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早上6点40分，闹钟准时响起。　　蓝牙音箱开始播放舒缓的晨间音乐，旋律温和治愈。　　宋依才睁开双眼，缓过了低血压和起床气，慢慢起身，开始新的一天。　　　　宋依才正在度假，她用一部戏的片酬，在大理买了一套小别墅。　　新房子背靠苍山，面朝洱海，花园里花朵繁盛。充足的光照、和煦的微风，配上视角宽阔的水景，空气仿佛是彩虹色的，随便拍一张照片都不用滤镜处理，人的心情想不好都难。　　早餐是在院子里吃的，宋依才踩着拖鞋，叼着烤土司，举着手机刷当天的娱乐版块。　　#吴爵析#的话题排行居高不下。　　宋依才点开高清大图，险些被他的俊颜和肌肉晃瞎。　　吴爵析是这两年出道的流量小生，他的人设是“会行走的荷尔蒙”、“溢出屏幕的男友力”，不仅颜值高，而且还有一身的腱子肉，在多部作品中展示傲人身材，圈粉无数。最近吴爵析的人气呈井喷之势高涨，据说片酬已经涨到一千多万了。　　宋依才的手指滑动照片，停在一张动图上。　　这是一张拍摄花絮：吴爵析脱衣服时，左脚在前，右脚在后，脚尖踮起，左手抬高，借着摸鼻尖的动作置于身体前方，右手推了推下巴护住侧颊……　　宋依才是个编剧，喜欢研究心理学，善于“微表情”分析，她知道人的表情和动作会出卖自己。　　这张动图吸引了她的注意，吴爵析自然下垂的双肘暴露了他的羞涩，她低声笑了。　　没想到以“卖肉”为爆点的男演员，竟然这么排斥当众脱衣，会不由自主地用肢体保护自己，看来他内心还挺单纯的。　　宋依才练过散打，她看出吴爵析的动作是一个标准的格斗式。显然，格斗式能让吴爵析产生安全感。　　这样一来，吴爵析这身肌肉从何而来也就说得通了，他出道前应该是打了很多年的拳击。　　宋依才又搜了些吴爵析的视频，看得津津有味儿，连带着把他的真实性格也分析个七七八八。这具鲜活的肉体，下饭效果不亚于老干妈。　　一通语音申请打断了这顿美餐。　　　　肖琼是宋依才在电影学院的小师妹，也是两年前开始带着的执行编剧，一起做了两三部戏以后，宋依才把她介绍给了制片人许戈，独立担纲网剧《蛇精病男友》。这次肖琼向自己求助，也是想聊《蛇精病男友》的事。　　肖琼说项目临近开机，剧本的拍摄版本却迟迟敲定不了。许戈是宋依才的朋友，肖琼想通过宋依才打听一下，许戈一直拖着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想换编剧。　　“我在这部戏上，费了多少精力，他们不能这么对我……”肖琼声音有点哽咽，诉说自己的不容易，这一年时间里她是如何在制片人、导演、出品方和平台之间周旋。肖琼想写出让所有人满意的剧本，就只能在各个方面做割舍，一点点砍掉自己最初的特色。现在剧本出来，通篇没有特别亮眼的地方，她的能力自然会受到大家质疑，可她实在冤枉。　　宋依才是过来人，她暗自无奈。　　这就好比导演爱吃柿子，制片人爱吃青椒，这两样东西都可以和鸡蛋一起搭配，可你却不能炒一盘柿子青椒端上桌。作为鸡蛋，肖琼一开始就没站对立场，所以此刻失去了话语权。　　宋依才略一想，就明白了问题所在--应该是《蛇精病男友》的导演和制片人在创作上有分歧，编剧成了炮灰。　　她安慰肖琼，“当初你们这部戏，是我做的媒人，许戈人品如何我最清楚不过，我回头打个电话问问他情况。”　　肖琼哽咽着挂断了电话。　　　　电话这边，肖琼的男朋友听了个全程，他有些担心，“你让你师姐出面？会不会不太好？”　　“哪里不好？”肖琼问。　　“能和青椒、柿子配成菜单的，可不只有鸡蛋，牛肉也行。”　　如果说鸡蛋是肖琼，那牛肉就是宋依才。男朋友的意思是，宋依才可能会乘人之危，中途撬走肖琼的戏。　　肖琼愣了片刻，随后摇摇头，“可是牛肉贵啊！”　　宋师姐运气好，去年刚出了一部爆款作品，电视剧收视率1.9，豆瓣评分8.1，可以想到她现在身价至少翻了一倍。　　她怎么会来写一个投资三千万的小网剧？　　男朋友忍不住了，“所以说你天真。哪怕不动你的编剧署名，只要甲方做主空降一个总编剧，或者一个剧本总监，你这一年的功夫也都要白费。让宋依才坐在后面动嘴指挥，让你动手修改剧本，播出的时候她署前面你署后面，你说你亏不亏？明明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己写的戏，为什么最后要分一大半名头给人家？”　　肖琼被数落得说不出话，心里默默想不会吧，宋师姐人挺好的啊。　　可不知为什么，一件和宋依才有关的传闻浮上心头，让她对宋依才的人品打了个问号。　　宋师姐……连别人老公都能抢……更何况一个编剧署名？　　　　肖琼的男朋友一语成箴，所有人没想到的是，三天后宋依才搭乘从大理飞往北京的航班，空降《蛇精病男友》剧组的北京筹备处，参加了最新一次的剧本会议。　　制片人许戈当着所有人的面儿介绍宋依才，“后面宋老师会参与剧本终稿的调整，还会配合驻组拍摄。希望大家能合作愉快。”　　导演一开始有点意外，再听说宋依才上部戏的实绩，立刻表示欢迎。　　来参加封闭创作的肖琼当场傻眼。　　宋依才瞟了肖琼一眼，见她在第一时间出现了“冻结反应”，随后双眉下压、紧闭双唇。　　从心理学来说，这是很明显的“尴尬”与“怀疑”。　　宋依才见肖琼连表面上的好脸色都绷不住，轻叹一声，想起许戈在电话里发的牢骚。　　“肖琼这姑娘，要是有你一半的情商，也不至于把剧本写成这样子。”　　其实宋依才是来给肖琼当靠山的，可肖琼明显误会了。　　许戈把这一幕看在眼里，用问询的目光看看宋依才，后者朝他挑了挑眉，表示这不重要。　　　　散会后，许戈给宋依才安排了酒店最好的房间，她是来救场的，这是她应有的待遇。　　许戈和宋依才商量后面的进展，“不用重新顺分集，先给我写三集剧本。我要拿去敲演员。”　　“男演员想定谁啊？”　　“吴爵析。”　　宋依才愣了，用喝水的动作掩盖住自己的惊讶，“你制作成本才多少啊”。　　许戈继续说，“只要他能来，出品方就可以加钱，我打听到了他的档期，他另外一部戏被人撬了，所以刚好空出三个月来。可是他的经纪人说，想先看看我们的剧本，你也知道，肖琼的这个版本还不能往外发，我怕人家看完直接回绝，我真的是没办法了才找你扫尾。我想敲吴爵析，只要他能来，我们这部戏就能火。我现在想把盘子做大。”　　一般编剧是不爱接这种中途修剧本的活的，时间紧不说，还吃力不讨好。所以宋依才能来，许戈非常感谢她。　　“开机时间不变，我知道你压力大，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剩下的剧本预算不多，我只能给你包个红包，署名这一块你不用担心，凭你现在的咖位，也够的上剧本总监了……”　　宋依才不关心这些，她只是来帮个忙而已，她打断许戈，“他们想看多少？”　　“前三集。”　　宋依才算了一下时间，“给我两个星期。”　　“不行，”许戈直接否定了她，“现在敲吴爵析的戏太多了，最多一个星期，我们只有这么多时间。”　　宋依才叹了口气。　　这圈子还真是小，她刚垂涎过吴爵析的美色，就要卖着命地给他写剧本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得进去。　　　　第二天，早上6点40，宋依才准时起床。　　院子里的喜鹊叫声很吵，宋依才绕着度假村晨跑了三圈，散去一身燥意。　　吃过早饭，她来到会议室，发现这里空空如也。　　宋依才依次给制片人、导演、执行制片人、策划、编剧打电话。　　在影视行业里，大家习惯下午开工，熬夜开会。可是宋依才不喜欢这个作息时间。因为这样老得快。　　所有人在半个小时内被她折腾到会议室，虽然情绪低落，可看到桌上的丰盛早餐就都没脾气了，还在心里暗赞宋依才挺周到的。　　趁着大家吃早饭的功夫，宋依才在白板上写下了自己的解决方案。　　《蛇精病男友》是一部都市奇幻偶像剧，讲的是现代版的、性转版的白蛇传，男主角是蛇变成的人，在茫茫人海里寻找自己的救命恩人，也就是女主角。　　导演和制片人的冲突很简单：导演想要艺术表达，制片人想省钱，双方的诉求肖琼都可以满足，但却无法同时满足。　　宋依才用两个小时给所有人上了一课。　　她删了三分之二的特效戏，整合了三分之一的碎场景，删了大多数过场戏。就在许戈喜笑颜开，导演快要坐不住的时候，她又开始添加大场面，用到了游乐园、爆破、舞会和直升机……导演的脸色多云转晴，许戈隐忍不发。　　肖琼看着宋依才一边陈述方案，一边和这两个人打太极，心情复杂。　　宋师姐的口才她是知道的，仿佛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她搞不定的甲方，她可以写一切她喜欢的剧情桥段……　　“干净利落脆，一场废戏没有，宋老师名不虚传。”导演看完新顺的前三集分场，已经被调动起创作欲望，甚至开始聊哪一段戏用什么镜头语言去表达。　　宋依才结束发挥，收起气场，暖暖地笑着，“接下来就是我和肖琼的事了。具体的操作我还要再听听她的想法。我们以前合作过不止一次，她的反应能力和手速，我是信得过的。”　　众人立刻充满希冀地看着肖琼，这是她之前从未体验过的看重。　　肖琼心中五味杂陈，等晃过神来时，会议室已经只有她自己和宋依才两个人了。　　　　宋依才关上了门，她知道有些话，只能私下里说。　　“小琼，我以前说过，人的表情和动作会出卖自己，”宋依才整理了桌上的剧本，“人的文字也会出卖自己。”　　肖琼心头浮起不妙的预感，觉得自己依稀回到了两年前。　　“看了你的剧本，我就觉得你这一年的重心都没有放在创作上。你那么有灵性，下笔不会这么平庸，是什么事让你分了心？”宋依才扯了扯嘴角，“恋爱吗？”　　“师姐怎么知道……”肖琼有点惊讶。　　看剧本就知道了，宋依才不仅能看出肖琼交了男朋友，她还能看出肖琼的男友气量狭小，控制欲强，应该也是编剧出身，在这个项目上出了不少馊点子。　　宋依才不想再给肖琼上课了，编剧是门手艺活儿，教会徒弟饿死师父，至于徒弟肯不肯领情，看肖琼前一天的表情就知道了。　　师父领进门，其余全靠自悟，她为肖琼做的已经够多了，没把握住机会是她的错。　　“把电脑打开，我给你说第四集往后的分集，后面的工作，我来说，你来写。”　　这个工作量！可以想见未来一个月将是生不如死。肖琼十分压抑，想说自己已经不再是她的执行编剧了……可是等她记完宋依才的新大纲，她才发现自己和宋依才的差距。　　人如其名，宋师姐处处都能压她一头，依靠的是才华。　　　　一星期后，吴爵析团队收到了《蛇精病男友》的三集定稿剧本。　　人设好，冲突强，台词有趣，文笔流畅。　　吴爵析的经纪人特别兴奋，“爆款，这绝对是爆款。当初看故事大纲还以为是个雷剧，本想让你接了赚笔快钱，没想到最后剧本写得这样惊艳。”　　吴爵析刚打完一套连击拳，出了一身汗，肱三头肌充血，肩膀显得特别壮硕。　　他冲了个澡，用浴袍把自己围得严严实实，坐下来重看剧本。　　经纪人问他，“你什么感觉？”　　“确实很好看，”吴爵析皱着眉头，“感觉和之前收到的故事大纲不是同一个人写的。可为什么编剧署名没有变呢？”　　经纪人耸肩，“这很重要吗？你怎么情绪这么低落？看到好剧本不兴奋吗？”　　吴爵析不语。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三集剧本让他露肉的部分非常多……这种感觉，像是被人针对了。　　经纪人询问他的意见，“那到底接不接？”　　“接吧，”吴爵析最后还是点了头，毕竟剧本里的角色吸引了他，脱就脱吧，反正是工作。　　而且……这部戏的男主角虽然是条蛇，可他爱打拳。　　他已经好久没在人前打过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