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瑾推开屋门,才见到昏黄的烛光下,凝霜和凝香面对面坐在椅子上,大眼瞪小眼。  凝香见她回来,一句话脱口而出:“青鸟,你没事吧?”   云瑾摇头,笑道:“你怎得不早些睡?”  凝香绷紧的身子,顿时松了。她眼巴巴地瞧着云瑾:“我们担心你……”  “担心我做什么?五公子又不是第一次带我出去。”云瑾搓了搓手,轻轻咳了两声。凝霜见了,转身进了里屋。  “平日里五公子带你出去,我才不担心呢,”凝香撅起嘴,“可今日不一样,凝霜说在大椿堂里,他拉着你……”  “对了,”被凝香一提,云瑾才回想起来,扬声问道,“凝霜,我今日是哪里说错话了么?”  凝霜从里屋出来,手里拿了一件薄薄的青色披风,给云瑾披上。听到问话,她和凝香对视了一眼,和声道:“青鸟,兰妃是聿王的侧室。”  “侧室?”云瑾微微蹙起了眉,“可今日宴席上,并不曾见到有聿王妃……”  “王妃一向如此,”凝香将一只手臂支在扶手上,托着腮,“但凡有家宴什么的,便推托身子不舒服,不肯出来。三公子的夫人便要陪着她……”  “是么?”云瑾淡淡地,心里却好像被一根针轻轻地刺了一下。  凝香面上忽地带起了点不屑的神情:“谁都晓得,她就是不愿意见兰妃。聿王因为兰妃,宁可得罪皇帝,也要给她争一个王妃的名分。明明只是如夫人,可府里的人都得唤她兰妃……”  云瑾伸手轻轻拨了一拨烛火。已是夜深,窗外风声悄悄,烛光照得窗纸一片蜡黄。  凝霜接着说道:“今夜你在宴上见着的那么多人,旁人便不提了,只说其中聿王的四位公子,二公子、五公子还有六公子,都是兰妃生育的,唯有三公子,是聿王妃的独子,才是聿王府的嫡长子……”  原来……聿王,也是一个如此情深一往之人。  可诩俨要同衡俨争得,又是什么?  云瑾凝神倾听,忍不住问道:“三公子同兰妃面容很相像,真正就如同亲生母子一般。”  凝香顿时咯咯咯地笑起来,本想要卖一个关子,可还是忍不住先说了:“那是因为聿王妃和兰妃是亲姐妹。”  “亲姐妹?”  云瑾似乎明白了什么,不禁幽幽一叹。凝霜面上亦露出恻然之容。  “听说当年二公子出生之后,就被聿王妃抱去养了好多年,同兰妃也不亲近了。如今……兰妃心里就只疼五公子和六公子,”凝香继续说道,“二公子的名字都同其他人不一样。他们三个名字里都有一个俨字,唯有二公子,却是叫什么明南。”  云瑾越听眉头越是皱得厉害,喉咙里突地一阵痒,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凝香笑嘻嘻地伸手,揉了揉她的眉心:“这王府里这么烦人,随便说一句无心之话,都要得罪不少人。你说我能不担心你么?亏得你好好的回来了。”  “好了好了,”凝霜伸手推她,“就你话多。亏得是在这里,要是在那边……”  “亏得我被聿王叫来陪着青鸟,要是我在那边,真正是要惹出不少麻烦的……”凝香被凝霜推着一边走,一边笑着,“王府这种地方……你说,聿王、王妃、几位公子夫人,人人都是好人,可放在一起,便是一堆乱麻,麻烦得要死……”她都被凝霜推到门边了,一手抓住门框,嘴里仍是不停:“若不是我爹娘死了,早早被婶娘卖到王府,我才不呆在这里呢。天大地大,哪里不能活?”  凝霜不禁板起脸,对着凝香道:“住口住口……还不快去睡?”可她虽然脸色严肃,声音还是温温柔柔的,凝香是一点都不害怕,笑着揉了揉鼻子,大声道:“是是是……”她笑眯眯地走了出去,都走到偏房了,还回过头,笑着对凝霜做了一个鬼脸。  凝霜这才回过头来,凝视着云瑾。  云瑾见她一脸的担忧之色,忍不住微笑道:“担心什么,我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她坐到了桌前的椅子上,一边沉思,一边随意翻动着桌上的书本,忽然之间,心念一动,轻声道:“这本书,是谁拿来的?”  凝霜上前瞅了一眼,摇头道:“我不识字,也不晓得的哪本是哪本?可今日并没有外人来御六阁。”  “是么?”云瑾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手上的这本书。  不过是一本手抄的道德经,应该同她从前念过的并无二致。但她依稀记得,她今日离开这屋子的时候,桌上并没有这本书。  而且上面的墨,很新;便连穿订的纸捻,也都是新的。  她缓缓翻开一页,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寻常的那篇“道可道,非常道”,而是一句简简单单的“云在青天水在瓶”。  笔迹从容娴雅,行笔松缓。果然是她曾见过的黄太史行书。  她叹了口气,合上书页,推到一边。再好声哄着凝霜去睡了,自己也上了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觉得夜色越来越凉,喉间一口气堵着,顿时咳嗽一声接着一声,怎么都停不下来。  她晓得凝霜一向醒睡,怕吵醒了她。强忍着裹上披风,匆匆出了院子。直到她闭上院门,靠在远处的墙根上,不必强忍着,不住地咳嗽。过了好一会儿,咳声才渐渐平息下来。她咳得几乎无法喘气、浑身也没了力气。索性靠着墙,缓缓地坐在了地上。  天上新月如钩,隐隐掩映在星辰之中。  垂下头,却瞧见有人远远地站在一旁,仿佛已在这黯淡的月光之下,站了许久许久。  他缓缓地踱步而来,走到云瑾面前,静静的看着云瑾;漆黑的眼眸,很清澈。  云瑾也在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神,看着他的脸。她明明心中想要走,不欲见他,却偏偏连一步都没有走出去,甚至连站都无法站起。  云瑾静静的看了他半晌,终于缓缓地垂下了头去。  她不问他为何会深夜在此?  也不需要问。  她双手环抱着自己的双膝,声音很轻很轻:“自我来到这里,夜夜都要做一个相同的梦。我梦见自己走在一条路上,天特别黑,那是我回缙南家乡的路。可……可……那条路那样的长,无论我怎么走,我都走不完……”她的声音似已有些哽咽,将头埋在了膝上,长长吐出口气:“我爹娘……从前……是真的都回不去了……”  她的声音凄楚,他心里忽然也觉得一阵酸楚,想说话却不知该说什么。他不由自主俯下身子,伸出手,想要去抚摸她的头发。可就那堪堪碰到的一刹那,他的手顿住了,又缓缓收了回来。  听见云瑾闷闷地咳了几声,他直起身子,叹气道:“湖边风寒,着了凉了。”  云瑾愕然抬起头来,又盯着他看了许久。她缓缓站了起来,裹紧了身上的衣服,低声道:“三哥……夜深了,我回去了。”  他听见云瑾叫他三哥,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黯然道:“青鸟……”  有些名字,他第一次念,却似他早已在心中默默念了无数次。  有些人,不过只见过几面,却好似已相识了一生。  无声之处,心有惊雷。  他长长地叹着气,柔声道:“青鸟,人生在世,总是不得不做一两件勉强自己心意的事情……”他话还未说完,云瑾便已微微颔首,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劝过她什么,他还要说什么,她都懂。  他仍是叹气,抬头瞧着天上,眼睛里露出了温柔之色:“这参商两星,一升一落,想来从不曾相会过。谁也不晓得,它们若能相聚,会是如何?但既然无可奈何……不能碌碌如玉,便唯有珞珞如石了……”  云瑾亦抬头瞧着天空,星辰漫天,她根本不晓得哪一颗是参星,哪一颗是商星。  可她晓得,参商本该是各自落在天一方的。  她垂下头,两人一起淡淡一笑。  一笑之后,便是云归云,水归水。  珞珞如石,不染半分尘土。  两人对视一眼,云瑾俯身朝他福了一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院门。而他,也慢慢地,一步一步缓缓地朝着远处而行。  只有四周无边的虫鸣,一声响过一声。随着启明星起,又渐渐地轻了。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    ※※※※※    “青鸟,青鸟……”凝香一路小跑,跑进屋来,“你瞧瞧外边什么人来了了?”  “谁?”云瑾侧过身子,往院子里瞧去。  两男一女站在外面,凝霜正在回话。  她认得是衡俨同二公子明南,那名女子很是美貌,三分柔美中却带七分英气,站在明南身边。昨夜宴席上,她似乎也在。  她急忙迎出去行礼:“二哥、三哥……二嫂。”  衡俨双目微微一垂,便已是致意。明南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婉慧说要来瞧瞧青鸟,恰好我同三弟刚议完事,便一起来了。青鸟,你这里可有茶喝么?”  不待云瑾说话,明南身边那女子已经笑了起来:“明明是你怕昨夜的事情,叫青鸟心中不安,这才特意拉上我们一起来看看青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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