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晚上吃饭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欠扁。 用餐仍旧很安静,她原以为大户人家的教养如此,可今日才发现,其实是因为有风靖寒这样一坨冰山在,谁还有心思聊天。 饭用的差不多了,已上了茶点,季雨寒与靖雪小声的说着下午遇到的趣事,两人说的正开心但引起了靖恒的注意。 这几日出于对季雨寒的兴趣,靖恒时常到靖雪处闲逛,顺便听听季雨寒给靖雪讲奇闻逸事,那可是他最感兴趣的事。 在靖恒的世界里,女子大多是如靖雪这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平日里也是绣花抚琴居多,哪里会这般天南海北的讲故事。 “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有趣?”靖恒十分好奇的看着她俩。 这次可不是讲的奇闻逸事,女儿家的话题,自是不能告诉他。 季雨寒朝他眨眨眼:“不告诉你。”靖雪也在一旁轻笑。 “为何?”他越发好奇。 “所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季雨寒坏笑,一本正经的说道。 靖恒郁闷的坐回去,却又找不到话来反驳。 “你可会读写?”她们的谈话引起了靖宇的注意,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季雨寒,问道。 开玩笑,经历过高考的人,怎么会不识字。 “不会……是不可能滴!”季雨寒脱口而出,只当是前两日与靖恒开玩笑般。 “噗!”靖恒听得喷饭。 季雨寒抬头,见席间众人都看着她,靖雪低头微笑,靖宇则一脸惊讶,风靖寒看了她一眼,微微挑了下眉。 她忽然反应过来,古以矜持含蓄为美。 “哦……只是些许认得几个字罢了。”她立刻换了个说法,这似乎是林黛玉的台词。 “那你可有读过什么书?”靖恒问道,他才十五岁,正是读书学习的年纪,此刻问来,颇有挑衅的味道。 古时文人考取功名,范围四书五经居多,而作为语文老师女儿的季雨寒,从小就被强迫读了很多书,虽不能倒背如流,大致熟悉确是没问题的。而且作为中国高考出来的学生,简直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熟悉物理化学生物,还能勉强说一门外语。 这小小的发现,让季雨寒欢欣不已。她斜睨了靖恒一眼,漫不经心的说道。 “这个嘛!”她轻哼一声,狡黠的一笑:“从前闲暇时看看《四书五经》,读读天文,地理,医学,历史什么的……可比不得你见多识广,惭愧惭愧!”季雨寒低垂双眉,微微摇头,当然没想到她的这番话会引起怎样的效果。 这几日她与靖恒较为熟悉,对于十五岁的小屁孩,偶尔开开玩笑他也不会生气,反而觉得新鲜的紧。 “这么多……!”靖恒满脸不置信的说。“你一个女儿家,怎么可能?” 古时女子无才便是德,似乎她刚刚的说法的确有些惊世骇俗。季雨寒迅速不落痕迹的瞧了瞧周围,靖宇、靖雪也是颇为吃惊的表情,而风靖寒嘛,高深莫测,看不出来什么意思。 鉴于她的来历特殊,很多事情多说无益,因为一个谎言往往需要更多的谎言的来掩盖。 而且靖恒虽年少单纯,可风靖寒与靖宇二人却神秘的多,季雨寒看不透。 “额,家父是教书先生,从小便我教我识字读书。家母亦是一名才女,细心教导我琴棋书画各种才艺!”她脸不红心不跳的撒了个小慌。 季雨寒倒也没说谎,她的父亲是语文老师,她自然深受熏陶。母亲虽未教她各项才艺,可给她报了许多兴趣班,姑且称作琴棋书画吧。 “哦?”靖宇满含兴趣的望着她,目光中充满探寻。 “如此,琴棋书画你精通几样?” 琴,钢琴还凑合!勉强考了个级。棋,五子棋她杀遍全部无敌手;书,季雨寒倒是看了不少;画,她只会简单的卡通画,古时的工笔写意水墨画完全不会。这种三脚猫的才艺一旦展示便会穿帮。 于是季雨寒老实的回答。 “样样!”她顿了数秒,瞧见他们惊讶的神情,有些汗颜的吐吐舌头。 事实上,宋朝只有古琴,她见也没见过;棋,围棋一窍不通;书,她钢笔字写得不错,但不会写毛笔字;画,不说了。 做人要诚实,季雨寒再次补充道。 “不通!”(样样与不通几个字间隔了三秒) “咳咳!”她的话猝不及防,靖恒被茶水呛到,低头咳了半天,涨红了脸。 季雨寒好笑的看了看他,不经意间对上风靖寒的注视,她连忙识趣的止住笑。他此刻盯着她,眼里说不清是什么意思,不过比起以前一扫而过从未停留超过两秒已经算是巨大的进步了。 “这可不能怪我,若我只学习一种技艺,必能成为一名才女。”她有些懊恼的嘟嘟嘴,像是想起了小时候的趣事般摇摇头:“可若每一样均有涉猎,那只会事事无成!” 她小时候有学跳舞、绘画、钢琴还学了奥数,可精通的却没有,这大约是国内小孩的通病。 靖恒大笑,又似乎觉得很有道理。而靖雪只是安静的看着她侃侃而谈,十分淑女守礼。 “那后来呢?”靖恒好奇起来。 “我小时偷懒不予努力,家母时常叹惋,怎会有我这样一个女儿。如今才明白‘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从前我不以为然,如今父母相继过世,我才后悔至极。”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她低下头,勉强扯出个笑容,略带哽咽。 不知道她忽然失踪,父母要怎么办? “那你可曾想过以后?”靖宇静默了一会儿,问道。 季雨寒的感伤没有持续太久,她虽难过,却不想成为祥林嫂般。 她耸耸肩:“我也不知。若我是个男子就好了。经商赚钱,养活自己,或是参加科举考个功名。可我是个女子,诸事不便,何况我还学艺不精。” 她有些无奈的想道,在现代,即使孤身一人,做个兼职打打工养活自己定然没有问题。 可是古代,无业的女子几乎只有两条路可以选,乞讨或卖身。 她不得不担心以后的生活。 “身为女子,何不嫁个有钱人家,相夫教子,一世安稳。”靖恒接上话来。 说的好有道理。 季雨寒看了他一眼,苦笑道: “我若嫁入豪门贵族,做个养尊处优的夫人倒也潇洒!”她低头呡了一口茶,继续说道。 “可惜我不愿被那牢笼束缚,不愿为五斗米折腰。”像她这种出身,这种相貌,嫁入豪门也只能作小妾。 小妾?还不如乞讨呢。 “为何不愿?”一直沉默的风靖寒居然主动开口,季雨寒有些诧异。 整个过程,他一言未发,只是偶尔看她一眼,其余时候默默的品茶,像是从未参与到话题中来似的。 季雨寒不知他问话的用意。 “一入豪门深似海,从前常读诗词,对‘商人重利轻别离’印象尤为深刻,所以并无好感。”当然是不想做小妾了,古时女子在家里地位之低无法想象。 却见风靖寒看着她,没有说话,也未如以往那般移开眼,只是看着,说不清楚是什么意思,但值得欢喜的是,他终于正眼看她超过了三秒。 宋仁宗时期,虽说有士农工商这种贵贱制度,但商贸尤为发达,是历史上少见的商业地位空前高的时代,商人买地发展成地主或进入仕途较为常见。买官制度、还有银钱交子的出现都可见商业的地位。 月儿曾经告诉过她,风家是有名的富贾,实力雄厚。 可她方才脱口而出,‘商人重利轻别离’毫无掩饰,说的这般直白,会不会惹他生气? 想到这里,季雨寒忙笑道:“话虽如此,但今日见到你们,我又觉得此话不妥。” “何以不妥?”风靖寒继续开口道。 季雨寒朝他甜甜一笑:“庄主年轻有为,为风家挣得深厚根基,众位少爷小姐也是知书达理,相处和睦;且庄主与我素不相识,却救我回来,以礼相待,这些小事,足见雨寒以前颇有偏见!” 嘴甜是她的长处,让人如沐春风却又不会觉得溜须拍马。 不过,她说话的同时,风靖寒早已转开眼,并未再看她。 “如此,姑娘可有何打算?”风靖寒又飘出一句,仍未看她。 这句话已经问她不下三遍了。 他自个低头吃菜的同时问她以后的职业规划,也不与她进行眼神交流,似乎在讨论天气一样随意。 极其没有礼貌。 算了,不能用现代人的思维方式。 季雨寒正视他,无比正经的说道: “既不能嫁入豪门,那么,青楼倚门卖笑,也未尝不可!” 刚说完,只见靖恒再次呛到,严重破坏了她说话的意境。而靖宇,极不自在的喝着茶。靖雪则是低着头,掩面不语。 而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风靖寒,他居然极为专注的看着她,相较于其他三位的不自然,他倒是很平静,一点也不惊讶似的。 果然不能按正常人的思维方式。 方才的确有些奔放,季雨寒赧然,她双颊微红,但双目却晶亮明媚,神采焕发。 她极不好意思的一笑,继续说道:“只可惜时光易逝,等到美人迟暮,我又作何打算呢,况且……” 她吐吐舌头:“那也要我要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才行,我自知容貌平凡,那青楼,便不做考虑!” 她另辟蹊径说出这番惊世骇俗的话是另有目的的,对,她想引起风靖寒的注意,为她接下来的话做铺垫。 面前的几位均已停下了用餐,目瞪口呆的望着她。 可风靖寒呢,他依然看着她,可惜他极善于收敛,虽有些吃惊却表面上风平浪静。 靖恒轻咳一声:“那你的结论是?” 下面才是重点。 “我不愿堕入泥潭,更不愿依靠他人,只想自食其力。所以……。”她轻笑,目光坚定,略带希冀却并不卑亢,说出了她今晚的重点。 “还请庄主为我安排一个活计。” 靖宇靖恒微微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而靖雪含笑看着她,眉眼里却有一丝……敬佩?是她的错觉么? 风靖寒未笑,只是气定神闲的夹着菜,低头想着什么,又好像从来就没参与到这场对话中来。 也许是感应到她注视,他抬起头来,目光与她接触,季雨寒又心虚的赶紧转开,低头开始刨饭。 其实她此刻真的很紧张,苍天可鉴。 论平凡女子穿越之职业,居然觉得自己好酸。 “哎呀,这也叫些许认识几个字,让我情何以堪。”靖恒点点头,略有些讶异的叹道。 “是呀,雨寒姐懂很多东西呢!”靖雪也开口道,言语里满是羡慕。可她接下来这句话却让所有人错愕。 “大哥,我想学医术!”虽然她声音很小,但语气却充满坚定。 什么情况,画风突变。 季雨寒哭,她好不容易把话题引到她的未来工作上,你们却轻易的转开。 “为何?”风靖寒抬起眼,季雨寒也觉得奇怪,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杨大哥说我在医学的天赋较高,若不学甚是遗憾。”靖雪小心翼翼的说道。原来是因为杨大哥。 等等,杨大哥是谁? “以前我便想学习医术,不想就此嫁人生子,庸碌一生,今日听了雨寒姐一番话,我才鼓起勇气……。”靖雪说话时目光炯炯,十分坚定。 等等,不关我的事啊,季雨寒在心里哭道。 怎么变成‘今日听了雨寒姐一番话’才鼓起勇气…… 靖雪自四年前回庄以来,风靖寒便请了教习女师傅教导她礼仪和女红。这几年来日日如此,怎么说呢,学医是她从小到大的梦想,她若学会了医术,就能帮助杨大哥,与他一起济世救人。 可大家闺秀哪有学医的,风靖寒自然也不会同意,于是她只能将这个想法压在心底。她所结交的好友也多是这样的生活,她以为她会一直这么下去。 直到她遇到了季雨寒。 这是个不一样的姑娘,与她自己,她的好友皆不同的姑娘,季雨寒总有讲不完的故事,谈不完的新鲜事。 靖雪想,这大约就是读万卷书 行万里路吧。 今日听了季雨寒说:“我不愿就此庸碌一生,也不愿依靠他人。” 她突然有了希冀,也有了勇气。 于是她大胆的提出自己的想法:“大哥,我想学医术。” 靖雪说完后看向季雨寒,眼里带着一种恳求。 季雨寒扶额,虽然她很佩服靖雪的勇气和对崇高人生的追求,但她不理解,大家闺秀为何要去学医。因女子身份和名节的限制,女子活动有诸多限制,何况学医。 再说,季雨寒自食其力是因为穷,不是因为有更高的人生追求。 她一向爱悠闲自在的生活。 “哦?”风靖寒应了一声,听不出是什么意思。 季雨寒郁闷的发现风靖寒的眼神已犀利的转向了她,那目光,就像在说:“妖女,蛊惑人心,该当何罪!” 这……该不是在怪她误导了他妹妹吧,季雨寒慌忙低下头,一副不关我事的样子。 饭桌下靖雪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季雨寒垂着头,想尽量忽视靖雪求助的眼神。 理智告诉她,此刻她应保持沉默,他们两兄妹的事情她一个外人不应过问。 但靖雪这几日待她甚好,如今若假装看不懂她的暗示是不是太不够义气了? 季雨寒庆幸的想,还好她方才的结论是自食其力而非卖身于青楼,这好歹,也是满满的正能量罢。否则,她可能早就被风靖寒扔出去了。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劫,季雨寒在心里叹口气。 她抬起头,硬着头皮直视风靖寒凌厉的眼神:“其实,学医也未尝不好,权当作打发时间嘛。呵……呵,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便是教导我们不能随意毁伤身体,更要积极地保重身体,方可健康长寿,修身养性。何况,医者仁心,举手之劳便可救死扶伤,那也是大功德一件嘛。最重要的是,庄主如此疼爱靖雪,一定不忍心让她失落吧?” 季雨寒自认为说的十分婉转且不伤大雅又给了他足够的台阶可下。 她口才一下就好。 可风靖寒却只是看了她一眼,随后目光移向手中的杯子,轻轻转动杯沿:“季姑娘何不操心一下自己。”轻描淡写,语气似怒非怒,似笑非笑。 季雨寒放佛受到了一万点暴击伤害,瞬间偃旗息鼓,哑口无言。 她忘了自己现在还是一条米虫,而风靖寒掌握着她的去留权利,他只需一个手势,他就得乖乖卷铺盖里去,不,铺盖都不能带走,直接露宿街头。而他轻描淡写的一句,直接摆明了两人的利害关系,对呀,她有什么立场在这里说话呢? 季雨寒低下头,有些黯然,在现代,她的家庭虽不甚富裕,但何时需要看别人的脸色行事。 今晚上,可以说是季雨寒人生中第一次如此忍辱负重! “我明白!”她耸肩苦笑,低下头默默刨着饭,此时不吃怕就再没有机会吃了。 一时,席上竟沉默下来…… “大哥,我倒缺一个识字的丫头,我觉得雨寒就挺好,至少她不会把我写了字的东西当垃圾扔掉。”意识到气氛不对,靖恒忙出来打圆场。 靖恒,我敬你是条汉子。 风靖寒扫了靖恒一眼,他从小寄养在世伯家的弟弟,十岁后接回来开始读书,虽然性情单纯却也听话。 风靖寒与靖恒并不亲,靖恒不到一岁便被寄养在别家,而风靖寒性情冷漠,对弟弟的教育又严格认真,靖恒从来都有些怕他,如今,为了一个认识不到三天的女子,一向听话的靖恒竟会主动开口求他。 她的妹妹靖雪,教养良好,性情温婉,和季雨寒相处了数日,竟想要学医。 他何尝不知她要学医的理由,他曾反对过,靖雪也不敢再提,如今…… 他不由得重新审视面前的女子——季雨寒。 驰风马场距咸阳较远,他鞭长莫及,此等麻烦之人他本无暇过多关注,所以起初并不打算留下她。 可她出乎了他的意料。 这女子口若悬河,似乎读了不少书。伶牙俐齿,让靖宇和靖恒也深感诧异。有些见解虽惊世骇俗,却也让人无法反驳。 她看向他时也不似前晚见面那般小心翼翼,反而大胆的直视他。 她小心翼翼的斟酌着话语,希望他能同意她留下谋个生计。 可她却为了帮靖雪说话,鼓起勇气当众劝他同意靖雪学医。 连靖宇和靖恒也不敢这般直接。 风靖寒想,她若作为一个带着目的前来接近他的人,那一定十分不合格。 虽然她比一般的闺中女子似乎要懂得多,也不似一般女子那般唯唯诺诺。 但她多话、善良、沉不住气、心思细腻,却不善于伪装。 目前的季雨寒,并没有什么值得他同意她留下的可取之处。 目前的季雨寒,并没有成功的引起他的注意。 可他似乎低估了她的影响力,靖恒主动开口帮她说话,要让她做、侍墨丫环。 风靖寒并不醉心于男女情;事,才子佳人举案齐眉,对于他来说,不过是话本故事而已。 他的贴身丫环,雪珊,跟了他七年。 相貌普通,性格平和,做事周全,善解人意,他觉得这样的女子十分省心。 别人口中他所谓的红颜知己,林紫烟,因他偶然一次出手相救而倾心于他。 美丽,多才多艺,性子温婉,看他时连目光都是柔情似水。 这几年,为重振啸风山庄,他操劳多事,并未顾得上娶妻之事。 即便要娶妻,也许会在合适的时间,选一个合适的女子吧。 门当户对,家教良好,省心的女子。 靖恒不到十六,季雨寒这样的女子自是比他周围的丫环特别。 略算美人,才华横溢?伶牙俐齿。 当然,风靖寒不能否认。 他很喜欢看她的眼睛。 满是灵动的气息,明澈纯净,正如他第一次见她时一样,充满生机与活力。 既是靖恒要求,风靖寒也不打算拒绝。 反正,在他的眼皮下,她又能做什么。 “随你!”他深深的盯了季雨寒一眼,又对靖恒丢下一句话,离席。 于是,季雨寒便以靖恒的丫环身份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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