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郑言开着车在城里转了一圈，他一介凡人，无从得知妖难产该怎么办，现代医学在临床上的案例一般都是比照着人来的，他过去三十来年连妖都没听说过，当然更没听说过有妖做手术的。思来想去，也闹不明白，狐狸精她到底首先是个狐狸，还是个人形。恰好路过一家宠物医院，他将车停了，跑进去打听。　　　　“宠物生孩子当然也很疼，虽然难产少，但碰上难产的话，也很要命。先生，如果你家里的宠物难产，你应该尽快把它送过来，我这里有手术工具，可以尽快安排。”　　见郑言不吭声，对方又说：“宠物也是一条生命，先生养宠物，肯定会明白这个心情，养的时间长了，就跟亲人是一个样的。只不过它是不会说话的亲人。”　　　　郑言推门走了。　　　　茫然四顾，他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事，也帮不了什么人。即使去到医院里，也只是等着医生进行抢救，倘若救不回来……　　　　马路对面就是挂着警徽的单位，他驻足盯着看了半晌，走了过去。传达室的大爷让他登记，听到郑言说“来投案自首”，他愣了愣，这小伙子长得帅气，人也很有精神，斯斯文文的，让人根本想不出他会犯什么事。但这年头，人不可貌相。大爷赶紧跟里面通了气，让他进去了。　　　　*　　夏言的情况很危险，进手术室大半天了，医生找家属签了两回字了，都是常阿姨咬着牙签的。网上整天在讲生孩子危险，动辄就是羊水栓塞、产后大出血的新闻，常阿姨心里不上不下的。　　　　进去几个小时了。　　　　常阿姨不停地开手机看时间，再开手机看时间。天色已经黑透了，空气阴冷阴冷的。　　　　就着这时，忽然有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过来，看见她，朝她点了点头。白大褂从口袋里取出个盒子，进了手术室。过了一会儿，他又出来，常阿姨注意到他头上有些汗，但脚步还算是稳的。他跟常阿姨又点点头，大步离去了。　　　　等他走了，常阿姨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的焦躁减少了几分似的。　　　　又过了一会儿，手术室的门打开，护士们将病床推了出来，后面一位护士抱着个小婴儿，如释重负地说：“手术很成功，是个男孩。”　　　　*　　「妖是什么？」　　　　前面的大黑板上写着这几个大字，闻写意一进来就看到了，最前面的人翻着讲义，一脸的严肃认真。他脚步顿了顿，四下一扫，找了个边边角角的位置坐下。　　　　等人终于到齐了，会议开始。　　　　“妖是什么？”那个严肃的老人问道，“这个问题，没人说得清楚。大道如斯，无论是妖还是凡人，都只是一个存在。人类的书籍认为‘观之欢然，览考经书，在德为祥，弃常为妖’。或是‘天地乖气，忽有非常为怪，神灵不正为邪，人心癫迷为魔，偏向异端为外道’。”　　　　他顿了顿：“都是胡说八道。”　　　　闻写意掀了掀眼皮，半趴在桌子上，另一手拿着手机划拉，一不小心点到某个视频的播放键，嘈杂的声音顿时灌了一屋子。主讲人一顿，眼刀子往这里不要钱地扔。闻写意将视频关了，对着一屋子的目光假笑说：“抱歉。”　　　　屋子里的众人不再看他，私底下传着小纸条：「这一届的龙君怎么回事。」　　　　便有人问：「你见过上一届的吗？」　　　　「没有。」　　　　「所以你问的是废话。龙君是靠实力来的，谁实力强服谁，可不是旧社会的家天下。大清亡了都有一百年了，你历史是白学了。」　　　　「……」　　　　“这个世界变化太快，在座的各位，你们肯定每个人都有手机，一边刷朋友圈一边上微博吐槽。新兴的科技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思想的日益解放，让小年轻们越来越觉得，人和妖本就是平等的。前些年我就提醒诸位，应该警惕妖族后生的现代化，你们没当回事。几十年前，就已经有妖罔顾大道，跟人结合。就在今天，又发生了一起。”　　　　万字长言，让妖都觉得，大约是回到了学生时代。台上的这位，真不愧是曾经做过校长的。　　　　闻写意继续浏览朋友圈，从他这个位置，能看到城市星星点点的光芒。不像大都市那般繁荣漂亮，却也独有魅力。很久以前，山上的小妖喜欢嘲笑人类，个个都很娇嫩，随便碰上一把都不行，随便拍一下就能拍个骨折。但人类又会说，你们妖活得倒是长久，可是天生神经不发达，造不出文字也做不来篇章。　　　　即使到了现代社会，那些学校里排名靠末的，也得有大半是妖族，都是天生的不开窍，咬烂了笔头也算不出别人掐指能来的东西。而那些人类比之过去更加狡诈，不止发明很多新玩意儿，在其他方面的手段也是更新换代，让人防不胜防。　　　　这是天道。　　　　人妖殊途，注定要往两个方向去。非得归拢到一起，就得付出点东西。　　　　主讲人讲了快一个小时，忽然接到个电话。他听完了，将电话挂断，放在桌子上。将眼镜也摘了，捏了捏眼角，有些疲累。　　　　“叶医生来电话了，他说……”　　　　*　　这年头什么新鲜事都有，两口子吵架吵到了山上去，老婆进医院生孩子，老公不知道跟着，反而跑去自首。两个民警跟着郑言到医院了解情况，问完了一众目击者，只能得出是吵架吵急了有什么想法这种结论，现场无打斗痕迹，车内无血迹，什么也没有，根本不能定性为恶性事件，最终就只对郑言教育警告了一番，就回去了。　　　　郑言站在病房门口，跟母亲相顾无言。夏言还没醒，医生说，她醒或是不醒，也就这一两天的事。　　本来，他想的是，他今天早些时候确实是动了某样念头，将这件事交代清楚，他就不再回来了。这两年的日子他过得不能说不好，按照传统观念，生活安定、工作良好、夫妻和睦，已经算是某种程度的人生赢家了。只是偶尔的时候，他回想起当初年少时那些意气风发的梦，心中就是止不住的怅然。　　　　*　　“那个狐族的小姑娘，生产艰难，灵气几乎耗尽，或许醒不来了。”主讲人说道：“天道无情，所以不要去试图触碰它。叶医生给小狐狸吃的那枚培元丹已经是他最后的存货了。这个世界跟咱们过去的世界不同，并没有许多灵草，什么洗髓丹还阳丹都是想都别想。他是丹门的得意弟子，他都没有办法，咱们更是没法子。为今之计，就只能是预防为主。”　　　　他顿住，目光缓缓扫视过室内每个人，缓缓道：“人和妖通婚禁令，我已经草拟完成，咱们先分发下去，诸位可以讨论讨，再进行修订。”　　　　闻写意也拿到一张纸，就是薄薄的一页A4纸，门口打印机打印出来的。众人七嘴八舌讨论，光是人和妖以及半妖的界定范围，就饶了一个小时的舌。争论到东方既白，终于打印了终稿。闻写意扫了几眼，全文既定如下：　　　　关于印发不同物种间禁止通婚管理办法的通知（试行）　　鉴于近年来多发不同物种擅自通婚引起的悲剧，诸位神君多次组织会议进行讨论，并分析了凡人与妖的不同、大道的方向。会议决定：对不同物种间禁止通婚。　　（一）不同物种定义：凡是与妖不同的物种，包括但不限于凡人、半妖。　　（二）禁止通婚的定义：禁止发生生理上的亲密接触。　　（三）任何妖怪不得违背此管理办法，对违背者实行“先劝阻，劝阻不听即强制进入下一次生命周期”的办法。对与违背者通婚的其他物种，任何妖怪不得再与之进行任何意义上的来往。　　请各地区妖怪积极主动地服从此管理办法，已通婚者请尽快处理好家庭事务。　　　　闻写意喜欢这种一刀切的管理，不需要假设各种情境，管理起来完全不费力。他心说我对凡人没什么意思，对人妖也没什么意思，这东西发下去就发下去呗。　　于是，在最下方，盖上个红色的印章，象征着官方意见。　　　　至此，那些人妖乱七八糟相恋，搞出许多悲剧的的时代，结束了。这页纸，就像那牛郎和织女之间的银河，为了两岸的生活安定将做出不菲的贡献。　　　　闻写意对着印章吹了吹，拿手机拍了个照片，发到朋友圈，还特别@了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