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瑾坐在椅子上,对着一盘棋,一手支颐,另一手指捏着一枚白子轻轻地敲打着桌面,发出“啪啪”的清脆响声。  门被人轻轻推开,她头也不抬,便轻叫道:“五哥,你快来帮我?”  这些日子来,诩俨越来越忙,只能在这样的深夜时分来探她。常常凝香和凝霜都睡了,她还一直在等着他。  因为他说他一定每日都会来。  诩俨笑道:“怎么又下起棋来了?”  云瑾叹气:“婉姐姐棋瘾真是大,非要我帮她解这一局棋,你说我怎么能有法子?你来……”  诩俨转到她的身边,只见她面前的这一盘棋,优劣之势已明,白子只是苟延残喘。他摇头:“白子已经输了,算了……”  云瑾抓着他的手,轻嚷道:“那我怎么同婉姐姐交待,你棋下得这么好,怎会没有法子,谁还有法子?”  诩俨轻轻哼笑不语,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只看着她手中的白子落下,她的手指被烛光一映,素白剔透,比那玉石棋子还要干净。  他俯身便在她的手上亲了一下。  云瑾瞪着他,却没有推着他,更没有发怒,只是脸涨得红红的。  他又细细地摸着云瑾的脸:“想我了么?”他的手掌触在云瑾的肌肤上,并不如想象中轻软,反而有些粗粝,大约是自幼习武长了粗茧之故。  云瑾垂着头,脸越来越红:“不想。”  他日日都来,日日都能见着,怎么会想?  可怎么,心头是有一点点的思念之意?莫非他这样日日地问,真的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么?  “口是心非,”他一手握住云瑾的手,与她十指交缠,“可我很想你。”  “五哥,你……”云瑾猛地抬起头来,才发现他依然贴得自己好近,近的都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气。他明亮的双眼盯着云瑾,越来越近,越来越亮。云瑾想躲开,才发现另一只手早已被他抓住,而他的脸他的气息他的唇,就这么朝着自己压了下来。  她从未体验过这样的滋味,眼前黑了,脑子里暂停了思绪,也忘了自己是谁,身在何方,只知道全身都软了。只晓得他的唇凉凉的,在自己的唇上轻轻碾压。  直到她觉得自己快要失去呼吸了,诩俨才缓缓放开了她。  他望着云瑾,她也望着他,四目相对,他眼里有无限的柔情。云瑾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竟然亲了自己。她有些不知所措,急忙用手背掩住了唇。  可他又笑着拉开云瑾的手,又轻唤她:“青鸟……”  云瑾还未回过神来,他的唇再一次压了下来。而这次云瑾闭上眼,微微仰起头,迎合着他。  尘埃早已定,何苦无畏抵挡?  无边黑暗里似乎有一点微光,离她而去,她心头有一点止不住的酸痛,而她又坚决地告诉自己不敢、不能再痛。  不知过了多久,诩俨的唇才缓缓移开,可他那双明亮的眼睛仍在凝注着她,含蕴着火一般的热情,足以胜过千言万语。  他笑着看她将手伏在桌上,将头埋在手里。他便拉了一张椅子,干脆坐到桌子的对面,笑眯眯地看着他。然后她慢慢抬起头来,脸还是绯红的,还紧紧咬着唇。  可她又在似乎在笑,笑得比花还灿烂,还羞赧。  诩俨突然觉得自己这一生从未如此欢喜过,他伸手去握住了她的手,就这么隔了一张书桌、一副棋盘,和她互相对望着。  窗外是夜色正浓,窗内无边情意溶溶。  “青鸟,你真好看。”他又开始说一些不着边际的傻话。云瑾笑着转头去看窗外,他却硬是拼命要她将头转回来。  “我从前觉得自己事事不如三哥,可这一次,他却不如我了……”他笑得很是得意,也不再避讳着提到衡俨。  “他自幼便是聿王府的嫡长子,人人都捧着他,有一次先皇赏了他一块玉佩,我见着喜欢,便想要。结果被皇后身边的人瞧见了,他们说我,小小年纪便要抢东西,将来也不知道要还要同三哥争什么?”  “连一个孩子,他们都要这么求全责备么?”云瑾轻声叹息。他仍是笑,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他是嫡子,本来谁能同他争?谁想到后来楚王和父皇暗中闹了一场,先皇一怒之下,便改了制,再不设太子之位,说是唯有德者而居之。你瞧瞧,如今这嫡长子的出身又有什么用?”  嫡长子的出身,本来能有什么用?  不是嫡长子,如果又能如何?  云瑾听得愣了,皱起了眉头望着诩俨。诩俨笑道:“你瞧什么?我只不过说了我心里话罢了。”  “你常常同别人这样说你的心里话么?”云瑾淡淡问道。  “我从不同人说……”  “可你方才……”  “旁人是旁人,你是你。”  “其实……”云瑾又咬唇,“这些事情,你若不同我说,或许还好些……”  诩俨沉默了很久,突然长叹了口气:“我也不晓得,我总觉得……在你面前,我再不能什么都瞒着你。”  云瑾默默地听着,慢慢地又笑了。  她明白这种滋味。她曾经也一样,在一个人面前,可以说出自己的心事,在这人面前可以觉得自己无拘无束。  即便那人又反过来要管束她,其实她都心甘情愿。  她更知道有一些人,只要见一次面、说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彼此知心。可她一直也相信,只要两人能足够诚恳坦诚,也一样能相互交心。  云瑾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紧紧握着诩俨的手。  “你生我的气了?”诩俨问。  “没有,”云瑾摇头,“我只是在想我的心里话。”  “是什么?”  “我在想……我爹爹的死,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真相。”  “这件事,我自然要帮你,”诩俨温柔地道,“还有呢?”  “还有……”云瑾目光忽然变得很柔和,充满了期盼,“我想同爹娘以前一样,在江湖上策马扬鞭、天涯浪迹……”  诩俨显得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很久,才叹了口气。云瑾柔声道:“怎么了?”  “没什么?”诩俨将她的手握得更紧,目光闪动,“我有些怕。”  “怕什么?我又不是凝香。”云瑾忍不住笑了。  “当了个睿王,一日到头忙个没完,我……”他一副极懊恼的样子,接着又道,“我怎么同你跃马江湖?”他凝视着云瑾,微笑道:“睿王我要做,你,我也要……”  他的话很直接,但真的只是将他的心里话都说来了而已。  他的将来,一定承载了他过去许多的希冀。无论云瑾喜欢与否,他都自有他的盘算。可至少,里面有云瑾。  只是这世上的事情,若最终没有两全其美呢?  他会如何取?如何舍?  他拉起云瑾的手,亲了一亲:“你放心,将来的事,我自会应付。”  他并不懂云瑾在想什么,但是他事事以她为先。  云瑾的眼睛渐渐湿润,几乎忍不住要说什么,可她终于还是忍住了。  她和他的脾气,终归是有些不同,不会似他那样直白的什么都说出来。但是她握住诩俨的手,将头轻轻地靠在他的手上。  诩俨笑眯眯地,伸手轻轻去抚摸她的头发。  她看着他,慢慢的闭上了眼,心里都是温馨的感觉。  其实,他……真的很好。  她昏昏沉沉,好像睡着了,又突然醒了过来。  才发现自已睡在里屋的床上,她盖着被子,身上的衣服一丝不乱,只是脱掉了鞋子。她听到了外面轻轻的开门声,她急忙下了床出去,瞧见诩俨刚刚打开了门,站在门边,似乎要走了。  “五哥,”云瑾微笑中带着歉意,“我睡着了。”  诩俨微笑道:“这么晚,我晓得你累了。”  云瑾的脸红了红,低声道:“多谢你。”  他笑了起来,突然转过身来,贴近了她。云瑾吓了一跳,一个踉跄,被他揽到了怀里。  他搂住她,笑道:“你谢我什么?”  谢他让她好好安歇?还是谢他的柳下之风?  云瑾红着脸怔怔地看着他,转身奔进了里屋。再出来时,手里拿了一件披风,递给诩俨:“夜里冷,你披上。”  已是夏夜了,他一个习武之人,再冷能冷到哪里去。可她怕冷,所以觉得他也会冷。  诩俨没有拒绝,他只是挑起了眉:“我不会。”  云瑾瞪他,但还是动手给他系披风的带子。  她系得很慢又仔细。他则得意,笑得桃花眼都眯了起来。她系好了,一抬头,看到他正盯着她,两人目光相触,视线交缠,他的目光炙热,两个人的呼吸都慢慢急促起来。  云瑾有些害羞,想低头,却被他一把吻住了。  夜风轻轻吹,雾轻轻地散,她很香,他很温柔。  他终于放开她,笑着说:“我走了。”  “嗯……”云瑾垂着头,不敢看他。直到听见他脚步声走的远了,才抬头,见到他走到半掩的院门前,向左一拐,便没了身影。  云瑾轻轻抚了抚自己滚烫的脸,笑了一笑,正要退进屋里,可突然不知怎么的,心头一悸,反而缓缓站到了院子里。  月儿东落,星辰闪烁,院门外有薄薄的雾,长夜漫漫已将尽。  她似乎要寻什么,又不晓得自己究竟要找什么,默立了许久,终于黯然叹气,回了屋内。  屋门轻轻闭起的那一刻,淡淡晨雾中,茂盛的枝叶后,萧萧然出现了一条人影。  他背着手,身姿挺拔、神采淡然,目光比此刻天上的星星还亮。可他的人,怎么瞧,怎么都有一些憔悴。  是不是因为方才看到她在一个人的怀里、羞怯的样子?目光温柔得如同夕阳下的三镜湖的湖水。  他从前想过,却绝未见过。  甚至他还看到了她脖子上挂了一条金链子。  他走过院门中间,从两门的间隔中,看见屋里一条窈窕的身影点燃了烛火,坐在书桌前,垂着头不知在瞧什么。过了一会儿,又举着灯,到了里屋,上了床,熄了灯。  他摊开手,看着手上一小块绿色的石头,淡淡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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