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寂静,晨间雾气渐散,太阳从树梢缝隙中射进来,洒下碎屑光影。 惊起的飞鸟,蹿跳的走兽,在光影中闪动,的确是个狩猎的好天气。 两人共骑,一阵狂奔。元重九也不说话,双手抓着缰绳,倾身策马,将怀中之人虚压在马背上,又专捡着羊肠小道,七弯八拐地走了几段,就把所有闲杂人等尽数甩在了后头,入了空幽山林深处。 这才跳下马,把人给抱下来。 苏蓁下马来,转着身子将周遭光景打量,抬头是参天大树,满目是横枝乱叶,举步是没膝杂草,入鼻是草香木息,半个人影都看不见,依稀倒是有些兽影攒动。 她有些心慌慌,万一有个什么事,那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刚才看见五殿下跟你一起的,他跟得上来吗?”苏蓁问。 五皇子元玙,出入都喜欢将他四哥贴得老紧,刚才在山道拐角处,两人就是一起过来的。 “以他的骑术,估计难。”太子一边从马上取下弓箭,一边漫不经心答她。 “鹿鸣呢?找得到这里吗?” 苏蓁又问。 “用心找的话,应该找得到,不过,他应该不会用心。”太子搭箭上弦,眯眼在林中扫视。丝毫不介意他的贴身侍从的消极怠工。 太子殿下一骑绝尘,谁也不招呼,就是明摆着,不愿意任何人跟上来,如果还有哪个谁,要急吼吼地贴上来,那就是不长眼睛。 远远地坠在后面,知道太子爷在哪个方向,哪片林子,然后,蹲在山道边上,数着地上的蚂蚁,耐心等着,就成。 “那……牧言呢?”苏蓁想了想,还是觉得太子殿下这种喜欢独来独往的习惯,真的不好。 “牧言没空!嘘……”太子干脆答她,又示意她噤声,一边拉弓绷弦,眯眼瞄视。 苏蓁闭嘴。 少息凝神,嗖地一声,羽箭离弦,穿过林中光影,射在远处一颗野果子上。 “哈……”苏蓁看着那颗应声碎裂坠地的野果,一声干笑。 嘘了半响,她还以为是要猎何等飞禽走兽,结果是颗再大的声音都吼不动的野果子! “那谁给你拾箭?”她又接着刚才的话题,把话问完。 连个跟班都不带,又是个喜欢使嘴的人,总不至于将她当跑腿丫头使吧? “那就有劳师傅了?”太子扬眉,微扬下颌,冲着远处的野果树指了指,竟是示意她过去拾箭。 “呵……越来越能耐了啊?”苏蓁冷哼一声,吐着恶气,直接掉头,往相反方向走。 林中深处,杂草丛生,落叶堆积,行走起来,窸窣响动,格外威风,但也走不了几步,只能是做一做姿态而已。 果然,苏蓁碎枝踏叶,悉悉索索走开几步,太子就两步追过来,截住她。 “不若,我教你射箭吧。”那儿郎眉开眼笑,软软相求。 太子殿下今日的心情,似乎很好。刚才在山道拐角处,见他绷着黑脸出场,还以为今日又得无辜遭受阴云密布的一天,哪知在马背上时,就听他在她身后,喷着鼻息偷笑。这会儿功夫,更是眉目舒展,笑得神气清爽,如林中阳光,碎玉流金。 不过,不代表苏蓁也就会跟着笑,她兀地侧开身,转过头,骄傲地拒绝: “不学!” “来嘛……”太子口中继续软磨,脚下挪着步子,却不是到她身前堵她,而是往她身后去,胸贴背地紧挨着,然而长臂一张,就将她给圈住,再将弓箭硬往她手中塞。 苏蓁怕了他的磨人精功夫,勉强接了弓箭在手。 那人便引着她的手,搭箭,拉弓,又带着她转身,朝向那边的野果树。满树的野苹,红艳艳的,静止不动地长在那处,的确是最好的靶子。 “就拿那边的野果当靶子。”耳边是循循善诱的低语,手上是男子有力的引导,“对,肩打开,手臂伸直,眼神与准头成一线,……对,就这样,别晃,稳住……放!” 凝神定气,松弦放箭,果然,准确地打在一颗红红的果子上。 苏蓁却刹那失神,那羽箭飞出的瞬间,她的耳坠珠子,连带着那一小瓣耳垂肉,被一个温热的唇,飞快地含住吃了一口! “我去拾箭。”她突然有些耳燥面热,赶紧挣了身后的怀抱禁制,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得乱草,往那棵野苹树下去。 一箭撩心,空弦无余音,她的心弦,却在铮铮作响。不知不觉,那顽劣子撩人的功夫,竟如此炉火纯青了! 走到那棵野苹树下,仍是惊魂未定,猫腰寻着两支羽箭,拾起来一看,箭头上皆插着大半个碎裂的野苹,红艳欲滴,还渗着汁水,散着清香。 苏蓁突然就生了馋意,想伸手在树上摘一个来吃。心情尴尬时,吃东西,总没错吧。 可这下却又出糗了。 山中老树,野生经年,果子熟得透,树干也高大。看着被满树的熟果子压得沉甸甸的,又低又矮,可苏蓁抬手,一时竟没能够着,踮起脚,跳了几下,还是没够着,又拿手中羽箭去打,打得满树受惊,仍是无济于事…… 此时,太子已经跟了过来,一声轻哼嘲弄,径直抵至她眼皮底下,然后,轻松抬手,就在她头顶上方,摘下一颗红果,递给她。 然后,用一种喂宠物的眼神,等着她接过,开吃。 “……”苏蓁瞠目结舌,心中升腾起万种怒骂,却又像是脑子一片空白,恶狠狠,却又软绵绵地,一把接过野果,小口咬下,却是重重咀嚼。 把自己惨遭鄙视的愤恨,尽数化作口中果泥,嚼巴嚼巴,吞了。 太子就定定地看着她吃,看她吃得苦大仇深,扭眉凝目,他眼中却是柔情万丈。 他很开心。 先前山道拐角处,一众英武王爷围攻之下,她还是晓得,只捡他的大腿来抱。 这点,就让他很满意。 加之今晨更早些时候,琼英公主一通点拨,拨得他心中透亮,甜得如蜜。 他那个精明的大皇姐是这样点拨他的: 元瑛:“你们……昨天夜里,都干嘛了?” 太子:“什么都没干!” 元瑛:“那你哭着喊着,求我换帐子为哪般?” 太子:“剃头担子一头热,不能硬来。” 元瑛:“你们牵过手吗?” 太子:“牵过。” 元瑛:“抱过吗?” 太子:“抱过。” 元瑛:“亲过吗?” 太子:“亲过。” 元瑛:“你有说过你的心意吗?” 太子:“说过。” 元瑛:“以上的这些,她有坚决拒绝吗?” 太子:“没有。” 元瑛:“傻瓜!猪头!蠢货!你觉得我那莲心宝贝儿是那种可以容忍一个她不喜欢的人牵她,抱她,亲她的人吗?还可以容忍一个她不喜欢的人与她同宿一夜?” 琼英公主劈头盖脸,给他几棒,太子就彻底开窍了。 往日种种,早就埋下情根,暗地中生长,只待他加把劲,继续浇灌,发芽破土,开花结果。 郎心执着,本就抱着将千年铁树浇开花的信心,更别说,如今是一颗本来就向着他的心苗儿。 如何不喜? 眼前的小美人儿,在树隙光影的映照下,越发明眸皓齿,就算是咬牙切齿地吃个野果子,也吃得很……秀气! 太子不觉心潮涌动,嘴角一咧,笑得有些痴。 苏蓁见他眸色幽明闪动,笑得灿烂,竟觉得有些受不住,扭头就走。 长得好看的人,就是占便宜,呲牙咧齿,没心没肺地笑起来,都好看得耀眼,跟山中的妖孽一般,蛊惑人心。 “走吧,你这金贵之躯,还是不要独来独往的好。”苏蓁一边走,一边叹着气教训。 “你这是关心我吗?”太子跟在她身后,追着问。 “嗯,当然,你是我的靠山嘛。”苏蓁吞了口中果肉,哼哼唧唧,含混答他。 太子两步撵上来,在她身侧走着,给她挡枝拂叶,开路,实则引着她往林子的另一边走。 苏蓁蓦地驻足,回头张望来处,那匹在原地悠闲溜达的骏马。 “不急着回去,那边有水声,咱们去看看……”太子直接伸手,拉着她往那水边去。 这大好的机会,山明水秀,时光静好,最宜二人独处,他如何舍得就此回去,拐回那人来人往的山道上,跟一群聒噪的弟兄们在一起,明秀暗斗。 两人走出那片林子,哗哗水声渐响,一片开阔之景映入眼帘。原来是一处山涧,两岸林子,有十来丈之距,沿着所站之处往下,亦有五六丈之高,坡虽不陡,但怪石嶙峋,荆棘丛生,一时还找不着路下去。 两人便站在林子边上,赏这片撞入眼中的秋林美景。 对岸是一片枫叶树林,遍山红透,灿若焰火。那沟壑深处,一条山涧,自西向东,蜿蜒而去,有哗哗流瀑,有碧水小潭,有乱石浅滩。山中清水,时而冲刷着奔泻,时而静静地流淌。涧边有几只小鹿,或是涉水浅饮,或是轻跃玩耍,或是伏地休憩,或是临水照影。 苏蓁一时竟看呆了。 “好看吗?”身边的人,得意地问她,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引的路没错。 可不,除了发配西疆的那几年,太子殿下几乎年年来虞山,哪里有什么好景致,他烂熟于心。 “嗯……”苏蓁点头。 太子转头看看那姣好侧影,心中暗道,既然是美景当前,美人在侧,就最适合说些重要的话。心下一默,脱口便来: “按你的建议,太子妃之选,我准备选文氏之女文素,文家是京中大族,枝繁叶茂,在朝中亦是根深蒂固,加之她父亲掌着皇城守备,她本人亦有貌,有才,体健,知趣,你觉得……如何?” 苏蓁看着下方涧边那几只小鹿,凝了目光,心中如有无数野蹄子踏过,面上却浮一丝浅笑,温柔地吐了两个字: “随你!” “你……不生气吗?”太子侧头来,细细看她。也不知他安的是什么心。 “哈!我为什么要生气?”苏蓁笑得脸疼,扬声反问他。 “哦,我本来还以为……你会生气的。”太子神光一暗,语气中有些失望。 你为什么不生气! “笑话!”苏蓁笑得快抽筋了,索性甩着手臂,旋身走开,又沿着那高坡侧边,一阵疾走,想寻条道下到水边去。 太子有些闹不明白她真意,只是觉得,好想看她生气的模样,那才是她心中在乎他的表现。便亦吞了下面那段真正想说的话,未说,只举步跟上。 突然眼前一晃,就见着前边的身影一歪,估计是脚下踩空,正直直往坡下栽去。 元重九飞身一跃,几近是横着身体扑过去,勉强将她接住。 说是勉强接住,是因为,他成功地用自己的身躯当了肉垫,避免她头脸朝下栽进那荆棘丛中的惨状,但是,却止不住两个人在陡坡上倾斜的重量。 于是,他光顾着将她的头脸抱在胸前,双臂将她的腰背紧紧箍住,然后,一路挡着荆棘挂刺,尖石碰撞,两个人,变成一团翻滚的团子,往坡下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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