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用萝卜片清了嘴又漱了口,几人仍觉得意犹未尽,里面的厨娘在唤阮娘:饭食准备好了,让她再去查看一遍! 告了罪,阮娘进厨房忙去了,又派人去客厅里通知,钟四娘也领着看够却没吃够的几人回去。 蓁娘看蕙娘嘻嘻哈哈的跟大郎二郎说笑,她拉着初娘的手有些愁眉苦脸。 鹿肉真好吃,可第一次来做客,阿婆和阿娘都交代了,不要讨人嫌,说话心里过两遍,做事之前先问人,要守规矩,还没开饭呢,这就去人家厨房里先吃上了,多不好啊... 真是后悔,要是看着烤完了坚持不吃就好了,可那样也会让阮娘不高兴,毕竟做管事娘子的亲自给他们烤,要是拒绝的话很得罪人的... 初娘歪着头把蓁娘的心思看的清清楚楚,轻轻摇摇她的手道:“姨母别担心,阿婆不会说什么的,大郎他们经常去厨房呢!” 蓁娘憋了一眼大郎圆圆的脸心道:比我的脸还圆,难道平时吃不够也像我似的,没事儿翻翻厨房? 不应该啊... 转头对上大娘清澈的眼睛,蓁娘弯腰犹豫问道:“...真的吗?” 初娘肯定的点点头,见这个明明是长辈,却还是孩子气的姨母松了口气,她便捂着嘴偷偷笑。 进了门,便听徐老夫人问好不好看,蕙娘镇定自如的答是,蓁娘喏喏几句有些心虚,满室都是大郎的大嗓门儿,“阿婆,阿阮烤的真好,肉也好好吃啊!一口咬下去那肉汁儿就流出来了...” 说完咂咂嘴:“真香!” 蓁娘头垂下去不敢看人,只听徐老夫人笑道:“你既吃过了,待会儿就把你的那份鹿肉分给我们吃罢!” 大郎一听就变了脸色,不过父亲正看着他,他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一副讨好的样子道:“阿婆,阿耶说好东西要先孝敬长辈,我可以鹿肉分给你、舅舅、阿耶阿娘还有阿姐和姨母吃,那你可不可以给我留这么点给我啊?” 说完举起小手指比划了米粒大小的距离,惹得众人哄笑不已! 蓁娘既觉得好笑又感动,明明他姨母也吃过了,可他还是想着只有自己吃一点,其余的留给大家,怪道都说他调皮,可六伯母提起他仍是心啊肝的... 这么小的年纪就这么懂事,阿姐姐夫也是用了心教导了的... 徐老夫人也比划了下:“那说好了就这么点!” “嗯”大郎倒是很坚定的点头,二郎有些犹豫,掐了一截食指:“阿婆,给我留这么多行吗?” 大郎转头瞪他,屋里人等却笑得肚子疼,大郎二郎有些不解,两人干脆大眼瞪小眼,徐敬元担心芸娘的肚子,忙扶着她道:“可别笑了,小心肚子!” 好不容易止住笑,蓁娘觉得脸都笑疼了,韩八郎开口笑道:“真是两个活宝,难怪六婶说老夫人这两年看着比以前年轻了好多呢!整日看着这三个宝贝疙瘩,不想开心也难!” 这话戳到徐老夫人的心里去了,她趁势拉开了话匣子,跟韩八郎说起三个孩子如何如何,直到有人来传话饭食备好了才停下来。 因是亲家客人,老夫人命人就在饭厅里摆了一张长型大食案,四周一溜儿长床,食案上面摆着丰盛的饭食。 搭配蘸水吃的蔓菁、下饭的腌萝卜、冬葵汤、蒸猪肉、烤鹿肉、鱼生、冬笋蘑菇炖鸡、摊的金黄的面饼、酱好的鸭子等。 色香味俱全,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大郎二却由奶母丫鬟伺候着在旁边单独吃饭,待坐定了等徐夫人起箸,大家才动筷子。 阿翁时常说饭吃七分饱,可蓁娘常常都是吃了个十分饱,特别是晚上,要是没吃饱半夜饿起来只有干流口水。 可在别人家吃饭她还是懂的分寸,只吃了一碗米饭一个卷饼便够了,大人没吃完不许下桌,她便夹了一筷子鱼生和着豆豉,慢腾腾的嚼着。 吃过饭韩八郎便告辞了,虽然天还早,可是城里是有宵禁的,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徐老夫人领着大家把韩八郎送到内院门口,做了道别。 傍晚时分,徐敬元去了书房,蕙娘两姐妹便陪着徐老夫人和芸娘几人围坐在一起拉家常。 三个孩子偏要缠着新来的姨母一起玩,蓁娘是带惯了弟弟妹妹,对付这种精力过剩的小孩子最有方法,一晚上,四个人笑着闹着差点把屋顶掀了... 蕙娘是个大姑娘,在一边陪着老夫人和芸娘说话,东家长西家短的,时不时就被一边孩子们的声音吸引过目光。 到了歇息时刻,一向文静的初娘也是小脸红扑扑的,破天荒的说还想玩,蓁娘答应她明天继续玩,她才安心的被奶母抱着去洗漱。 芸娘暗暗点头,果然叫阿妹来是没错的,孩子们也比往常开心了许多,特别是女儿,芸娘希望她沾染些蓁娘的活泼,这样身子骨也能慢慢强健些... 晚上蕙娘和蓁娘就住在老夫人的院子里,姐妹两睡一间屋,先前的行李早就放在屋里了,蓁娘脱衣时忽然想起蕙娘的那几个大包裹,忙问起蕙娘怎么回事! 蕙娘小心翼翼的左右张望一番,两人身边有两个婆子四个丫鬟服侍,蕙娘小声道:“待会儿说!” 每次都这样,吊着人家的好奇心,蓁娘翻了个白眼,那婆子问道:“小娘子们是洗漱了还是要说会儿话?” 两人都觉得先洗漱了再说会儿话也不错,这里的一切蓁娘都有些不习惯,比如那个叫佩儿的丫鬟正拿着个巴掌大的碳盒熏烤被子,洗脸的时候另一个丫鬟要亲自上阵服侍,被蓁娘拒绝了。 玲珑可爱的漆木妆案上搁着一盏缠枝花铜镜,比蓁娘自己的那面清晰多了,案上还有一堆瓶瓶罐罐。 好奇的两姐妹挨着打开看,有朱红的口脂、闻起来清甜的玉女霜、梳头用的玫瑰花油、洗脸用的澡豆。 另外郑娘捧了两个方正的朱红漆盒出来,说里面是芸娘给两姐妹的首饰。 蕙娘雀跃不已,轻轻打开盒子,有四对素银簪子、两对花钗、两对金环、几根头绳并头花,是蕙娘和蓁娘从没见过的款式。 蓁娘也凑过头打量,蕙娘拿起簪子靠近灯光,两人头挨着头赞叹一番,蓁娘悄悄的抬眼看了屋里其他人一眼,生怕被人笑话了,要知道笑话的不仅是她们,还丢了十姐的脸。 “蓁蓁,你看这个真漂亮,可是咱们也不知道该梳什么头发带着才好看...” 蕙娘对那根牡丹花金钗很是爱不释手,干脆对着镜子不断地往头上比划,小圆正在铺床,听言笑道:“十五娘只管选钗子就是了,佩儿是除了娘子屋里的宋大娘之外,最会梳头的了,你要什么样式她都能梳出来!” 蓁娘看着佩儿满眼敬佩,今日十姐梳了个单刀髻,怀着身孕有些圆润的脸蛋儿配着这个发髻,看起来真是雍容华丽,佩儿不过比自己大四岁,可比自己能干太多了! 佩儿有些羞涩道:“哪里就那么厉害呢,我是宋大娘的表侄女儿,我们家表姑祖母就是走街串巷梳头的,不过为了糊口饭吃,后来才进了主子家的...” 蓁娘点头,难怪呢,街上就有好些个专梳头发和缴面的婆子,靠的就是一门手艺吃饭,就连阿珠成亲都是叫的梳头婆子梳的头,因为好些复杂的发髻一般人家根本就不会梳。 蕙娘倒是兴致勃勃,“我也不知道梳什么头发,反正明早听佩儿姐姐的就行了!”说罢仍在翻来覆去的看匣子里的东西。 洗漱后,两人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舒服的叹了口气,被子是新做的,还熏了香,蓁娘深深吸了口气,却不知是什么香气。 两姐妹难得睡一个被窝,挨在一起你揪我一下我蹬你一脚的嬉笑玩闹。 塌旁的案几上摆着一盏糊着细纱的灯,昏黄的灯光照在屋里的一应陈设上,朦胧的似是梦境。 不过徐家比梦境要震撼多了,今日到徐家,她俩见识了传说中书香门第的模样,所有的人和物都给两人留下的深刻的印象。 “怪道大家都说十姐嫁得好,我原以为只是姐夫家的门第高,今日见了才晓得不光是门第!”蕙娘小声嘀咕道。 “不说姐夫,没想到老夫人是个这么和气的婆婆,像以前在娘家,六伯母就是再疼十姐该干的活也不会少!” “这下十姐嫁了个好人家,莫说眼前,以后的福气更是享不完呢!” 蓁娘双手举起手就着灯光玩起了倒影,听了蕙娘这番话,她道:“十姐是个有本事的人,不然老夫人什么样的媳妇找不到!” “十姐既有这些福气,那也是她命里该得的,我倒是好奇我们的十五娘会嫁到什么人家去!” “呸,你个小蹄子整日只管调侃人!”蕙娘唾了一口,因着诚元主持的话,蕙娘在宣义坊的未婚小娘子中算是个异类。 只要提起她准有两句话反复说,“真是个漂亮的小娘子,不知谁家娶了去!” 又者“不知那主持说的过了十六再定亲是个什么缘故,难道是有病?” 因此别看蕙娘整日里无忧无愁的,说她漂亮可以,却最不喜欢别人议论她的终身大事。 蓁娘一时嘴快惹来了蕙娘的挠咯吱窝,蓁娘最怕的就是这个,别人只一碰就笑的停不下。 “阿姐我错了,饶了我吧,快停下...”蓁娘忙求饶。 里间突然出现的哈哈大笑吓了睡在外间的小圆一跳,她敲敲门道:“夜深了,娘子们快歇息了吧!” 蕙娘‘哎’了一声继续挠,直挠的蓁娘笑的没了声音才狠狠道:“知道错了没?” “...知道了...”蓁娘好半天才喘上气,笑的实在肚子疼,爬起来喝了口水才继续躺着,两人实在睡不着,继续嘀咕着徐家的一切。 比如这房子是谁修建的,那些仆从是从哪里来的,十姐为什么不自己给孩子们喂\奶... 蓁娘又想起蕙娘的包裹,侧头问起这事,蕙娘却扭捏了一下,片刻,才慢腾腾道:“我跟你说了你可别人别人说啊!” 蓁娘翻了个白眼,“咱们小时候跟着十二兄去河里摸鱼,你掉进水里差点淹了,害怕挨打不许我跟大人说,你可听见过我告过状?” 这倒也是,蕙娘‘嗯’了一下,凑近蓁娘耳朵,道:“包裹里是阿娘让我给十姐带的东西,她想拜托十姐给我说个人家...” 说罢带着两分羞意,蓁娘愣了一下,十姐给蕙娘说亲? 以十姐现在的交际圈子,也就是说,四伯母想让蕙娘嫁个和十姐差不多的人家? 唔...先不说可行不可行,蕙娘生的漂亮,四伯母不想让她低嫁也是可以理解的,这种事的确不能让人知道...不过... “为什么不让八兄跟十姐说?你难道自己去说这件事?”蓁娘有些不明白。 蕙娘解释道:“这种事八兄怎么好开口,不过阿娘也说了,让十姐先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要是没有,就算了,毕竟咱们的身份在那儿摆着,不是谁都有十姐那样的福气的...” 话到最后,蕙娘的声音带着些低落。 蓁娘难得见到她这样正经的时候,十姐是六伯父唯一的女儿,从小看着兄长跟着父亲识字,她也闹着要学。 六伯父宠着她,便抱在膝上教她念书,到后来,却发现这个女儿十分的聪慧! 六伯母却怕女儿学的多脑子就乱想,不肯安分过日子,十姐脾气倔强,强硬的表示要念书,女孩家该做的事她也不会少做,六伯母无可奈何,只得由着她去... 到了十姐说亲的年纪,她的表现已经与其他姊妹格格不入,说亲的人可糊弄不过她,六伯母急的不得了,抹着眼泪责备丈夫把女儿引错道了... 十姐却十分淡定道:“有什么样的瓮就有什么样的盖,我既是这个样子,自然就有合适的人许配我,阿娘别急,你急了就找不着北,你自己看看上门来说媒的都是些什么人家!” 六伯母气急,什么什么人家! 家里田产几十亩还不够好? 在长安城里有两个铺子不算好? 就说不能让她念书,这心比天高的底气是哪来的? 任凭六伯母如何着急,十姐淡定的做好家事,还隐隐做起了家里的主! 那时阿祖都对十姐的盲目自信担忧不已,然而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十姐真的飞出鸡窝成了金凤凰了... 现在的十姐,左邻右舍提起她来谁不羡慕的不得了! 不过蓁娘觉得,十姐不光是靠运气,她是真的心中有数,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社会风气里,她清楚的看到自己的优点,若是光靠运气,徐夫人会把家给她当? 十姐夫会与她相敬如宾? 世上只一个韩芸娘,不过想起十姐的瓮盖道理,她还是觉得好好笑! 拉回思绪,却见蕙娘看着帐子愣神,从蓁娘这个角度看过去,蕙娘美丽的五官在灯光下像一幅画似得,朦朦胧胧近在眼前却看不清楚,真是赏心悦目,蓁娘暗暗赞叹。 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眼光,蕙娘忽的转过头蹙眉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蓁娘嘿嘿笑,“十五姐真好看!”蕙娘被她的话逗得一笑,眼里的郁色褪去,眉眼弯弯,“你也很好看!” “...我觉得你在嘲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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