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已离开。  行不法还在雅阁里喝着酒,一个人喝着辛辣的酒并没有多大意思,可他却不想太快离开这儿,因为他喜欢这里的酒。  暮色降临,市嚣渐息。  行不法喝下最后一樽酒的时候,已醉了七分,眼睛也更亮。  酒可以使人清醒,也可使人沉迷。  行不法既不清醒,也不沉迷。  一个人喝酒若是没有了感觉和味道,是不是做人也就没有了意义呢?  他摇晃地走了出去,走出了酒楼……伙计上前搀扶,却被他一把推开。  他不习惯被人搀扶,更不习惯被这种人搀扶,面上却微笑道:“酒是好酒,人却不如酒。”  伙计脸色忽然有些发红,他不知道怎样解释,更不知道怎样应对。  他选择微笑。  聪明的人都会这样做的。  就在这时,街道对面走过来两个人,两个乞丐,一老一小。  他们穿的衣服很破旧,破旧的已经算不上是衣服,脚上也没有鞋子,几乎是□□的。  这一老一小乞丐走过来的时候,行不法虽然已喝的有些发醉,但也可看的见,看的清。  伙计还在门口站着。  老乞丐走到酒楼前,嘶哑着嗓音道:“两位大人行行好,赏口吃的吧……这孩子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  行不法目色忽然变的有些暗淡,他静静的瞧着乞丐,却没有讲话。  伙计看了看行不法,他原本因羞愧发红的脸,瞬间变的僵硬,变成满脸怒色。  伙计大声喝道:“滚,你们这群肮脏的东西,这地方也是你们来的吗?不要打扰客官清静……”  老乞丐看着伙计,怯怯的道:“大,大人,别这样,您就行行好,我可以不吃,您赏孩子一口!”  伙计道:“臭东西,你不走?我就让人打你走……”  乞丐真的被赶走了。  酒楼还是那间酒楼,伙计还是那名伙计,仿佛天地间一切都不曾改变……  行不法就站在哪里看着,瞧着。  有那么一刹他的眼睛有些湿润,咽喉也开始梗咽……  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像这乞丐一样受人冷眼,嫌弃,侮辱。  他永远忘不了在寒冷的夜晚躲入谷仓中,忍受寒风,忍受饥饿和无助的感觉。  那时,他本该已感到绝望,感到死亡。  若不是有一位好心人,在他快要饿死的时候给了他一块半大馒头。  又冷,又硬的馒头。  他忘不了,永远忘不了又冷又硬的馒头侵着又苦又咸的泪水咽下咽喉的滋味。  现在,他还活着。  夜已深,灯已息。  酒楼师傅与伙计都已睡下。  窗外忽然有衣襟带风的声音……  房门被推开,行不法走了进去。  他推开房门的时候就像是屋主人回到自己家中一样轻松,一样自然。  他的脚步很轻,没有声音,就像夜里房檐上的猫。  他慢慢地走着,走到伙计床前,停下。  他看着伙计,面无表情的看着。  伙计睡的很香甜,也很死。  若是没有天崩地裂的大事,他绝不会被吵醒。  一天的酒楼工作一定让他身心力竭。  行不法静静的站着,看着。他来这里当然不是来看伙计睡觉的。  他俯下身,轻轻地,开始在伙计周身搜寻着……  伙计依然睡的香甜,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感觉也没有,直到行不法在这间屋子里找到了七十两碎银子,伙计才翻了个身,胳膊压在了胸口,渐渐地打起了呼噜……  行不法一只脚已迈出了门窗,当他听见伙计打的呼噜时,他顿了顿,迈出的脚立刻收回,转过身,又进来……  行不法行事就像他穿着一样奇怪,或许他本就是一个奇怪的人。  他偷东西的时候是从正门走进来的,可是他离开的时候却选择从窗户出去,他做事情从来不需要什么理由,他对是非曲直的观念向来很模糊,从小也没有人去教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他做什么事完全凭借自己的心情,只要他喜欢,他高兴。  行不法走的时候,在锅灶底部摸了一把炉灰,用黑炉灰在伙计脸上写了几个大字,又在肚皮上画了一幅山水画。  他不喜欢打呼噜的人,因为他觉得那是一个人的毛病,他不喜欢毛病太多的人。  所以他离开的时候,一定要让伙计长些记性。  这样做,他觉得很开心。  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行不法就是一个幸福的人,他做什么事都不必顾虑,不必担心后果。  其实行不法也打呼噜,只是他自己不知道,完全不知道。  大多数人都可以看到别人身上的缺点,却看不出自己的,认为自己还有这样的权利去评价别人。  夜已经很深了。  街道上已经没有一个人了。  现在,行不法要去找两个人,两个乞丐,一老一小的乞丐。  因为行不法要将七十两碎银子送给他们。  行不法腿上功夫自是不弱,他想要找什么人,绝对能找的到,他想要跟踪什么人,也绝对跟不丢。  江洋大盗的名声绝不是浪得虚名的!  行不法找到那两名乞丐的时候,天色已开始发亮。  那是在城外的一片木林中。  行不法站在树上,老乞丐和小乞丐正在一颗古槐树下休息。  他静静地站在树梢,不忍打扰。  过了很久,老乞丐醒了。  他叫醒了小乞丐,他面带微笑,从怀中取出半张干瘪的饼……  老乞丐微笑的面容就像是春天里的泉水,充满了生机。  他们面对如此艰辛的生活,还能流露出这样生机勃然的笑……  这一切,或许都源于老乞丐对小乞丐的爱。  行不法的视线再一次模糊,一滴晶莹泪珠自脸颊滴落……  过了很久,他才努力恢复平静。  他看着乞丐离去的背影,渐渐的陷入沉思。  秋风扫叶,落叶归根。  忽然间,他发觉这情景有些古怪……  乞丐怎么就这样走了?  乞丐怎么可以走呢?  他们走的是如此轻松,如此顺利,如此自然。  过了许久许久,行不法才渐渐想起那老乞丐本该是个瘸子,在醉仙楼看见他们的时候,老乞丐就是个瘸子!  花已凋谢,草已枯黄。  晨风吹起了林中落叶,又纷纷落下。  苏洛背着昭姬在林中慢慢地走着。  昭姬还在昏睡。  她苍白的脸蛋儿倒靠在他肩膀之上,她睡的很安静,就好像世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同样也不会因世间任何事而醒来。  他很羡慕昭姬,觉得昭姬比自己幸福。  他并不是在抱怨,他只是情愿自己也这样昏睡下去,永远不要醒来……  昏睡,有时也是一种幸福!  秋风入骨。  苏洛早已把袍子披在了她的身上。  现在,他感觉自己走路有些艰难,手已开始发抖,呼吸也变得短促。  因为他也受了伤。  可是,他并不在乎,因为他对待自己向来冷酷,无情。  所以,他还能继续走着……  "一个女孩子流了这么多血,既然还能活着,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很少担心别人,更不会因为担心一个人而改变自己的计划。  但现在,他却担心起了昭姬,而且他也决定为她冒一次险。  他要去一趟南巴县。  苏洛到南巴县的时候,还好守城士兵的心思不在盘查上。  他进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家店铺弄了顶黑纱斗笠,遮住了面容。  他紫色的眼睛实在太引人注目,他不想因此招来麻烦。  苏洛在南巴县城里找了一家最大的酒楼,他在楼上的房间将昭姬安顿下来,觉得自己肚子有些发饿,决定先去吃点东西。  醉仙楼的饭菜都很贵,不是有钱的人绝不敢到这里来。  苏洛没有钱,但对他这样的人想弄点钱花并不算什么难事儿。  所以他来到了醉仙楼。  苏洛在一楼较偏僻的角落坐了下来,他不喜欢被人打扰,也不喜欢去打扰别人。  他吃的很简单,点的东西也没有吃完。  因为一个人若是吃的太饱,思维和行动难免有些迟钝。  近些时日,他已渐渐习惯了饥饿的感觉。  饥饿的感觉并不好受,人人都清楚这一点,但饥饿却能使人头脑清醒,更善于思考,思考自己如何生存下去。  苏洛擦了擦嘴角上的油渍,准备起身上楼……  可就在这时,他看见酒楼门口走进来一个人。  一个奇怪的人。  奇怪的并不是他这个人,而是这个人手里拎着的包裹。  包裹也没有什么特别,特别的是包裹里面的东西。  苏洛的鼻子可以嗅出百米外的血腥气,即便里面的东西被包裹的很严实,苏洛依然可以嗅出。  那人慢慢地走了进来,目光慢慢地环顾四周……  他的视线最后落在了苏洛这边的角落。  苏洛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却不知道这预感源自哪里!  奇怪的人走过来,就在苏洛傍边的一张桌子坐了下来,将带有血腥气的包裹放在桌子中央,向伙计挥了挥手,道:“小二,上酒!”  伙计已去取酒。  奇怪的人却忽然向苏洛招了招手,道:“你陪我一起喝,我请你。”  一个人喝酒的确没有多大意识,这情景本是很常见。  苏洛虽然不愿理会,但来这种地方的人,总要装的涵养一些,他淡淡的道:“我不喝酒。”  话已说完。  苏洛本想起身离开,却不料这人一屁股坐了过来,就坐在对面,道:“大男人不喝酒?”  一个男人不喝酒,就像女人不用胭脂。  苏洛知道自己的回答有多么愚蠢,但他却不想解释。  他道:“我们并不认识。”  奇怪人道:“我叫行不法,现在你认识我了!”  苏洛透过斗笠瞧着他,不说话。  行不法又道:“你也是个奇怪的人啊,大白天你在酒馆里带着斗笠,吃饭的时候你也不摘下它?”  苏洛还是不说话。  行不法接着道:“难道你害羞!”  他说完这话的时候,已开始发笑。  他并不在意苏洛是否生气。  苏洛淡淡的看着他,清楚自己若不走,这谈话不会有结果。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