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雾打的到省人民医院,4月他因为酒精中毒就在这里的重症监护室住过,那对他来说不仅是身体上,也是心理上一段不愿回忆的痛苦。    他站在医院门口,这座每天人满为患的医院门口各种各样的人进进出出。何锐在电话里没有说邢丹的病房号,他可能也不知道,不过这并不是探望病人的难题。    张雾在门口踌躇了好一会儿,他想起许多和邢丹在一起的往事,快乐的、悲伤的、痛苦的。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进去,这一进去,意味着什么呢?    但他最后还是进去了。    邢丹住的是高级病房,在满是患者的省医院能有一个单独的病房,这绝对是种特权。    张雾在病房门口又犹豫了一下,他听见邢丹病房里有女性说话的声音。那个女人在给邢丹说当日趣闻,听得出来在尽力逗笑她。    “没有意思。”病房里传来邢丹柔弱的声音,张雾听了心里不由得一紧。    “老张说他一会儿就来啦,你开心点。”那个女人又劝慰她。    “他来不来无所谓……”邢丹答。    “你干嘛?探病么?”前来换药水的护士看见站在门边的张雾,问了一声。    病房里刚才说话的女人听见后立即走出来看。    “你是?”她将张雾上下打量一番,“你是来看邢丹的?”    张雾只得点了点头。    “那你进来吧,她在里面呢。”    张雾只好跟着护士走进病房。    邢丹躺在病床上,正输着液。洁白的床单和被套把她裹在中间,露出半身的条纹病号服和一张苍白的脸。病床头的桌子上已经摆了两大束赏心悦目的康乃馨,这使张雾一下子想到他住院的时候珺雅送来的那束。    看见张雾走进病房,邢丹本来了无生趣的脸上突然显出一丝神彩,但她很快把这表情隐藏起来。她把脸转向墙壁一边,似乎对张雾的到来并不热情。    病房里陪伴着邢丹的是她的闺蜜罗安安。罗安安是在她和张雾分开后认识的,所以罗安安并不认识张雾,张雾也不认识她。    罗安安是个眼光敏感的人,她早已看见邢丹脸上的表情变化,也把张雾的身份猜了七八分。  “坐。”罗安安推给张雾一把椅子,那椅子离邢丹的头很近。    张雾把椅子稍拉远了一些,坐了下去。    “今天上午吊完这瓶就可以了。”护士边调整着输液的流速边告诉罗安安,罗安安“好”地点了头。    护士走后,病房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邢丹把头转向一边,罗安安坐在另一张空床上掏出手机来看,张雾就那么坐着。    “喝水吗?这有矿泉水。”罗安安玩了一小会儿手机,发现病房里静得吓人,连忙站起来笑着将一瓶矿泉水递给张雾。    “不喝,谢谢。”    “不客气。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呢?我叫罗安安,是邢丹的闺蜜。”她把水放回桌上。    “张雾。”    “哦……”罗安安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你就是张雾啊”。    张雾回头看了她一眼,不知怎地,他觉得罗安安的言行举止并不像是在病房里该出现的,她像是在陪闺蜜在某个餐厅里吃饭。    “我听过你的名字太多次了。”罗安安直接说。    “安安!”邢丹突然把头转过来,嗔怪似的对罗安安说。    “好了,我不说,省得你不高兴。”罗安安做了个“你随意”的表情,然后站起身来,“有人在这里帮你看着输液,我终于可以去吃个晚饭啦!饿死了!”    罗安安说完就起身要走。    张雾:“我马上要走。”    罗安安:“这么快?我还没吃晚饭呢,你在这替一会儿,我很快的,谢谢哈!”不由分说就走了。    邢丹把目光看向别处,眼眶中隐隐藏着泪光。    她拿起手机,想故作不搭理张雾的样子,才刚拿起就看见罗安安发来的消息。    “我在外面帮你把风。”罗安安说。    邢丹放心了,把手机放到枕头旁边。    “你怎么回事?”张雾问,眼睛没有看向邢丹。    邢丹不说话,眼泪一下子滚了下来。距离上次在3A09见到张雾的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她发现张雾变胖了些,身体的骨架没有原来那么凸出,脸色也健康了很多。    但是邢丹却不为张雾的这些变化感到高兴,这说明在她从3A09离开后的日子里,张雾过得更好了。    “你不是再也不想见我了吗?”邢丹说,一边伸手去抽床头柜上的纸巾擦眼泪。    “这是两码事,我问你为什么吃药?”张雾转过头来,正撞上邢丹那双含着盈盈泪光的大眼睛投来的目光。    这是使大多数男人都难以抗拒的想要保护她的一种楚楚可怜的目光。    “我觉得生活没意思。”邢丹直接说。她稍昂着下巴,犹然一个高傲的公主模样。    “什么样的生活会没意思到吃药了断?”张雾冷笑。    “你在笑我?”邢丹反问?    “没有。我只是想到我自己的生活,虽然那么烂,但好在还没有这种想法。”    “你还在恨我?”邢丹把脸瞥向一边,“我知道你还在恨我,如果不是我今天出了事,你永远都不会再见我”。    张雾默然。    “雾,你走吧。”邢丹克制着哽咽的声音说,“与其看到一个这样心不甘情不愿来看我的你,不如让你留在我的记忆里……”    张雾木然地坐着,眼睛直看着邢丹被套上“省人民医院”几个字,他好像在思考什么事,又像是陷在什么回忆里。    过了一会儿,张雾才慢慢地站起来。他看着邢丹,目光中流露出的不再是回避的闪烁,而是一种温情。他对邢丹说,“既然选择了一种生活,好好改善它,保重自己”。    说完就要往门口走去。    “张雾!”邢丹的身体从床上起来,输液瓶也跟着摇晃起来。“我很想你……”    张雾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雾……”邢丹止不住地哭起来,“我后悔了……我错了……这两年里每当想到你,我都觉得特别心痛,真的,雾,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我也爱你……”    “你已经结婚了。”张雾仰起头来,将那马上就要流出的眼泪逼回眶内。“你已经结婚了,这么做对得起你的丈夫吗?”    “我没有。”邢丹举起她的右手,无名指上空空如也。    “我没有结婚……”邢丹掩面痛哭起来,这一次她哭得很不淑女,甚至可以说有些难听。但是这种不加修饰的哭声,打动了张雾心里坚硬的地方。    “他是个骗子……”邢丹泣不成声,哭得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他有老婆,他一直都有老婆!可是他骗我!从头到尾都在骗我!他让我成了一个被社会道德唾骂的女人,我,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小三”!    这是张雾第二次听见邢丹将这种贬意的词汇用在自己身上,上一次她说她自己“下贱”。  小三,这是什么身份?张雾一时间难以接受信息量如此巨大的词汇。    邢丹几乎哭倒在病床上,煞白的被套被她的泪水打湿,输液的那只手也擦满了泪水。    张雾回过身看到这样的场景时,他心痛了。这个曾经被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女人,此刻正独自抱着病床哭得肝肠寸断。雄性特有的保护欲开始隐隐作祟,它试图冲破张雾的理智来处理眼前的事情。    他走到邢丹的床头,默默抽出纸巾递给她。    邢丹接过纸巾,一头扎进张雾的怀里。    “雾,我愿意做任何事来弥补我的过错,包括用我的命……”邢丹紧紧地抱住张雾,这曾经是她最熟悉的怀抱。    张雾有些恍惚,他的手仍然放在自己的腿边,没有去轻抚邢丹的头安慰她。他无法拒绝邢丹的楚楚可怜,但也无法忘记邢丹曾经带给他的伤害。他清楚地记得,三年前的春天,他和邢丹相恋的五年后,邢丹通过一封邮件告诉他,分手吧。理由是她找到了一个更加志同道合,对她更加体贴关爱的男人。    那时候的张雾比现在更加高傲,但是高傲的张雾为了他唯一的一次爱情放下了高傲。他不停地联系邢丹,通过各种方式给她发送消息挽留,甚至在她的公寓楼下等了整整一天一夜。但是邢丹都没有再出现在张雾的视线里,直到半年后她的朋友圈状态再次更新,po出九宫格的结婚照,告诉大家她结婚了。    一直保留着邢丹微信的张雾删除了她的账号,从读大学的城市来到了这里。他的身上有三十万的积蓄,那是他工作五年里所有的积蓄,准备和邢丹结婚用的,但是他却租了一间阴湿廉价的地下室。他觉得自己像一只蟑螂,只配生活在黑暗的环境里,他的出生就是错误,他的人生就是受苦。在地下室里,张雾住了三个月,直到遇到了珍姨,有了禾风民宿。    “雾……你嫌弃我吗?”邢丹靠在他怀里问。    张雾还沉浸在不堪回首的往事里。    “你嫌弃我?”    张雾这才低头看了看邢丹,但他的目光是疑惑的。    “雾,我不想再过这种生活了……我太痛苦了……一个满嘴谎言的男人,他不仅不爱我,他还会打我……雾,如果要继续这种生活,我宁愿死……”    张雾没有说话,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在邢丹刚和他提出分手的时候,他只想着怎样留住这个奉献了所有爱情的女孩,即使是在分手半年后,如果邢丹提出复合的请求,他觉得自己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但是现在,经过了将近三年的时间,遭遇了那许多的事情后,张雾对于邢丹的这一片表白不再有怦然心动的紧张。    “别多想,好好休息。”张雾将身体抽离邢丹的手臂,站在他刚才一进门时站着的地方。    邢丹愣住了,泪痕挂在她的两颊。    “你还是恨我?还是……嫌弃我?”    “都没有,我希望你能爱护自己,这和以前一样。”张雾看了一下手表,“九点了,你应该早点休息,罗安安在外面吧?我叫她”。张雾走出去。    罗安安很快就进来了,她看见邢丹正在默默流泪。    “怎么啦?”罗安安收起手机坐到邢丹床头,“怎么哭成这样”?    “他不会回来了。”邢丹看着输液管里一滴接着一滴落下来流入血管内的药水,直起来的身体又缓缓倒在床上。    “不会吧,他来了,这就说明心里还有你。我不信五年的感情他能无动于衷,而且你还是他的初恋呢!”罗安安斩钉截铁地说。    邢丹没接话,眼泪也渐渐止住了。病房里日光灯惨白地亮着,大束的康乃馨静静地开放在粉色的手揉纸里。    罗安安从她宝贝的爱马仕包里掏出一支口红。    “擦擦吗?YSL新款,试试色?”    邢丹摇了摇头,她今晚对任何事物都不再有兴趣。她看着这冷清的病房,想起自己毕业那年热闹的生日会。那是她和张雾确定恋爱关系之后,张雾给她过的第一个生日。张雾请来了文艺社团的朋友,他们围着她唱歌跳舞,张雾还当着大家的面深情地念了一首专门为她创作的诗歌。那个时候的自己,真的是一个被众星捧着的女神,不仅得到了数不清的赞美,还拥有着最令人羡慕的爱情。    但是现在,她长舒了一口气。现在的她,有着丰厚的物质生活,还有这个安静的病房。    “老张说他开完会就来。”罗安安见她一言不发若有所思,放下口红说。    “他的会……多了。”邢丹冷笑两声,“而且永远是想开就开”。    “你不能这么说……”罗安安安慰她,“老张一个公司的董事长,开会肯定在所难免……”    “我听说她老婆回来了?”邢丹歪着头,面无表情地问。    “嗯……好像是吧……”    “上周末他不是出差去的吧?”    “上周末?上周末……是啊,是出差去了,去北京出差了。”    “哼……安安,你以为我还被他蒙在鼓里吗?他不是回他芳华路那个家么?我知道,我看见他老婆的短信了。”    邢丹轻描淡写地说着,把正露在外面输液的手稍稍收进被子里。    罗安安尴尬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    “丹丹……”罗安安又坐得离她近了些,“有的事……没必要放在心上给自己添堵,知道就当不知道,反正老张他对你好,生活上处处照顾你,不就行了吗?有的事他也没办法十全十美的,他也难做……”    “他的难做,是在于他既想占尽便宜,又想相安无事……”    “也不能这么说,我觉得老张是真心对你……”    “咳!咳……”门外突然传来几声男人的咳嗽声,罗安安一下子闭了嘴。    “老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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