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觉得周昀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前他对每个人都带着虚情假意的笑容,不管什么事,都嘻嘻哈哈嬉皮笑脸一笑而过,对待学习又很认真,是那种牟足了劲儿要考个好成绩的学生。性格不错,做事情也挑不出错,又知道上进,这几个特点组合在一起,就是格外受老师喜欢的类型。 但自从进入腊月,不知道是不是小伙子被这一波强势的从西伯利亚来的冷空气冻僵了脑袋,整个人都变得木木的,也不爱跟人说笑了,上课的时候还老走神,神情恍惚的。前几天连续请假,回来之后,攒下的那些试卷没有一张补回来的。 对待年级第一,老师的态度当然是谨慎的。因为李老师休产假,现在一班由新来的数学老师接管。一般高三这一年因为紧要,不会随意更换老师。许多老师都在讨论,李老师这回这做法可不够有责任心,开例会时校长的脸都是黑的,等她回来,说不定就不能再担任重点班的老师了。 这位新班主任姓乔,是个年轻老师,虽然教学经验比不上老教师,但学历很强,毕业于Top2的院校,还是优秀毕业生,这对沧都这样的小城市来说,十分难得。临危受命,接管了一班之后,乔老师将班里的情况仔细研究了一番,针对每个学生制作了一份严谨的评价表格。周昀的情况她前几天就注意到了,只不过因为一向做事认真,先观察了一段时间。 这一日,乔老师再度发现周昀没将试卷交回来,问了其他老师,也都没收到周昀的。斟酌一番之后,她决定找周昀聊聊。 沧都一中这几年越发奉行严格管理的宗旨,每年都会派老师去知名的衡中考察,回来以后,就进一步加强学校的制度建设,将争分夺秒这四个字落实得很彻底。这种情况下,本来就压力很大的学生,精神状况可能就会不稳定。最后半年,虽说不算长,但足以让一个尖子生堕落到中末流去。 乔老师没有直接去班上找人,她选择在晚饭后,男生们到操场上打球的时候。 腊月天,操场上很火热,乔老师买了俩馅饼,用张纸垫着,跟操场边上坐着吃,她身材略娇小,长发很随意扎成了马尾,裹着大厚羽绒服,如果不细看,就是个学生样。打球的同学们谁都没注意她。 周昀外套脱了,里面是件藏蓝色的毛衣,纯色的,看起来很清爽。他今天似乎戾气很重,起跑跳跃都很用力,飞起时扣篮,球快将篮筐打歪了。 “小点劲儿,万一打坏了学校得叫咱们赔偿。”有人开玩笑地说。 周昀情绪肯定不对。 乔老师吃完一个馅饼,把油纸团成一团,整理了下另外一个饼,方便自己咬。再一抬眼,正好看见周昀动作里出现一个停顿。她向操场两侧看看,这样的冷天也有不少人在这里看男生们打球,看不出来刚才周昀是在看谁,但周围都是女孩子,可见他在意的应该也是某个女生。 周昀家里的情况乔老师很清楚,他是个孤儿,周爷爷在外头散步时捡到了他,当时收养的规定还不算太严,托了些关系将周昀的户口落在了自家。 乔老师此前一直认为影响他的是家庭的一些缘故,此时恍然大悟,或许跟青少年蠢蠢欲动的青春萌动有关呢。 “飞飞,你以前不是对篮球没兴趣吗,你还说一身臭汗挺难忍的。” 两个女孩子走到乔老师附近,乔老师往那边看看。漂亮的女孩子不但容易让同龄人记住,就是老师也会多看几眼。那个打扮时尚的女生乔老师知道,是特长班的孩子,听说很有天赋,也不见多刻苦练习,就已经弹了一手好琵琶。只可惜人懒,不肯去参加比赛,不然妥妥把冠军捧回来。 就听那个叫于飞飞的女生轻声说:“美人的汗与臭鞋都不一样。” 宋别枝嗤笑一声,自己这位好友可真是……无法形容的妙,很妙。 乔老师听着,哑然失笑,这些十七八岁的小孩们,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呀。 于飞飞补充了句:“这话原本不是我说的,是那个很著名的诗人,叫什么来着……唉我忘了。他有次泛舟于赤壁之上说的。” 宋别枝摇头:“我懒得跟你考据,指不定怎么杜撰的。” 于飞飞:“不信算咯。” 两个人就你一句我一句随口聊天,也不喊加油,但在篮球场上存在感可不低。自打这俩人往这一站,打篮球的小伙子们就都分了心,被周昀一个挨一个突破进球。 结束时,几个人还不住往这边瞥,就想弄清楚她们是来找谁的。 周昀穿上外套,低头时从胳膊缝隙往后瞄了一眼,实际上什么都瞄不到,但就是想有这么一眼。他一言不发,单手撑着翻过护栏,羽绒服拉锁没拉上,落下来敲了金属护栏一下,发出“哒”一声清脆的响。 声音不大不小,却惊得周昀脑门上的汗连珠滚了下去。他回头一瞧,恰好瞧见于飞飞看着自己,露出洁白的八颗牙齿,给了个笑容的特写。 周昀:“……”赶紧把头转回去,脚上速度加快,转眼超过了先走的几人。 乔老师将班里男生那个脸红的小模样看得清清楚楚,心里明镜一般,只余下暗自苦恼:强行阻断,还是喂点别的鸡汤? 她很犹豫。这种情感上的分析,一向不适合她,数学那种逻辑思维,才是她的菜。 却不知那边于飞飞早就暗度陈仓了,有些话不当面说也没关系,她可以微信啊:“周同学,这道题我不会,你给我讲下呗。” 在数学晚自习之后,乔老师给几个学生讲解了他们不会的题目。看见坐在后排的周昀又在走神,隔着大半个教室盯着窗外看。窗户外头几乎看不到什么,也就是映出来的教室里面的情况,深深浅浅的,也看不真切。 看了两眼,一只蜘蛛从窗户上爬过去。她皱眉,这教室怎么总见蜘蛛,那小东西虽然小,但实在长相诡异,她每次看见都挺不舒服的。 她决定回去翻翻有没有防虫的药。 没想到放学时,周昀主动来找她坦白,踩着路灯的光晕,还没过一个路口,三言两语抹去那些不应该被凡人知道的部分,将事件简化成一个漂亮女生三番五次地撩一个男生。 “乔老师,你说我应该怎么拒绝她?”周昀表达着自己的苦恼。 “你先说说你为什么想拒绝她?” “因为压根就不是一路人啊。”周昀说得很隐晦,这个不是一路人,其实就是他现在不是个妖,跟对方不一样了,这是生理上的。别人都想做人,就他整天想着自个是个什么动物,这是价值观层面的。 这话听着挺社会,乔老师却知道这是小孩经常挂嘴边的,“咱俩不是一路人,你别跟我一块去食堂。” 屁大点事都上升,也就这年岁的人这么较真。 乔老师索性不从他的角度出发,拍一拍男生肩膀:“我听说于飞飞能考上最好的音乐学院,你能进最好的理工大学吗?” 既然不是一路,那就给你们的路分个等级。人家是双向四车道的沥青路面,一路高架直通,你呢就不太好了,眼瞅着全速前进冲向终点,前面忽然多了个红灯,还要施工绕行。可不就是渐行渐远吗。 这个话周昀尚且没什么反应,偷听多时的徐之助却是忽然全身一震。 是了,人家是数学系高材生,发表的论文他一个字也看不懂。他顶多做点鸡鸣狗盗的不入流的事,还真不是一路人。 顿时心灰意冷。 八条腿慢慢地慢慢地爬走,夜色侵袭,孤独感油然而生,浑然不知脚底下踩的是什么材质。 一阵自行车铃声清脆地路过,他看到那个能变身为仙草的女孩子穿过马路,到了马路对面。马路对面的小店基本上全都关了,就只有那间新开的奶茶店还亮着灯。宋别枝被于飞飞那家伙放了鸽子,恰好见这边开着,就骑上车过去。 柜台里坐着个人,看不清脸,只有一本书的封面。 封面看起来很有几分科幻色调,上面有两个大字:三体。 听到声音,书后面的人道:“想喝点什么?”书被合上,放在了榨汁机顶上。 宋别枝听清楚了他的声音,立即笑起来:“是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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