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真这几日都在忙着家人的后事,他从前哪里处理过这些,一时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有力气去伤心难过。叫人拟好了碑铭文后他还要一篇篇地检查翻阅,再做修改。厚厚的一沓纸,他一坐下就几乎看了一整晚,饶是这般刻苦,到眼下还是剩了一点点。梁真见窗外泛着天青,想来快天亮了,他揉了揉眼睛,只想简单睡个囫囵觉,下午还要去看陵墓的位置。  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润生从门外进来,捧了一个锦盒,小心翼翼地问梁真:“少爷,这些东西怎么处理?”  梁真深吸了一口气,秋日早晨凉薄的空气让他清醒了些,才能准备好又一天的辛劳,他接过盒子:“这些是什么?”  “这是康乐公主中秋前赏给几位小姐的首饰。”润生想起那些天真美丽的笑颜,不禁热泪盈眶:“几位小姐当时还戴着······”  梁真接过锦盒,摆摆手让润生退下。他握住一枚金掩鬓,难过地闭上眼,用手撑住额头,冰凉的簪脚就靠在他的鼻尖,缭绕着淡淡的金器固有的腥味,像是血的味道。澄琉也不是看起来那样的没心没肺,她对他其实一直是很上心的。  又忙活了好些日子,梁真才终于能有些清闲的时光,不过高嵘没有给他多少时间,他必须要回宫去了。他刚回宫没多久,岑歌芮就来探望,她穿得很素净,仿佛给自己的家人戴孝一般,眼睛红红的,还泛着泪光:“我一听说你家的事就悲痛不已,想来找你,但又怕你也心里不好受,碰巧前些日子你又不在宫中,所以今日听说你回来了,就立马赶来看看。”她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话,不过梁真没怎么听进去,尽管岑歌芮的语气很是凄楚可怜。  “岑侍女费心了。”梁真大概知道那日的夜袭是怎么回事,听见岑歌芮的话他直恨得牙痒。  “你近日还是很辛苦吧,都消瘦了许多,”岑歌芮转而轻笑:“你看你,头发都毛了。”她伸手想去为梁真理一理,梁真还没来得及躲闪,就猛然看见澄琉站在门口。  “父皇让你去见他。”澄琉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走了。  梁真刚想上去追,就被岑歌芮拦下,她浑然不觉梁真的不耐,柔弱地说:“康乐公主是否不喜欢我,每次见到我都如此冷淡。”  “公主有公主的事情,岑侍女没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梁真也疾步离开了。    为避嫌,澄珪自中秋晚宴后就没见过元昊,她每日除在皇后面前要打起精神,其他时候大多恍恍惚惚,不思茶饭,偶尔澄琉来找她,她兴奋地聊起她与元昊事,才又有了往日的容光。  “殿下。”绿蜡轻轻地走到澄珪身边。  澄珪没有理睬,用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菊花的枝叶,绿蜡附在她耳边:“奴婢听说过年的时候魏国会派人来。”  “什么?”澄珪一下子直起身来,“派人来做什么?”  “想来不过是献礼吧。”绿蜡笑,“魏国真是个丰饶的地方,这礼献得可真勤。”  “那你知不知道使者是谁?”澄珪激动地握住袖口。  “这就更好笑了,使者就是之前战死的那郑老将军的儿子。”  “在汾州和我们打的那一仗?”  “是啊,也不知道魏国人怎么想的,也不怕人家触景生情。”  澄珪思索片刻:“帮我准备,我要去找元昊。”  “殿下又要去?”  澄珪没有回答,她很开心,终于找到一个去看他的借口了。  或许是元昊提前打了招呼,这次澄珪很轻易就敲开了门。守门的是个老太监,见到澄珪也并不惊讶,恭恭敬敬地行礼。  一个眉清目秀的内侍微笑着打欠:“是公主来了,我们殿下在书房看书呢。”澄珪跟着内侍一路走到一处较偏的殿宇,恍然发现一个质子住的地方竟然比她想象的要宽敞不少,吃穿用度都不差,想来魏国也是下了不少功夫打点。  元昊抬眼看见澄珪,一阵惊喜:“你来了。”  澄珪走到他身侧:“在看什么?”  元昊合上书,澄珪见封皮上写着《孙子兵法》,笑道:“我没想到你喜欢看兵书。”  “这里没什么书可以看,除了《孙子兵法》就剩下《论语》和《三字经》。”元昊扶额。  澄珪失笑:“你有什么喜欢看的,我下次给你带来。”  “不敢劳烦你特意去找,只求能看看你平日翻看的书。”元昊满眼欣喜。  “母后管得严,我平日只能看《女论语》和《列女传》,只怕你还不如读《孙子兵法》呢。”澄珪咯咯地笑,“不过我妹妹有兵书,我找她要去。”  “多谢。”元昊凝视着澄珪:“你瘦了。”  澄珪低头,手不自觉抚上自己的脸,的确是更瘦削了,是不是不好看了,她紧张。  “最近是出了什么事情吗?”元昊关切。  “没有······”澄珪突然想起来:“对了,差点忘了,我听说过年的时候会有魏国的使者来。”  “又派使者来做什么?”元昊似乎有些抵触。  “想来不过是献礼。”澄珪拉着他的手以表安慰:“听说使者是汾州之战上战死的郑将军的儿子。”  “舅舅?”元昊皱眉,“怎么会是舅舅?”  澄珪有点吃惊,她一直以为元昊既然被送来作质子,母族应该身份卑微,却不想竟是功臣之后,她看元昊仿佛并不开心,于是宽慰:“你父皇一定担心你,才让你舅舅来探望,你的家人一定都很想你。”  “我担心是出了什么事,否则皇后娘娘应该不会同意的。”元昊眉头紧皱,担忧是大过开心的。澄珪见他忧心忡忡的样子,自己也不免难受,但她听元昊方才那一番话,心下大约有个模糊的影子,他被送来作质子,应该也和那个皇后娘娘有关,他母族的强大难免让皇后自危,所以想方设法要害他。但若真是有位高权重的母族撑腰,他又怎会被送来齐国?澄珪忽然反应过来——郑将军战死,他母族的势力被削弱了。  “你不要太担心了,万一那个皇后娘娘觉得你已经不会再对她有威胁了,于是就没有出面阻拦呢?”这话她自己都不信,郑将军死的时候想来元昊就对皇后没什么威胁了,更何况她知道作皇后的人的手段,全天下的皇后都是一样的。  “我不该让你也一起担心的。”元昊抱歉地一笑,他即便阴郁起来也是很好看的,长长的睫毛闪动,瑰姿奇表。  “我们之间不必说这些吧?”澄珪紧张地轻轻地靠在元昊肩上。  元昊想了想:“到时候,你能不能帮我,让我和舅舅单独见一面?”  “应该没什么问题,既然是亲人,单独见一面总是合情合理的。”澄珪暗想,大不了找澄琉帮忙。  她逗留了一会就不得不赶回去了,刚进殿,就看见绿蜡颤抖着跪在地上,皇后拉长了脸坐在上首,手指轻敲矮几:“澄珪——你方才到哪里去了?”  “母后恕罪,女儿知错了。”澄珪立马跪倒在地,吓得不住地颤抖。  皇后走进,蹲下来逼着澄珪直视自己:“说,你去哪儿了?”  澄珪一下子哭出来:“母后饶了我,女儿知错了,女儿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什么?”皇后看了看周围的宫女,让她们都出去。  澄珪掩面痛哭:“女儿有一次跟在母后身后一路到了冷宫,看见,看见······”她泣不成声。  皇后大惊,她从没想过她与蒋锐的事会被澄珪看到,她捧起澄珪的脸,怜爱的说:“好孩子,你都听到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听到,母后饶了我,我什么都没听到······”  “澄珪,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一定知道母后都是为了你好。”  澄珪扑到皇后怀里:“母后,我什么都不知道。”  皇后轻轻拍她:“你知道母后要谋反是不是?你知道母后的计划是不是?”她不听澄珪抽抽噎噎地说不:“澄珪,你是母后最得意的女儿,母后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她把澄珪拉开,正视她的眼睛:“澄珪,看着母后,你会帮母后对不对?”  澄珪知道现在除了假装害怕,其他什么都不能做,她怯怯地抬眼看着皇后,皇后慈爱地一笑:“本宫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看来从前没有白教你。还记得母后答应要让你作皇后吗?只要你听话,什么都是你的。”  “是,母后。”澄珪沙哑着嗓子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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