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璧,看着我,看着我,听我说。” 孤月璧茫茫然垂着头。 “他还活着,他很好。”舒伯蓝气息凌乱的整理着语言,他捧着紫眼睛姑娘的脸,从自己的信箱里调出一封电子加密文件,把孤月璧的手放上去。 基因锁认证成功,文件顷刻化为精神力刻入孤月璧脑海。 亲爱的孤月璧女士,容许我向您致歉致谢,致歉在于,虽然这个结果不可避免,但还是我把您的孩子带到了王庭。 致谢在于,感谢您为帝国诞下了继承人,虽然是我的私心,偶尔想,有了继承人,雷尔陛下会不会轻松一些呢。 下面的话题有些沉重,还请您站稳,坐稳。 雷尔陛下为这个孩子命名为西尔弗,他的资料被登入了帝国机密档案。我是很想安慰您事情只有这么简单,但是我的职责告诉我不能这样自欺欺人。 您的孩子没有感情缺陷,但这也引发了一个担忧,没有感情缺陷的制衡,这个孩子会不会变成下一个兰恩? 因为上述原因,您暂时无法见到他。 特戈尔亲笔 隐约一个银发的军装小孩子的影像闪过,紫眸忧郁,好似什么昂贵的玉娃娃。 …… “陛下,您为什么不肯批准西尔弗的软禁事宜?” 特戈尔站在王庭中央,问在勤奋批公文的银发男人,流月辉光,把雷尔映的如出尘精灵。 “西尔弗是个敏锐的孩子,软禁会引起他的愤恨,我不同意这项决定。”雷尔疲惫的揉了揉手指,现在作为一个身体素质弱弱的陛下,时常会觉得疲惫。 “那么,禁锢他的母亲牵制西尔弗,这个提案经过了所有行政官的联名。” 雷尔忽然搁下笔,眸子紫色深深,妖异邪气,他语气平平,“我不同意,我以陛下的权利驳回这份提案。” 经历了这么多事,特戈尔用她甜雅空灵的声音问道:“为什么?您现在应该对她没有感情了,不只是我,众行政官也要有个交代。” 雷尔看着胳膊下的小桌子,他之前那张被何苏阿报废了,卡塞瑟斯细心,联络工匠按照之前桌子的材质纹路做了一张一模一样的来。 可到底是不一样了。 雷尔很平和的回答了这个问题,“没人会选择伤害自己,我永远不会批准这份提案。” 特戈尔的表情是恰到好处的疑惑,她站在门口,看着二人之间的月光光潮,好像一道无形坚硬的围墙:“您……您还是没有从感情缺陷中解放吗。” “我已经自由了,特戈尔,倒是你,还想同我跳舞吗。”雷尔伸出手,笑的高贵又疏离,他站在那就是帝国的王权,在月夜的王庭中熠熠生辉。这与他过去的雕塑风格完全不同,男人真正有了活着的气息,他的话,举动,神采都透着为王者的欲望和威严。 特戈尔咬住唇瓣,没说话。 从前那个纯善的,机械的,演不觉春终的陛下不见了。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那个人的邀请,她一步也踏不出去,仿佛是黑暗中美丽壮阔的夺人心魄的景象,好像碰一碰就会吸干她的灵魂,“您,要同我联姻吗?” 雷尔眨了眨他紫色的眸子,宛如某种暗夜的邪恶美丽的生灵,轻笑:“看你的神色,是不愿意了。” 特戈尔行礼,“臣下告退。” 她害怕。 雷尔与她联姻,皇权迟早并入高等基因手中。 是的,她爱雷尔,可是她爱的是那个……过去的雷尔。 王庭内,雷尔仍旧保持着那个伸手邀请的姿势,似乎在等谁把手放到他手中。 即便身体被冻住了,本体的伤痕痛楚好似什么遥控器,日日折磨着他的身心。 这一场大梦初醒,他一人演了梦中蝶影。 脱离了感情缺陷后,脱离了那深爱着月璧的87%的身体后,爱孤月璧?笑话。 他不爱孤月璧,他恨透了孤月璧。 恨她轻而易举就毁掉了他的自持,他四十多年的扮演,恨她让自己徘徊于生死,从未抓到过她的手,却因她的一个目光彻底崩塌。 多么可笑,他如在炼狱,然他从没得到过孤月璧。 这些遥远的恨,扭曲变成深邃的渴望,纠缠着这位帝王,让他满身欲望爱憎,仿佛是什么有着美丽外貌的邪魔妖鬼。 好在这位帝王本性还是雅致自持的,不屑什么先得到你的人之类的强取豪夺戏码。 呃雷尔陛下的强欲是在感情方面,心灵方面。 禁区那儿的孤月璧在做什么呢。 她失声了。 不过恢复的还算快,孤月璧在床上躺了两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非常配合的见了舒伯蓝请来的心理医生,甚至还跟紧张兮兮的舒伯蓝要了一块画板。 可惜,她的技术并不能画好西尔弗。 舒伯蓝知道月璧每天晚上会躲在被子里哭,可他不知道月璧是怎样的难过。这一点让他焦灼而自责,所以大明星推掉了所有工作,尽心卖力的想让孤月璧走出这个打击。 孤月璧什么都想起来了,可是她不想唤醒智脑,什么都失去了意义。 而今想起那句“我很难过,为所有您所遇见的苦难和痛苦我不能伴随”,似乎心脏插满钢针。 我很难过,为我的孩子遇见的苦难和痛苦,我不能伴随。 荒芜破碎的生活里,痛苦风吹成原。 舒伯蓝瞧孤月璧画了几天,大少爷总算顿悟了她是想画某个人,他轻松抽掉孤月璧手里的画板。 孤月璧麻木抬头。 舒伯蓝素来厌倦与人肢体接触,如今却伸手摸了摸孤月璧的脸颊,“瘦了。” 他飞快速写了一张苹果,递到孤月璧面前,“是不是很好?月璧你笑一下,我就帮你画。” 孤月璧张了张唇,枯乏的扯出一个笑。 舒伯蓝看着行尸走肉的孤月璧,暗自心疼,可他面上笑的暖融融的,少年伸手揉了揉孤月璧脸颊,捧出一个笑:“好啦,先欠着我的。” 孤月璧点点头。 …… “眼睛大了?小了?啊月璧到底是什么意思……”舒伯蓝看着孤月璧的手势,故意曲解。 孤月璧急急比划着形状,舒伯蓝仍是好苦恼不懂月璧的作派,他用铅笔敲了敲画板,“不如这样,月璧下床,来这里比划好不好?” 孤月璧来不及说好不好,她就被舒伯蓝牵着手拉到了沙发上。 牵手的时候,她瑟缩了一下。 舒伯蓝很小心的伸手环抱瑟缩的孤月璧。 “别怕,没事了。” 渐渐的,孤月璧走出了病房,脸上也有了表情。 “看,月璧,我前阵子在网上看到古地球的书籍,感觉还挺有意思的,买了一本,念给你听好不好?” 孤月璧抬头看了书脊的名字,果断摇头。 可惜舒伯蓝并不给她反驳的机会,“可惜月璧没办法说话拒绝我啊,坐好,听说月璧给人念过报纸,今天换伯爵为你工作。” 他随便翻开一页,“生命中曾经有过的所有灿烂,原来终究,都需要用寂寞来偿还。” 舒伯蓝揉了揉姑娘顺滑的长发,把她按在自己肩上,“这句话说的很好,但是月璧不在范围内。” 孤月璧拉着舒伯蓝的手写,为什么。 舒伯蓝握住了她冰冷的手指,他不觉得冷,只为孤月璧的不闪不躲心中熨帖,“当然是因为我了。舒伯蓝这个人有趣的很,不会让你寂寞。” 孤月璧沉默着。 舒伯蓝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对着不说话的孤月璧絮絮叨叨不停,他是骄矜爱惜羽毛的人,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会耐心的陪着一个不能说话的古地球人说话。 “说笑的,”他眉目间隐有疲惫之色,“月璧为什么不会寂寞,因为月璧的寂寞在我这儿啊。” “月璧,从前我给美人分成三个等级,” “一等的美人,身段五官标志,精神力宛如春风秋雨,我同她说十句话,二等的,我屈尊同她讲一句话,三等的,我耐心听她讲一句话。” “可现在,我同你说两个月的话,没有等到你的一句话。”舒伯蓝苦笑,“天道好轮回。” 少年银蓝的眸子透着疲惫,他好面子,生活中动作神色都绷着一点贵气,而今他抱着孤月璧,满身落拓。 “……苏……舒……伯蓝……” 孤月璧抓着舒伯蓝的袖子奋力讲道。 肩上传来湿润的触感。 舒伯蓝愣了,良久,他缓慢扯出自己的袖子,试探握住孤月璧颤抖的肩膀,“我不走,月璧,我不会走。” 肩上的衣料有湿润的触觉。 天晴风净,舒伯蓝恍如身处鹅毛大雪。 她的悲伤几乎能压垮他。 多可笑啊,被一个他过去看不起的人欺负成了这副模样。 别在难过了,月璧。 不管怎么说,孤月璧总算振作了,她跟舒伯蓝的关系也飞快进展。 就在前天,舒伯蓝给她念笑话书的时候假模假样的感慨“月璧拖欠工资”。 孤月璧微笑,见舒伯蓝等的不耐烦了才配合询问:“不是自愿的吗?” 舒伯蓝被她这一句噎回去了,少年的头发在灯光下映出银蓝光弧,自带柔光特效:“因为是你才自愿的……唉,”他沉重的叹了口气,“月璧不想回报我吗?” 月璧眼睛空了一瞬,她笑笑:“回报,不是侮辱了自愿嘛。” “……”舒伯蓝悲痛的朝孤月璧肩上一趴,“你都不问问我想要什么。” 孤月璧短暂静默了一会,忽然道,“舒伯蓝,抬头。” 被叫了全名,舒伯蓝立刻抬头。 装满朦胧紫烟的眼瞳飞快靠近,嘴唇上温温软软的。 舒伯蓝心中炸成烟花,完全没了老司机的架势。 ……真是丢人啊伯爵大人。 孤月璧亲完了,安稳的躺下关灯睡觉,至于舒伯蓝……他保持了哪个姿势半宿。 月璧也心大,完全没在意。 她好是好了,可人好像老了十几岁,她不在记挂柜子里的银发人偶,爱上雷尔陛下的浅薄感情如流尽的河水,只剩堆满河道的白骨般的鹅卵石,一昔从少女变成了老妇。 为此舒伯蓝担忧的不得了,经常寻些风筝陀螺指望着能把孤月璧的心养回少女的岁数,可惜没什么效果。 孤月璧每天会写三封离开战后禁区的申请书,只有这时候她才像个活人。 “你说我这次用什么理由好?”她紫眸浅淡,笑眯眯的问舒伯蓝。 舒伯蓝坐在沙发上,不敢触碰孤月璧,“月璧,不要写信了,最高权限者说你的体能太弱,现在适合留在这里。” 他是最高权限,从一开始他对孤月璧公布的身份仅仅是房东。 所以孤月璧甚至不知道她写的几百封申请书堆在了舒伯蓝的空间里。 他一封一封的看,一封一封的痛。 月璧那么渴望出去。 舒伯蓝迫切的希望向心上人展露自己的秘密,可他没办法如此,特戈尔暗示过要把孤月璧关在战后禁区。 “弟弟,你有把握能在陛下手中抢人吗?如果想尝尝被甩的感觉,你就放她出去。当然,这个原因会折磨优柔寡断的你,长姐给你一个大义凛然的借口,为了帝国和下一任陛下,留下她。” …… 孤月璧开始练体能了,她的身体本就不算好,每天长跑,举重,乱七八糟的堆在一块,把自己折腾的人模鬼样。 她想出去。 哪怕近一丝一毫。 她不知道这只是舒伯蓝的一个借口。 舒伯蓝很清楚自己已经彻底沦陷了,在他察觉陷得太深需要自救之前,他就无可自拔了。 他爱孤月璧,他不能放她离开,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在鸟笼中挣扎的鲜血淋漓,他不能打开笼门。 舒伯蓝惯于玩弄感情,他本人心理不是个很能抗的,看着孤月璧折腾几天,他心疼的受不住了。 在孤月璧第三次昏倒在健身房,他忍无可忍的去厕所拨通了特戈尔的频道。 “姐姐,一定要把她留在这儿,没什么商量的余地吗。” “为这些无谓的事情纠结,我到底没把你养好,要么果决的放她离开,要么忍住心伤,留她在禁区,你磨磨蹭蹭的问我,想我给你什么回答?” 舒伯蓝茫然的撑着洗手台,“姐姐,你不懂,看见她昏倒,她那几百封信,好像在挖我的心,太痛了我受不了。” 身后传来跌倒的声音,舒伯蓝急急回头,看到了不可置信的孤月璧。 对话窗口还亮着,他们之间虚假的美好瞬间破裂,舒伯蓝手脚僵硬的站在原地。 他心神恍惚,竟没注意到孤月璧的脑电波暗示她已然清醒。 面容风流精致的少年徒然扯了扯嘴角,“对不起……不对,月璧,”他伸手想拉起孤月璧,孤月璧偏偏躲开了。 少年静静问她:“月璧,我伤害了你吗?” 他是最高权限者。 不肯放自己离开,陪自己过家家的最高权限者。 这世上最可笑最荒诞的戏码。 孤月璧飞快爬起来,转身冷静道:“我和伯爵大人,是什么可以互相伤害的关系吗?” 手腕被拉住。 “别走,我放你离开。”少年低声道,“你会痛,呵,我其实也很高兴。” 从此以后,陪孤月璧读笑话书放风筝的少年不再叫舒伯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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