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下）

姝涵见无法挣脱这个怪叔叔，便思索着竹篮里哪些药材可以迷昏他但又不会对他造成伤害。正想着，突然深林中树叶窸窣，刮起阵阵微风。不一会儿，竟飘起漫天雪花。　　　　是师父！　　　　司空无月止住脚步，望着这六月夏日漫天突如其来的雪花，心中便已知，是那个人来了。　　　　哼！还真是阴魂不散。明明只是姐姐的幻境，他为何要出现搅和自己和姐姐的美梦！　　　　只见丛林深处缓缓走来一位白衣若仙的男子，男子浓眉微锁，炯炯有神的看着姝涵，目不转睛。　　　　“师父！救我！”姝涵继续在无月怀里挣扎起来，她知道师父一定是生气她采药半天还没回去，才出来寻她。　　　　“你说的师父是他？”司空无月有些发愣，一不小心，却让姝涵挣脱逃开。姝涵见总算逃出魔掌，立刻飞身跃起，逃到师父身后躲起来。　　　　“乖姝儿，你先回家，这里交给我就好。”白衣男子宠溺的拍了拍她的头，示意她先回去。　　　　司空无月还想追上去，却未想白衣男子在身后设了结界，姝涵刚一跑进去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把她藏哪了？还给我！华玉寒！”为什么他总是挡在姝涵和自己的中间，次次都是这样。　　　　“还？呵呵……她又不属于你，谈何借还之说？”华玉寒笑着反问道。　　　　“难道她就属于你吗？”　　　　华玉寒笑的更夸张了，“不不不，姝儿就是姝儿，她从不属于谁。她若想去哪，我绝不会拦。而你，却偏要强求于她。”　　　　“你也进入这幻境了吗？”司空无月如何也不敢相信，宫主会出现在这里，他如果不是跟自己一样进入了幻境，那这二十多年来，他的容貌竟丝毫没有变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你如何会认识我。但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姝儿是我毕生要守护的人，你不该来这里找她。”华玉寒说的“这里”似乎意有所指，司空无月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是容貌不变。看来域疆那个黑袍老怪说的没错，繁花宫的宫主的确不可小觑。　　　　华玉寒见他不再说什么，便转身消失在深林中。只留下司空无月一人，站在这空林中，不知该何去何从。　　　　而此时，真正的华玉寒早已从麝山之巅回来，将火萤交予了兰宫。兰宫也将司空无月进入姝涵幻境的事情告诉了他，“无妨，他执念太深，就让他去看看也好，我相信姝儿会醒来的。”华玉寒对自己心爱的人，从来不禁锢，总是让她去走自己想走的路。他相信她，正如他遇到她的那一刻，她的坚韧、她的聪颖、她的善良，无不感染着他，为她着迷。　　　　记得在姝儿很小的时候，那时他因为修炼繁花功而拥有长生不老之身，被江湖人觊觎，群攻逼他交出秘籍。不幸身受重伤，躺在荒山野岭中，以为此生即将长眠于此。却碰到来此处采药的姝儿，她的药真的很灵，不出三日，便已康复得可以起身走动。那时他才知道自己不光拥有不老之身，还可以自愈一切伤势。但若非姝儿将自己救下山，怕是没等身体痊愈，也会被山中野兽吃掉吧。　　　　想到这，华玉寒笑了笑。惊得一旁的兰宫诧异的看向他，宫主竟然也会笑么？自她入宫来，就从未见他笑过。　　　　意识到兰宫惊讶的目光，华玉寒轻咳了下，为姝涵盖好被子后，便转身走出房门。“此次水虫咒的事情，就交给你去查清楚。你最好管好你那个妹妹，若是再伤害到姝儿，就不要怪我无情。”兰宫更是惊讶的望着华玉寒的背影，他用密语说给自己听，显然这是最后一次顾及她的身份。　　　　对于自己那个妹妹，兰宫也是无奈。兰宫本名叫兰凤冥，而现在皇宫内的那个凤冥，其实是她的亲妹妹，兰凤仙。虽然那个妹妹从小就对自己有偏见，还险些害得自己坠入悬崖，幸得华玉寒相救，便有了如今的兰宫。兰宫轻轻关上房门，将自己的面纱摘下，一双明亮的眼眸下，却是半边腐烂的脸，鼻子、嘴巴、脸颊全部腐烂不勘入目，而这伤痕都拜那个妹妹所赐。还记得小时候，冬天下雪两个姐妹一起到后花园打雪仗，却因为路过的宫女说了句“深受皇上宠爱的凤冥公主才是真主子”这样的话，兰凤仙便跑到亭子里，抄起暖炉就砸向凤冥。那时雪地湿滑，她根本来不及躲，滚烫的炭火从暖炉中甩出，正中砸到她的脸上，瞬间整个脸焚烧般辣痛。自那之后，妹妹被禁足了好几个月，虽然她曾求情，只说是自己不小心跌倒撞在了火炉上，却被妹妹误以为是装扮可怜，继而对她更加仇恨。　　　　凤冥知道，父皇母妃对自己的专宠，确实伤害了妹妹，但自己一直在尽力弥补，可事情总是弄巧成拙。　　　　她看了看镜中自己烧毁的脸，寒心的泪从伤疤上滑过，还有些刺痛。　　　　仙儿，姐姐对不起你，是姐姐没有照顾好你。可如今，你要对付姝涵，姐姐必须拦你，她是宫主的女人，宫主对我有救命之恩，就算姐姐也不喜欢她，但无论如何，她，你我都动不得。　　　　兰宫暗中叫来自己的侍女，命她们暗中调查水虫咒之事，并派人盯紧皇宫，若是见到那里的“凤冥”公主出动，便将她的行踪随时报告。　　　　窗外鸡鸣已响，又是新的一天。兰宫将练好的丹药妥善收好，看了看躺在床上依旧未醒的姝涵，叹了叹气，走出房间，轻轻将房门掩上。　　　　陷入幻境的姝涵，完全不记得昏迷前发生的种种。记忆全部清零，就像是重新开始，从出生到成长，慢慢经历每一件事情，遇见每一个人。　　　　幻境转眼一变，回到了十四年前。那年繁花宫突然现世，并广布天下要招收四宫主，并宣称仅此一次面向全江湖公开招收，自此以后不再招收任何弟子。姝涵自是在报名者名单之中，师父云游前将这个消息告诉她，她刚到镇上便见有人张榜。　　　　姝涵兴高采烈的拿着报名单随着众多人群前往繁花宫，那是一座高高的楼塔，将近有二十层那么高。众人徒步攀爬着旋转的楼梯，有的体力不支便被淘汰在这楼梯之上。姝涵虽也爬的满身是汗，但她毕竟有些武功功底，想着之前师父教给自己的心法口诀，坚韧不屈的努力攀登着。　　　　“我不愿收你为徒，但我可以教你防身之术，一个女儿家学什么绝世武功，有我保护你还不够吗？”想起以前师父对自己说过的话，姝涵就想笑。她这个师父虽然成年，但心却是孩童般纯真可爱。　　　　她就这么回忆着自己跟师父的种种，不知不觉早已攀登至顶。接下来又是一段考验，只见两条细长的锁链并排连在一起，形成一条狭窄的通道，直直通向对面。可惜山雾缭绕，看不清对面是什么，而锁链下面却是万丈深渊，滚滚江水波涛汹涌。看来要从这里走到对面，若不成功便是死路一条。　　　　攀登上来的人大多已经精疲力尽，看到这条锁链时，大多吓得双腿发抖，再无力气继续前进，便都放弃，被人抬下塔楼。　　　　姝涵看了看万丈深渊，把心往肚里咽了咽。既然都来了，何不试上一试。还记得之前师父教过自己，如何在细细的树杈上行走。她缓缓提起丹田，尽量将身体放轻，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脚下，稳稳的站到了锁链之上。虽然她现在已经少女初长成，不像小时候那般身小体轻，但内力还是有了一定根基的。　　　　只见她小心翼翼的在锁链上超前行走，身后的报名者中也有胆识过人的相继也站上来，锁链摇摆的更厉害了。更有人犯坏般轻晃铁链，将无数没有功底的人晃下悬崖。一切都被姝涵看到，奈何她轻功再好，也不可能救得了那些人，只是恨那种习得一身武艺，却为非作歹之人。　　　　所以自己更要赢得四宫主之位！绝不让给那些歹恶之徒！　　　　眼看前面就是云雾笼罩之处，姝涵看了看自己已经走完的锁链，上面依稀有五六个人跟在自己身后。不知道云雾中会有什么等待着自己，一切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当进入这团迷雾后，姝涵发现这团迷雾竟像云彩般将自己包裹起来，随着脚向前挪动，那团云便散散的跟着自己，踢散开，又渐渐凝聚起来。就像是师父会在自己想看雪时，为她幻化出的雪花一样。她喜欢看雪飘落，华玉寒却喜欢看落雪时她脸上的笑容。只是她不知道，陪伴在她身边的师父，其实就是这繁花宫的宫主，华玉寒。　　　　此刻的繁花宫大殿内，华玉寒正坐在一面镜子般的池水旁，梨宫、梅宫、兰宫都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这池镜展现出来的每一个报名者的特写。当他们看到打头进入迷雾中的红衣少女竟开心的用脚拨弄着迷雾时，梨宫李轩竟然笑了。他还从未见人能在迷雾中这么开心玩耍的，真是个天真的小丫头。　　　　再看宫主华玉寒，则是半寐着眼，看着那少女的一举一动。那抹红衣在他眼中，就像星辰点亮了黑夜，照亮着他的心。　　　　再看另外几个人进入迷雾后，就不像姝涵那般乐观了。这里的迷雾不同于寻常，它会随着闯入者的心境而变幻多端。譬如你若是觉得它是一团毒雾，那它就会将你的皮肤灼伤的疼痛难忍。正是这样，会自然的反应出一个人，在面临未知的环境时，是会产生恐惧还是像姝涵那样的冷静。　　　　有些危险，其实都是人心理压力造成的。本来并不危险的事情，也会因为人的恐惧而变的夸张。江湖，就像这团迷雾，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若是时时活在恐惧中，那么又如何谈得上潇洒呢。　　　　姝涵在云彩中欢快的走着，片刻便走出迷雾。云雾散开，犹如仙境般的繁花宫便映在眼前。随即四名“仙子”迎上来，带她进入繁花宫的大殿中。　　　　那是间偌大的宫殿，繁花萦绕的几根撑梁银白色的柱子上，在阳光照射下泛着闪闪耀眼光芒。龙凤飞舞的顶梁圈成一个个四方天花板，雕刻着的都是她从未见过的花朵的图案。真真是繁花似锦，锦上开花。姝涵这才看到殿中央站着的三个人，和一个斜靠在水池边的白衣仙子。那仙子白的发亮，白色的光芒晕染在他周身，美的姝涵一时间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是傻了么？愣在那干嘛？快过来拜见宫主。”梅少楠开口道，旁边立刻有人指引她，告诉她这位是繁花宫二宫主，梅宫的宫主，梅少楠。　　　　美少男？有意思。走近一看，确实挺美的，不过比起那位白衣仙子，可差的许多呢。咦？这仙子长得好像…师父？！　　　　姝涵的心瞬间跳到嗓子眼，差点没呛着自己。　　　　“噗，傻女人。”梅少楠又冷笑道，却见李轩瞪着自己，便将冷傲收敛了些，同时示意那边的侍女继续为她介绍。　　　　“这位是繁花宫的宫主，这位是梨宫宫主，这位是兰宫宫主。”　　　　姝涵回过神，一一拜见，“小女名叫姝涵。”　　　　世外仙姝的姝，江影涵空的涵。　　　　一如华玉寒初见姝涵时一样，那时他伤势未愈，问她姓名以便日后报恩，她还扭捏了半天，才将姓名告知给他。那时她说，这是她的婆婆告诉她的，爹娘不幸感染瘟疫，在她幼年便双双离世。她一直跟着婆婆学医，救治村子里的人，也是想习医，希望自己能找到治疗瘟疫的办法，以后就不会有人再死于瘟疫。可惜医还没习成，村里就来了一帮域疆族人，将整个村子烧杀抢夺个遍。幸亏那日她去后山采药，便躲过一劫，可是抚养自己的婆婆却死于刀下。她还记得自己哭着把婆婆葬在村后的大树下，伤心了好几天，才决定离开这里，搬到后山中的洞中生活。姝涵靠吃草根、拨树皮勉强撑过了冬天，后来便遇到了重伤的华玉寒。　　　　是华玉寒给她打野味，教她轻功，给她讲江湖上的趣闻，陪她度过了成长的时光。她此刻望着那个白衣仙子，明明师父就在眼前，可为何自己却喊不出口，身体像是被抽空一样，姝涵疲惫的倒在了大殿上。　　　　华玉寒揽过一池碧水，化作一股至柔的力道，轻轻接住即将倒地的姝涵，慢慢带着她的身躯贴落在地上。姝涵立刻便香甜的睡去，殿中见过何人便已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