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来呢，你找到她了吗？” 纳川摇了摇头：“鬼界转世薄上没有她的名字。她没有重新入轮回。” 林豫叹了口气道：“你的声音也是因为这个？” 仙者不可窥视鬼界之密，这是规定。倘若定要为之，必须付出所谓代价。 纳川闻言并未答话，似乎是默认了。 林豫正欲再说些什么，眸光瞥见一抹白，抓起放在一旁的棒球帽就朝头上盖去。还转过了身，面朝向了天井之中的那棵百年老榕树。 纳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心中了然。 远处长廊上行过来两道身影，是经过倒垃圾的。那个较高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的便是陵光神君。 与他一同的少年虽然不及他容貌俊朗，但眉眼弯弯，笑起来正如四月的明媚阳光。 等那二人经过，纳川才轻轻笑了起来：“神女可是害羞了？” 林豫方才挺得笔直的腰杆立马就像霜打了的茄子，蔫了。整个人没精打采：“我跟他说我请了假，现在又出现在这里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恕小仙冒昧，神女为何不使法力隐去身形？” 林豫随意用五指梳了梳散乱的发丝，把帽子戴好，道：“没那个必要。其实就算看见了也没什么。” 自相矛盾的话语，闪躲的神色，林豫心中所想纳川已是了然。 不一会儿，那两人便再次出现在了长廊上。 纳川背靠着树干，懒懒地看向长廊之上。 少年的目光朝这边看来，似乎是有片刻的怔愣，但随即还是又移开了。 纳川看着微微低下了头的林豫，语气中不禁带了些笑意：“方才神君好像注意到您了。” 林豫耸肩摊手：“不重要。我想先去一趟梓术，晚上再见。” 纳川微微颔首：“不知小仙能否……” 不待他说完，林豫摆了摆手，道：“你还是好好休养几天再说，这件事就暂且交给我。” 纳川张了张口，似乎是想争辩些什么，但还是最终道：“多谢。” 林豫笑笑没说话，捏了个法诀，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原处。 林豫走后，纳川也融回了树心。正当他准备凝神调息之时，一个身影出现在了拐角处。 少年似乎是飞奔而来，站在拐角处微微喘着气。头发有些许凌乱，因为天气逐渐炎热而拉开的校服拉链在被穿堂而过的风微微扬起。 少年朝这里张望了片刻，似乎是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看见的，脸上的表情甚是无奈。他抬起左手手腕看了看表，最终还是又转身回了教学区。 纳川轻轻弯了唇角，扬起一阵清风，凝神入定。 梓术是个略为偏僻的村庄，离庆阳县四十余里。镇上的年轻人基本都选择了外出打工，镇上所居之人大多数是老年人以及稚龄孩童。 林豫站在镇中心生活广场旁的一棵银杏树下，正午阳光正盛，街道上并无多少来往行人。林豫摘下棒球帽放到随身的挎包里，把手上绑着的一根黑色皮筋取下，随随便便扎了一个马尾。随后，她抬手轻轻敲了四下粗壮的树干，凝神垂眸。 片刻，一道厚重的男声响起：“小仙公孙毅恭迎临禹神君圣驾。” 此树仙生得体格健壮，不似纳川一般白净轻柔，却是一身黝黑。剑眉星目，一身粗布麻衣，带着一丝凛然的威严。 林豫微微颔首：“此方百年来可有何异象？” 公孙毅躬身，道：“此地贫瘠，从无妖鬼作祟害人。” 林豫沉吟了片刻，道：“那此方可有何风物人情？” “并无甚特殊。只是此地居民信奉郁金神。” “郁金神？”林豫皱起眉头，郁金似乎是个重要线索。 “没错。此方盛产郁金，家家户户都挂有郁金神像。” 林豫抬手扇开了一只在眼前扑棱碍人的苍蝇，道：“我怎么从没听闻过有这个神？” “郁金神在五百年前非常受人敬佩，盛极一时。那时天界本打算授予其神号，召其入天界。但后来因为有人从中作梗，郁金后来信徒骤减，也就逐渐消亡了。眼下这方的人也不过图个执念。”公孙毅的话语中带着沉重的惋惜。 斯魂已逝，犹不可追。 “谁？” “不过是几百年前的事了。神君不必再执着于过去，神仙消亡本就常事。” 林豫不依不饶，公孙毅这话里有话的意思摆明了就是在吊她胃口，追问道：“既然我已经接手了这个烂摊子，这些线索我还是需要了解一下。到底是谁？” 公孙毅沉默了良久，才道：“此方土地南星。” 很多事情一瞬间忽然就有了联系。 想必南星当年也是一位权力极大的神仙，可是郁金声名渐起威胁到了他的神位，于是在强烈的嫉妒心的驱使之下从中作梗害其流失大量信徒，天界查明真相后于是也废除了南星的神位还了郁金公道。 只是一切，都太迟了。 “此处五里之外一个村子里还设有郁金庙。倘若神君不介意，小仙愿意带神君前往。” 林豫叹了口气，只觉世事无常，反正既然业已来了此处，前去寻访一番也并无不妥。微微颔首同意。 公孙毅捏了个法诀，林豫再一睁眼，已经是身处在了一间庙宇的内室之中。 公孙毅现了人形，一个寻常的庄稼汉的形象。高大健壮，皮肤黝黑。面容历经沧桑，脸上满是犹如刀刻下的深深的皱纹。 林豫看了他半晌，大多数神仙喜欢化为极其俊美的人物，怎么好看怎么来。比如沐景就喜欢各种骚气的造型，非常担得起他狐妖的本质。而像公孙毅这般化为一个普通得低如尘埃的平民模样的还是少之又少。 不过这都是各自独立的意愿想法，多加询问没有意义。 公孙毅抬手推开了厚重的木门，随之而来的却是满目尘埃与昏暗。 眼下正午，这座供奉着神明的庙宇中却是一片昏暗，空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从窗缝之间透射出来的微弱光亮隐隐约约照耀着神像的面容。 大殿之内已然是一片杂乱，低矮的供桌翻倒在地，供品也滚落了满地。所有的地方都布满了厚厚的一层灰。 神像周身被覆了一层薄薄的塑料膜，似乎是被当地人保护了起来。 这里已经彻底荒废了。 公孙毅走过去，二话不说一把扯下碍眼的塑料薄膜，随意扔在一旁。 林豫站在神向前，借着微弱的光线抬眸望了一眼。 她有些惊讶。 她见过许多山野乡村之间的神像。基本都是极为粗糙，大多都只图个意象。神像的面容常常也是说不出的诡异。而这尊神像却是极为精致。五官细致入微，秀美异常。眉目款款，眼角眉梢间的温善慈悲让人能够深切感受到这位天神的不凡气度。 当真是形貌昳丽，举世无双。也难怪当年南星妒意横生。 林豫瞧了半晌，双手合十，低眉，朝这座神像深深躬身。这是她所能给予的敬意。 消亡了百年，眼下再做什么补救也是毫无意义。 公孙毅站在她的身后一眼不发，只是双眸紧紧盯着眼前的神像。 林豫转过身，道：“这里也没人了吗？” 公孙毅垂手，捡起一颗滚落在地上的苹果。苹果已经坏掉了，发出了一股腐烂的味道。但公孙毅似乎并未注意到此，仍旧把苹果小心翼翼放在供盘上，把翻倒的供桌摆正，才道：“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马上就要被拆了。” 听闻这个消息，林豫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中五味杂陈。 这间庙宇被拆之后，日子渐渐过去，这方或许再也不会有人记得曾经他们先辈所信奉过的神明。也许只会存在于地方志当中，成为扑朔迷离的一个传说。最终彻底尘封。 林豫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词穷，她看向公孙毅，觉得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纵使身为高高在上的神女，很多事情，她也无能为力。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 公孙毅道：“神君，小仙在此处有一居所，虽简陋，也可供神君歇息片刻。不知神君可否愿意前往？” 林豫摆了摆手，随便拉了个蒲团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坐在地上：“无妨，这里也好。清静。” 公孙毅道：“小仙眼下有点事，去去便会。还望神君见谅。” 林豫叹了口气，道：“去吧。” 公孙毅离开之后，林豫又坐了一会儿，拿出天玑鉴细细查探了一番此地的灵气。 一片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不过也没负她所望，倒是还查探到了不少怨魂鬼气。 林豫收起天玑鉴，起身在这座小小的神庙里走了一圈。最终还是停在了神像面前。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秀美的神像，也不知道是出自哪位工匠之手。 或许是当时的富人花了大价钱请人打造，经历山水跋涉，最终运回到了此处。 不只是出自一种什么态度，也许是敬仰，也许是惋惜。林豫伸出手去轻轻触碰了一下那神像的伸出的五指。 神像的五指修长如柔荑，右手拈花，左手朝前微微伸出。 林豫触碰到的神像掌心的那一瞬间，整座神像突然发出了一丝诡异的光亮。 似乎是五指之间，好似有光芒微微闪动。 林豫皱眉，细看一番，才道原来是在神像的左手掌心之中有一摊碎片。 林豫好奇地执起一块细小的碎片，细细观察了一番，应该是一块玻璃。刚才的光亮便是玻璃经过光照所折射出来的光芒。 为什么神像的掌心会托着一摊碎玻璃。难道是顽皮的孩童？亦或许，是有人有意为之。 除了神像的左手掌心，供桌的四周也到处都散落着细小的玻璃碎片。只是在一片昏暗中，不容易引起注意。 林豫收了几块玻璃碎片放入一个小小的锦囊之内，随后揣进了随身背着的挎包里。 依她眼所观，这玻璃出现在这里实在有一些怪异。 这座精美异常的神像出现在这种偏僻乡村本就十分诡异。 而更令林豫奇怪的是无人踏足清扫的破败大殿中的神像如此光洁如新，没有任何落灰。既然这般，那出现在左手掌心的玻璃碎片却也是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而带她来此处的公孙毅，会不会也与这些碎片有关。 从公孙毅看那神像的目光来看，他与郁金之间绝对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 而他费心思带她来这尊神像前的原因会不会是郁金根本就没有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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