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徒先祖曾娶了虞氏的女子,在女权至上的当初,虞氏便成为他们这一支的名字,故而到了这一代,他们的姓氏为虞,姒小云看着左徒虞思礼在族谱上写下虞小云这个名字,目光很平静,平静的仿佛被改掉的不是自己的姓,而只是有一股风吹过。因为她知道,要在楚国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就必须冠上它族之氏,只有上过族谱的人,才是被承认了的人,这是一个必经的过程。  “还需要登记在宫中的宗谱之上,明日入宫之事,就拜托叔伯们了。”虞思礼将族谱交给族中的长老,弯下腰行礼,态度恭敬。别看他身居高位,但在一个家族至上的国家,长辈,才是最尊贵的。  虞小云低着头,跟在莘氏身后,安静的跪在虞氏宗祠之前,虞氏曾是姬姓里重要的一支,但因为联姻,血脉已经渐渐混杂,但是追根溯源,它依旧很尊贵。  “再过几日,你便是我左徒府,名正言顺的嫡长女了。”虞思礼领着妻子走出宗祠,在门口郑重的对着虞小云说。对于他这种含着各个姓氏分支的一脉,其实只能认一个主人,而他很早之前就选择了姒姓,从他娶妻就可以看出这一点。  “多谢父亲了。”虞小云微微俯身,对于贵族女子的礼仪,她早已深刻入骨髓,而楚国是从蛮夷发展而来的国家,最缺少的,便是深厚浓重的文化底蕴,上一世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这个秘密,这个偌大的国家,根本没有苛刻的教条在约束他们,他们骨子里带着的,是过分的掠夺。但好在,联姻将这一点淡淡的弱化了,中原大地上浓厚的底蕴在这片大地上渗透着,点点滴滴,像春季的细雨,润物无声。  风从很遥远的地方吹拂而过,五月的晴天,熙熙攘攘的郢都正北城门之前,有一队士兵骤然闯入,他们井然有序的分开人群,将中间空出一条宽广的道路,远处隐约可见旗帜飘扬,有人骑着马,领着士兵从城门走入。  这是楚国平定西戎,班师回朝的队列。  虞小云坐在酒楼靠窗的地方,低头就可以看见楼下的街道。她重活之后就一直在想这一刻,她和他第一次见面,楚国城楼上的光一直照射到长长的街道尽头,那时候她初入楚国,站在酒楼上与人争执,从这里掉了下去,她看着手中的酒杯,醇香的酒酿轻轻的晃动,照射着她明眸如水中月,那时候,她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呢?虞小云思索了片刻,无果而终,她侧头看着远方的城门轻轻的笑了起来,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记忆了,但她的记忆,一直都替她保存着少年都尉与她打马而过的那一幕,那时候,她被他身边的人接住,一抬头就望进他无波无澜的眼睛里。  鲜红的旗帜迎风飘摇,穿着戎装的士兵们迈着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从这里走过,楚国的历来的习俗造成了班师回朝这一日,是属于士兵们的日子。郢都最繁华的城门长长的路是属于归来的将士们的,走这里,他们可以获得所有百姓的欢呼爱戴,可以获得得胜而归的喜悦,可以获得楚王对他们的赞扬。  身边有姑娘已经准备好了自己亲自绣好的绣品,只待自己看上的将领走过来,就往下抛,这是一种爱意的表达,虽然在这个时候看对眼的人真的很少,但也不是没有。但此刻开路的队伍过去,被士兵包围着骑马而来的是一个墨衣少年,他不同于其他将领身披铠甲,而是穿着一身的简单的装束,脸上套了个巫师才会用的面具,彩绘的花纹远远看上去,神秘而不羁,格外的狰狞,虞小云还没来得及反应,她身边的一位姑娘就别开脑袋,端着酒杯喝了一口,显然是不想继续看了。  “征西军都尉!”有人高喊了一句,顿时四下一片寂静,有人欢呼赞美,但是比起方才,却少了些热情,人们在畏惧,在害怕,在瑟瑟发抖。  虞小云放下酒杯站起身,她抬起手,手里有一张早已织好的绣帕,她看着下面的身影,寻思了一下他可能不会接,于是她取下颈间的玉坠,包在其中,瞄准下方的目标,扔了下去。  虞小云觉得,这一扔,大概用了她七八分力气,砸中人是绰绰有余的,实际上,依她自小习武的原因,砸伤人都是够的。  有只手迅速的抬起,接住了差点落在他头顶的绣帕,少年将军隔着面具看着手中,浅黄色的绢上绣着衔花凤鸟纹,绣工并不是很独特,也比不过绣娘精细,但针脚扎实,看得出来是用了心思的,他骤然抬头,看到了街边的酒楼上,低着头看着他的少女,她的目光很澄澈,迎上他的视线,少女眸中没有从以往女子眼里看到的恐惧,令人意外的是,他竟能从里面看到显而易见的崇拜之意,那种情感浓郁得几乎要溢出她的眸子,像是暗色天际之上划过的一丝光芒,片刻之间辉煌了整个世界,那一刻,他骑在白驹之上,却恍若挣扎于战场之上,长戈之下,是倒下的敌军,而心底涌起的是死里逃生劫后之感,那日出征前,他还是个翩翩少年郎,在这条街上,众星拱月般的存在,可是那些,都换不回来,战场之上的胜利。  别人的崇拜,真的那么重要吗?他顿了顿,将绣帕握在手中,并没有丢弃,然后看着前方,继续往前走。   “主人,您刚才砸中了项都尉。”婢女并不敢继续往下看,她站在虞小云身侧瑟瑟发抖的说。  “嗯?”虞小云看着人远去,回过头,仿佛才看见她的举动,有些疑惑的眨了眨眸子,露出自己天真无知的表情,“他不是个大英雄吗?”  “是的,可是……”婢女兰芝有些畏惧的看着下方,还想继续说点什么,就发现自家姑娘已经转过身准备离开酒楼,她咽下还未出口的话,不顾身边站着的几位姑娘异样的视线,匆匆跟上去。  “今夜,宫中的庆功宴,云儿要去吗?”莘氏看了一眼正在拿着一卷书认真研读的少女,问。  “自然是要去的。”虞小云看着莘氏吩咐婢女们尽心尽力的替自己打理,心底有些难受,对这对父母,她真的亲近不起来,上一世,她一直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奴仆,在宗族里面,他们的地位确实如此,可是毕竟曾经相处了那么多年的人,还是因为自己的骄纵而死的人,她心底很愧疚,只能对他们尽力的好一些,可是亲近,却是不可能的。  这场宴会,是从前他们关系的一个转折点,虽然她已经快忘记了当时的场景,可是那些伤害过他和她的人,她终究是要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郢都王宫举办的庆功宴,不是姒族宫殿里的家族之宴,而是击鼓为乐,剑雨为舞的宴会。虞小云端正的坐在席上,安静的看着一个个走进来的人,他们大多是这次战役立功的将士,这个时候男女同席,并排而坐,看的是血缘与能力。  她身为左徒之女,位列楚王靠左之下的位置,因为离得近,故而早早的落座了,她低垂着眉眼,看着对面排列的桌,在心底挨个挨个的数着座次,身为都尉,他的位置应当在卿之下,但是此时那里坐着楚国的嫡公主项灵夕,她端着酒樽,仰头喝了一大口,看着豪迈大气,不拘小节,但已经在坐的人都知道,嫡公主又开始戏弄都尉大人了。躬身站在她身后的酒正满面愁容,依着旧例,这杯酒是给归来的将军喝的,而且每个人只此一杯,这是真正的佳酿,没有多的。  项灵夕喝的很干净,放下酒樽,她便站起来,转身离开了,身为唯一的嫡公主,她应当与王后一同出席,现在赶回去,虽然迟了些,可是没人敢说她什么。虞小云皱了皱眉,她的目光干净澄澈,可以看见毫不掩饰的怒意。  “云儿,都尉来了,我王也该来了。”莘氏轻声提醒,她看不见虞小云的表情,却发现她看着项灵夕离开的地方发呆,放于膝上的手抬起来碰了碰她的肩,看起来,就像替她理了理衣襟,姿态和美。  虞小云才回过神侧头看向莘氏,她忍住不抬头去看对面的人,低着头,仿佛为自己的发呆而羞愧。实则是看着自己端放在膝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她可以触摸到自己曲裾之上光滑的布料,她动了动手指,皱着的眉头松开,笑意又回到了脸上。  她还活着,没有一丝损伤,这已经是极其幸运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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