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怨其长时愈长,恐其短时愈短。第二天一早,卯时刚过,宫里的车架就来了,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我狼狈的登上马车,说不出“见天子庸知非福”的豪言壮语。要知道,武才人入宫时的天子是千古明君的唐太宗,而我入宫要陪侍左右的是千古禽兽刘子业!哪怕是明君当朝,武氏那句话其实颇有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味道,自己今日一去,大概就要当作死別了,哪说得出“何儿女悲呼”这种话。正待车帘放下,忽然听见身后一阵急促的呼喊,“小妹,等等,二哥还有东西给你啊!“。我知道不应该回头,但是却找不到不应该的理由,于是我猛敲车壁,求宫里来人暂停一会,对方很不情愿的停下来,尽管明知我是当今太后的孙辈,依然毫不客气的教训,”贵人须知,宫里办差,晚不得一时半刻,您出身官宦,应识大体“。我从容的掏出一块银饼递给他,那是母亲给我准备的打点人情的钱袋中拿出来的,恭敬答道,”给大人添麻烦了,一点茶钱,还请通融半刻,若是迟了,尽是奴的罪过,与大人无关“。那内官接银饼时本来趾高气扬,但听到这番对答却脸色微变,态度稍微恭敬起来,正声道,”谢贵人赏,时间不多,贵人自有分寸“,然后招呼其他宫人,一同退到十几步外,进退颇为有素。 二哥轻轻喘息着来到车前,原来跟着车跑了一路,我心疼的拿衣袖给他擦汗,像往常一样,丝毫不在意那件新衣。“小妹,里面是你爱吃的点心和一些小玩意,路上饿了吃,昨天就想给你的,却没得空。。。”,我的眼睛瞬间被泪水糊住了,刚才跟爹娘送别时强忍住的泪水此刻一股脑的倾泻下来,再收不住,我也不明白几句寻常的话怎么叫人如此肝肠寸断,心底仿佛有个无底的深渊,凄凉苦寒,肝肠寸断。可能这就是血脉相连,骨肉分离的痛,千古不变,我不信佛,但有几句经说的不错,求不得,爱别离,人间八苦,不分高低贵贱,皆是苦刑。二哥呀二哥,我舍不得你,可你知道吗,我此刻祈求上苍,今生今世,不再相见,我此生困于深宫,指望你平平安安到老,不要卷进这深不见底的名利场。 我不记得最后和二哥怎样告别的,只记得车帘拉下的那一瞬,我的眼泪也一同涌出来,车外露重星残,车内沉寂黑暗,寒风颠簸中我进了宫。不出意料,先被送到了路太后宫里。 这是我第一次得见这位全家尊崇无比,争相讨好的太后长辈。只听得帷幕后面传来一个娇媚的声音,“哀家要和阿灼说话,领她到后堂来。”熏香缭绕中,我看到一个高髻华服的贵妇人,看年纪不过三十上下,看来刚才那个声音就是她在说话。 可是进宫前,家人分明告诉我太后五十多了,还有那个声音也太轻佻妩媚了些,不像人到中年,身居高位的太后啊。我顺从的躬身上前,拜倒在她脚下,礼数样样不少。太后很满意,招我上前问话,这是极大的恩宠,非亲近心腹不可。“抬起头来”,那个娇媚声音再一次响起来,这次似乎带着一丝慈祥。 我正想看看太后真容,后世皆传言她与自己儿子有染,若是真的,这是怎样的惊世骇俗,若论□□,恐怕她名声在外的孙女山阴公主也不能相提并论!抬眼间,但见牡丹明艳,胭脂点染,飞扬的美丽镀了一层华贵之色,多一分嫌长,少一分惜短,要描绘她的美貌大概要祭出宋玉的那篇登徒子好色赋来才能贴切。我心中暗叹,不愧是靠脸得富贵的,谁说娇花开易败,他一定没见过这等张扬难自抑的美丽,一开便是永恒,无人能抗拒其魅力。这可真把我那引以为豪的母亲比下去了,看来哥哥们的俊秀也有自家的功劳,我这个样子,真是土鸡瓦狗一般,在她面前自惭形秽啊,没准她看我这样子,大为失望,一句话放我回去呢? 太后来来回回打量了我好几遍,方才冲我微微一笑,吐出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长得有点意思”。一笑倾城,我虽然是女孩,仍然看呆了,依旧傻傻盯着她的脸。太后对这种经验的目光并不陌生,当年什么王孙贵胄,世家公子,在她面前如木偶傀儡一般,任其摆布,时至今日,身居章台尊为太后,没有人敢直视她,这种目光她已多年未尝,今天也是颇为受用。 太后叫人给我换衣裳,没想到不是女孩子的服装,倒像是随侍小厮的衣服,我有点明白她那句长的很有意思的意思了。我的头发也重新梳了,俩抓髻并成一个,倒是简单。 太后又把我叫到跟前,嘱咐道,“你啊就到国学馆伺候着,顺便学学认字,就当自己是新进宫的伴读”,顿了顿,她又斜挑着眼睛似笑非笑道,“别提你和我的关系,也别说自己姓路,知道怎么做吧?”。我恭敬的点头,心里冷笑,老子要不是活了几辈子,还当过几世内官,就凭这个七岁小丫头的脑子,迟早被你坑死。这根本不是孩子可以处理好的事,这世道又没有宫斗剧,网络小说,连书都不给读,你居然指望一个头脑空空的文盲小孩去见机行事,还是在虎狼窝里?算了,也就是碰上我,这种浑水摸鱼糊弄人的把戏我心里有谱了。忽然我一个激灵,太后还真是高人,就算我编不圆也无所谓,这样更好,留给旁观众无限遐想,很可能范阳卢氏就躺枪了,我也有了一层便宜保护伞。只要别说自己是路太后的家人就行。想到这,我叩首道,“阿灼一定谨遵太后教诲,不会泄露半点身份”。 太后笑了,很肆意,大概是她本色流露。临走前,她忽然矮下身贴在我耳旁,轻语道,“别怕,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的”。我一颗心差点被她吓的跳出来,又没法抱怨,头也不回的跟着宫人离开太后的含章殿,前往东宫。没错,就是太子的居所, 我低眉顺眼的跟着宫人走在通往东宫侧殿的回廊上,偷偷四下张望,心说这宫殿还不够拍电视剧的。南北朝时国家动荡,无力修建汉唐,明清那种宏伟的宫殿群,多是继承前朝已有的宫室,加以修缮而已,当今天子为了殷淑仪营造了玉烛殿,已经被贴了奢靡无度的标签,自己挨着骂享受着,太子就有啥住啥了。 就这么着,那公公把我领到地方,极为简洁的交代了几句,也不带我熟悉环境,就非常傲娇的甩手而去,娘的,看来他不是那个太后口中保护我的人。突然我想起来二哥临走前塞给我的那个包袱,暗叫一声不好,怕不是被太后没收了? 可她不传招,我也没法去找她。宫里我一个人都不认识,罢了,索性忘得彻底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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