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梨花山庄一行人便辞别了青岚山返程。宁子夜仍在闭关,温亦欢直到临走也未见到他。宁子清代各位师兄送别各派,除了闭关的宁子夜,她的另两位师兄正率领众弟子搜山贴符,毕竟难保不会有第二窝烈九婴或是其他妖兽出现。所有人都怕是当年被青岚山派先祖宁怋所封印镇压的魔族邪物再次复苏了,才会在短短几年中滋养出了上百只烈九婴。青岚山派忙送走各门派,在镇邪峰布上结界,万千道符咒如雪花般纷纷降下,再次将当年封印魔族邪物之地又加封了一层禁锢。    “师兄师姐,你们听说过苍峻峰上的不悔亭的来历吗?”六人下山,温亦欢仍是沉醉在昨日从宁子垣口中听来的凄美爱情故事中。    不料温亦臣却是皱眉,严肃地看着温亦欢,“你从哪儿听来的?”说完还怀疑地看了一眼温亦桑。    温亦桑忙道:“师兄冤枉啊,我从来没跟师妹讲过这个。”    大师兄虽然平时面瘫,但却极少对她这般严肃过,温亦欢心中惴惴,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了。    “师妹,这是谁告诉你的?”温亦臣仍是逼问。青岚山派弟子对此事皆是讳莫如深,很少会有人谈起。    “是宁三公子。”温亦欢往温亦桑身旁蹭去,温亦桑轻轻捏了捏她手心示意别怕。    “怎么是他?他不是闭关了吗。”温亦臣喃喃自语道,随后他皱眉看了一眼温亦欢,方才她露出的向往之色实在令他感到不安。她这师妹从小就未吃过苦,更未受过任何挫折,天资灵力皆是上乘,事事一帆风顺。难免养成她天真不知世故的性格。十四岁已是情窦初开之时,温亦臣觉得不得不防了。可怜温亦臣自己也才十七岁,却像是一位老父亲般,生怕自己女儿一不小心爱上不该爱的人,误入歧途。他暗暗盘算,以后定要叫二师妹好好看管温亦欢,不得再与三师弟四师弟下山鬼混。    “没想到鄢北还有梨花酿?”见温亦欢似是受到了惊吓,温亦桑忙转移了话题。    六人已行至一座山脚下的小镇,临街摆满了黑坛,一张菱形红纸贴于正中,上书三个大字——梨花酿。醇厚酒香中还能闻见久违的清冽梨花香,温亦桑与温亦岚当下便偷偷咽了咽口水。温亦桑掂了掂腰间的钱袋,当下便拎了两坛回来。    当六人回到梨花山庄时,七师弟温亦清早已在山门口等候多时。一看到几位师兄师姐,便别别扭扭外加几分委屈道:“师兄师姐们终于回来了,围猎可精彩?”    温亦清是温亦欢唯一的师弟,梨花山庄一众亲传大弟子中唯一年纪比她小的。    “师弟,这是师姐给你带的东西。你看喜不喜欢?”温亦欢上前搂住小师弟的肩膀,拿出在灵州买的各种小玩意。    温亦清却不领情,眉间闪过一丝郁色,“师姐,你们你老是把我当小孩子。围猎也不让我去,下山除邪更是不让。”    温亦桑大乐,两步上前捏住温亦清圆圆的脸,“你看看你这副样子,不是小孩子又是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梨花山庄的规矩,十四岁方可参加围猎,十五岁便要下山历练一年。”说完他就愣住了,似乎下月就是六师妹的十五岁生辰了。梨花山庄有一规矩,每位大弟子都需在十五岁生辰当日下山历练,为期一年。亦字辈大弟子中,在这一年的下山历练中,风评皆是不错。    温亦清闻言眉间郁色却是更重了,垂着头气呼呼地跑开了。    温亦臣去见师尊了,这段时日不管是在灵州还是青岚山,都发了太多事。估摸着大师兄能与师尊说很久。温亦桑冲温亦岚与温亦欢使了个眼色,三人会心一笑,直奔温亦欢的甘之棠。一段时日不见,当初捡回来的小奶狗被喂胖了不少,此刻正圆滚滚的闭眼趴伏于地上。听到脚步声也不睁眼,只是动了动耳朵。简直懒惰至极。    温亦岚当下便嘲讽道:“真不愧是四师弟捡来的,当真随旧主。”    温亦桑说道:“你现在嘲讽我,一会儿还想不想喝梨花酿了?那可是我买的。”    温亦岚:“又不是打不过你,还怕你不给?”    温亦桑:“……好嘛师兄,你可真不要脸,师弟佩服。”    温亦欢看不下去了,一把夺过梨花酿便打开,醇香酒气扑鼻而来。果然二人不再斗嘴。师兄妹三人一人倒了一碗,坐在庭院中,酒香花香相得益彰,饮得好不尽兴。    “比我们南屿的梨花酿多了一份醇厚。”温亦桑品酒无数,早已是个中翘楚。连酿酒都不在话下。    “师兄,明日我们便酿上两坛如何?等我下山历练回来,正好可以喝。”温亦欢酒量普通,一碗便已双颊生晕。    温亦桑与温亦岚闻言便沉默了,这位从小在二人身边厮混的小师妹不久就要下山了,想来便有些惆怅和担心。    “一直觉得你仍是跟在我和四师弟后面的小豆丁,不曾想下月也要十五岁了。”温亦岚惆怅无比,这感觉颇有点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意思。    温亦桑忽然呵呵一笑,看着温亦欢道:“师妹,你还记得第一次下山的情形吗?”    “你是醉了吧?那时师妹才多大?怎会记得?”温亦岚鄙夷道,可说完自己也笑了,转头对温亦欢说道:“那是我和四师弟第一次下山,居然胆大包天到把你也给抱下了山。”    温亦欢笑道:“还有这种事吗?我怎么一点不记得了,那时我多大?”    温亦岚道:“约莫三四岁吧。那是我和四师弟第一次偷偷下山,对任何事物都新奇不已。我们在一处馄饨摊前吃地忘了形,竟然把你给忘了。我们那时也是两个半大孩子,发现你不见后四师弟含着馄饨差点没当场哭起来。”    “……”温亦桑道:“师兄可以了,说下段吧。”    温亦岚憋着笑说道:“所幸没过多久,有位小公子把你给送了回来。我们当时激动得不行,还想问他名字道谢,那小公子却很严肃,什么也不愿说。”    温亦桑接口道:“师妹你还送了那小公子自己的荷包以示谢意,那小公子接过后立马脸红的跑了,那场面当真有趣的很,哈哈哈。”    温亦岚道:“回梨花山庄后师兄师姐已发现你不见,正急得团团转,你那时年纪小,立马当成趣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大师兄气得脸色都青了,把我们罚地足有小半个月缓不过劲儿来。”    没想到两位师兄小时候是如此顽劣加不靠谱,大师兄可谓是从小操碎了心,温亦欢再也忍不住,小声笑了起来。恰好一阵风过,满庭梨花纷纷扬扬吹起,落于三人肩头,足尖。温亦桑看着肩头的梨花笑而不言。温亦欢已是醉意朦胧,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把两位师兄搂地愈发紧。    接下来的一个月,温亦岚与温亦桑一反常态地没有带着温亦欢四处厮混,每日准时无比地监督她早课、打坐、练剑。温亦鸢见状后哭笑不得,内心暗暗嘲讽:“现在知道紧张了,之前整日带着她四处厮混的也是你们。”    终于到了温亦欢生辰这天,这一天她卯时正就已起。庭院内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两位师兄也先后到了。    “师妹,来酿酒!”温亦桑喊了一嗓子。    “师兄,这些梨花我前日就冲洗完阴干了。应该可以酿三坛。”温亦欢扬起笑脸冲了出去。    温亦桑翻检了片刻,满意点头,这些梨花瓣朵朵洁白饱满,卖相极佳。三人把梨花均匀放入温亦桑早已备好的黑坛中,接着温亦岚在庭院中巡视片刻,终于在几株梨树下找到了满意的埋酒点。他左手捏诀,指尖些微灵力流转,片刻后便轰出了几个小坑,大小正好,深度也合适。温亦岚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说师兄,你也太不风雅了。怎么能轰出几个洞来呢?”正巧温亦桑和温亦欢抱着酒坛出来了,温亦桑见状满脸的嫌弃。    温亦岚白了他一眼,:“你风雅你来挖。”    温亦欢说道:“师兄,我们给这酒起个名字吧?叫梨花春酒如何?春天酿的酒,等来年春天我回来时也是春天,正好又能一起喝。”    于是三人郑重其事地在酒坛上上书四个大字——梨花春酒。小心翼翼地埋入地下,再覆上土。温亦欢托腮蹲在梨树下,想着来年春天他们重聚时的情景,不经甜甜一笑,两颗梨涡浮上嘴角。    人人都盼着来年春,可不会有人想到,这几坛梨花春酒再启封之时,已是十年后。早已物是人非。故人不可寻,往事不可追。所谓的饮酒重聚日,不过是一场永远赴不了的约。    辰时一到,温亦欢就该下山了。师兄师姐们都来了,一直送她到了山门口。    温亦臣颇有些忧心忡忡,“虽是一年之期,但中途若是有凶险之事,务必要回来不要逞强。”见温亦欢只是不断点头,又觉得她根本没听进去,不由面容一肃,“回答师兄,听到了没有?”    温亦欢:“知道了师兄!我不会丢梨花山庄的脸的!”    温亦臣:“你这性子不丢脸才是可怕,有事传信回来。”说完一挥衣袖,示意她可以走了。    温亦欢身背长剑,一袭长发用丝带半束起,服帖地垂在肩头。白色轻袍腰间微收,纱衣随风浮动,箭袖绣着朵朵绽放的梨花。一副仙门少女子弟的轻盈身姿。    温亦欢朝各位师兄师姐盈盈拜别。温亦桑看得心里泛酸,怎么也不放心,就差没掏出手绢来咬了,他这么漂亮乖巧的小师妹可别被哪个混小子拐走了才好,真后悔以前没给她灌输天下男人除了师兄们没一个好东西的思想。    温亦欢御剑离开了梨花山庄,回头看了一眼仍是伫立在山门口的师兄师姐,那连城一片的白衣,正离她越来越远。    *    燕南地处南方,水路发达。温亦欢的第一站就是燕南的琉璃镇。琉璃镇是水乡,在古朴的拱桥连接下,白墙黛瓦连城一片。木质小舟穿过拱桥,沿着临河岸一路蜿蜒的青砖缓缓前行。随处一景便是一副江南水墨画。连岸边长廊上的货郎,叫卖声都比别处动听许多。吴侬软语,仿佛呢喃,又似笑嗔。    如此岁月静好的小镇,近日却发生了一桩惨案。约前几日,大师兄接到消息,燕南最显赫的家族——高氏府邸被烧,满门屠戮。燕南高氏府邸就位于琉璃镇,高氏并不是任何修仙门派,家中只有一位拜师于青岚山派的外门子弟。高氏祖上曾出过一位极有名的文臣,三元及第,曾三朝为官,朝堂之上纵横捭阖。百年后入封文臣阁。高家崇文,家风清明。其家中的渊文阁非常有名,藏书千万。各家典籍、天文地理、正史野史、鬼怪志异、妖魔收录,无一不含。    按理说这本不该与仙门扯上关系,直接上报官府查案便是。可高家人的死状实在蹊跷,皆是一剑封喉,毫无反抗痕迹,案发现场也无迹可寻。    谁能有这么大本事?这凶手应该不会是普通人,难道是修仙之人?    温亦欢细细思量,高家就是普通的权贵人家,家族中唯一的修仙者,也只是青岚山的一位外外门弟子。难道是高家在官场中得罪了什么人,勾结修仙之人下的手?    正思量间,忽见前方几步远处,一道白色的身影甚是眼熟。那人身材颀长,面容很是清俊,一身雪白道袍,手持拂尘,    “道长!凌平道长!”温亦欢立马发出了石破天惊般的叫声。是了,道樰观行事作风一向颇具侠义,琉璃镇发生了这等命案,道长会来也不稀奇。    凌平转头,见是温亦欢,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温姑娘,你来这儿作甚?你师兄们呢?怎放心你到处瞎跑。”    温亦欢说道:“我要下山历练一年。师兄们当然不能陪着我。”    凌平说道:“你可是也听说了高家的事才来琉璃镇的?这件事非常蹊跷,你万不可莽撞单独行动。”    温亦欢却忽然盯着凌平的拂尘看,似笑非笑道:“哎呀道长,你这拂尘是新的吗?旧的那柄呢?”看着凌平的脸色忽而一僵,她嘴边笑意更深了,“莫不是让人给揪秃了?”    凌平瞪了一眼温亦欢,恨恨道:“青岚山派好歹也是四大派之一,苍峻峰的弟子却如此粗鲁无礼。我可是应邀上的苍峻峰,那几棵破……幼苗种得满山皆是。如何怪得了我?”    温亦欢:“我也曾在苍峻峰住过一晚,苍峻峰的弟子明明就很恪守规矩,待人接客甚是有礼。肯定是道长你把他们气急了。对了,所以你就气得连围猎也不去了?”    凌平:“是。不过灵州王府与镇邪峰的事我都听说了。”    温亦欢:“说起这个,我还要谢谢道长给我的斥邪符呢,不然当时就凶险了。”    凌平丝毫不客气,说道:“真要感谢我就请我吃顿饭吧。不然借我点钱?说来惭愧,这次出来太匆忙,忘带钱袋了。”    温亦欢:“……”    道长你看着一派清风道骨的模样,转头就借钱吃饭?这个人还是不要开口的好,一开口总是自毁形象。    二人来到附近的食肆,选了二楼临窗的位置。因出了高家这档事,这几日来琉璃镇的各门派渐多了起来。所有人都在此事中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高家的灭门惨案,不是普通人所为。案发后仵作早已验过尸,死相极其可怖,满门皆是身首异处的尸身,看伤口都是被气流撕裂的。整个高府,一片血肉模糊,连家中的莲花池水都被染成了血色。”凌平压低了声音,开始滔滔不绝。    温亦欢听得后背发凉,恰巧此时已开始陆续上菜,小二放下一叠血红的醋溜排骨,道了声“慢用”就离开了。温亦欢看着排骨两眼发直,胃里直犯酸水,心想这道菜她绝对是无福消受了。转念一想又觉不对劲,“不对呀,消息不是说皆是一刀毙命吗?怎么又变成满门身首异处了?”    凌平面不改色,边吃边说道:“那是为了不让当地百姓惊慌,才放出的消息。实际上当地县衙听完仵作描述后,吓得立马上报给上峰,随后向各个修仙门派求救。”    凌平顿了顿,拿起桌边水杯喝了一口,继续道:“最为蹊跷的是,高家所有人死前皆是聚集在一处的。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么多人在一处竟没有丝毫反抗痕迹,实在不合常理。”    “到底是什么人干的……”温亦欢听得怔住,喃喃道。    “哼,我看不是人干的。”凌平轻哼。    “不是人干的还是鬼干的?”温亦欢惊悚至极。     “这世上,有种东西比鬼可要可怕多了。”    温亦欢心中一凛,刚想继续追问,忽从旁边两桌传来一阵笑声,紧接着是一群人热火朝天的聊天声。    “哎哎你们听说了吗?前几个月青岚山围猎,出了大事!”    “大约听说了一些,说是梨花山庄的女弟子差点命丧镇邪峰?”    “我有一个结义兄弟,他所在的门派也受邀去了青岚山。说是那凌霄宫与梨花山庄的女弟子打了起来,梨花山庄的女弟子技不如人,为躲避凌霄宫的弟子不慎掉入了妖兽的洞穴!”    众人悚然,紧接着啧啧有声,纷纷道:“这凌霄宫不愧为四派之首,剑法到底是精绝。不过梨花山庄这也忒丢人了,众目睽睽之下被打得一头栽到洞底。”    “据说被打入洞底的还是梨花山庄亦字辈的亲传大弟子,最后还是青岚山派的宁子夜出手救的人。”    温亦欢越听脸越黑,握着茶杯的手指骨泛白。简直放屁!一派胡言!道听途说!人云亦云!明明是沈忱用暗器偷袭她,什么叫技不如人?她的剑法是师尊手把手教的,大师兄从小调|教的!在同辈中早已是一骑绝尘!生平第一次被人说技不如人,温亦欢此刻已是气得七窍生烟。对面的凌平似乎看到了她头顶升起了一缕青烟……    凌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掏出了一方雪白的手帕,斯文地擦了擦嘴角。“好了,吃完了!温姑娘结账吧!”    温亦欢:“……”    凌平:“个中缘由自己明白就好,何必在意些不相干的人说些什么?要实在气不过,下次找那凌霄宫的打回来便是。”    温亦欢:“……”    道樰观和梨花山庄都曾收到求助传书,遂二人决定结伴前往高府。外面风景依旧,温亦欢却再没心情看景色。替高家愤愤不平的同时,更觉无助。这是她第一次作为梨花山庄的弟子独自面对这等事,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温亦欢没精打采的抬头远眺,忽然眼前一亮。    前方拱桥之上,正有一道青色身影在缓步行走。那人身背一柄黑色长剑,身材高挑,一袭青色长袍穿在他身上甚为轻盈。琉璃镇偏隅一方安泰了数百年,大概是很少见得如此仙气泠泠的俊俏男子,一路上周围的大姑娘小媳妇皆是用手帕捂着脸,含羞带怯地看着他。那人却始终面无表情,一张俊俏的脸上无波无澜。    “宁公子出关了?”    “那不是青岚山派的宁子夜吗?”    温亦欢与凌平同时说道,声音皆是不小。    那头的宁子夜当然也听到了,抬眸缓缓看向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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