    “师妹?师妹你在哪儿呢?是不是偷着做好吃的了?干嘛还背着我……”  宁誉的脸顿时黑了,他迅速背转身体,拿出面具遮住了面孔。    四儿这位师兄,还真是够自觉的,平时他也是这般跟屁虫似的跟着?两个人莫不是同起同坐同止同息?宁誉忽然感到了强烈的后悔,若是他没有打听智圆,没有帮四儿来清凉寺,没有……他懊恼地望了四儿一眼,想当初他也很矛盾,毕竟小姑娘在庙里修行多有不便,而且也有舍不得让她吃苦的念头,但是后来,站在她的角度为她想想,到底还是不忍心她失去这个机会,所以才有意漏了些口风,宁誉也想过,若是她拒绝了,便是和智圆和尚没有做师徒的缘分,至于大和尚真正的身份,他自然是告诉了吉老爹,想必有一天,四儿知道了也会感到庆幸吧,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初那个背着锅乱跑的黑小子,竟然长成了英气蓬勃的少年,还借着朝夕相处的机会,天天在四儿面前刷存在感?    宁誉有种自家看好的白菜,被别人觊觎了的感觉,只觉得胸口越来越闷,忍不住便赌气说了一句:“我先走了。”    四喜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便看到他芝兰玉树般的身影,绕过几丛杏树,转眼便消失了,与此同时,师兄修一傻呵呵地跑了过来:“你果然在这里!吉大爷和吉大娘正找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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