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姓赵,没长一个标准的大脑袋粗脖子的屠夫相,而是眼窝塌骸骨高,一副灯枯油尽的样子仿佛一根干柴上架着一个大骷髅。  夜半三更。  家中一妻一儿睡得正安生。赵屠夫睡梦中渴的厉害,偷偷披上衣服走出房间,半睡半醒中溜到堂屋,端起水杯大口大口灌进去。  这水是甜腥味的。迟滞的神思仿佛随着入口的液体游逛了身体一圈才慢慢的归位,赵屠夫恍惚的眯缝着快要被眼屎糊死的眼睛,将水杯凑近窗子借着月光看了又看。  是血!刚才喝的是血!  赵屠夫的上下眼皮猛然间分道扬镳,顽强的冲破眼屎的阻力,将浑浊的小眼球释放了出来。  青蓝色的幽幽鬼火将四周点亮,人的头盖骨、脚趾骨、尾椎骨等等叫得上名字和叫不上名字的碎骨头起起伏伏的漂浮在赵屠夫眼前,随意排列成一个远近高低各不同的妖娆骨阵。  赵屠夫张开大嘴要尖叫,可惜丹田之气没有跟上,最终也只是如同蚊子般哼哼了两声。  刚才平静的鬼火骤然跳动,在青蓝色的火焰中幻化出一张又一张痛苦狰狞的脸,他们眼睛像被是挖空了般无神无光,深邃黑暗的如同连接着十八层地狱的洞,仿佛人的精魂皆被吞噬其中永世不得超生。  赵屠夫的眼泪和迟到的丹田之气一起涌出,嗓子里挤出的比被杀的猪更惨的叫声渐渐随着喘息的一口气变成虎头蛇尾的呜咽抽泣,手脚脑袋仿佛都不属于自己了,如同蜈蚣一般软了下来,再也端不住水杯,任由猩红色的血液洒了一身。  男女老少的声音在四周没有起伏的一遍一遍诡谲的重复着,死不瞑目的人悲泣,“为什么?为什么?”  赵屠夫六神无主的跪在地上,不敢再看熟悉的人脸,一个接一个的磕着响头,眼泪和鼻涕被甩飞,和脑门上渗出的血迹粘稠的混在一起,把整张脸装饰的肮脏妖异,瞬间和漂浮的鬼脸统一了画风。他把心里的恐惧和愧疚捆在一起都变成哭声嚎了出来,悲痛的仿佛死的人是自己,也一遍一遍说道,“我也是被逼的啊,对不起,我也是被逼的啊!”  “被谁逼的呀?”闻言现身的辰珏和裴璎掐着嗓子问话,再次扮演了一回黑白无常,两个人被玩心大起的临瑶逮住强擦了香粉抹了胭脂,而且更加专业的一人拿了一个从村民家门上顺来的铁链子,站在地上顶着被鬼火晃得浮夸诡异的脸朝着赵屠夫嘿嘿的笑,给赵屠夫今晚狂跳的心再次掀上山巅。  临瑶躲在暗处瞧着两个战神浓妆艳抹的拿着钩子和黑白无常抢饭碗,她咬着自己的胳膊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笑出声音,但肚子却在不停的抽气,内心有仿佛一千只鹅在叫。  辰珏很入戏的僵笑着把铁链勾在赵屠夫的腰间,用自创的尖细嗓音将临瑶亲自编的开场白如同宣圣旨一般一字不漏的说出来,“你虽阳寿未尽,但毁人尸骨罪孽深重,地府阴差奉命前来拿魂。吾等念尔家有妻小,如有隐情可速速陈来。”  裴璎在一旁负责烘托气氛,从现身一刻傻笑就没停过,面部表情由刚开始的假装僵硬笑成了真的僵硬,时不时幽怨的瞟向临瑶跻身的角落,将恐怖分享给她这个笑的肉痛的始作俑者。  这种黑白无常勾人的戏码对于凡人真是百试不爽,作为瓮中之鳖的赵屠夫吓得连抽泣的力气都忘了,用最后一点精气神争取坦白从宽,冲着辰珏和裴璎连忙喊道,“有隐情,有隐情啊!二位大人!”  裴璎终于收敛了邪气十足的笑容,抖了抖手中的铁链,阴着脸道,“速速陈来!”  赵屠夫身体剧烈的一抖,慌忙道,“去...去年,这个时候,小人在...在在屋外杀猪,风水先生来,来跟小人说,小人杀...杀戮太多,下...辈子坠畜生道。”  辰珏在赵屠夫说话的间歇点了点头,赞同道,“他说的没错。”  赵屠夫可怜在缩在地上带着哭腔接着道,“小人,小人害怕了,问...问有没有解,他...他说让我帮...帮他碎尸就...就能帮我改...改命格。”  裴璎眉头不自觉的紧蹙,冷言冷语的问道,“你是怎么溜进别人家里碎尸却不被发现的?”  赵屠夫丝毫不敢隐瞒,“风...风水先生给了我几张符,告...告诉我贴着符就...就能不让别人看见。”  “符呢?”沉浸在扮演白无常中无法自拔的辰珏继续掐着嗓子问道。  赵屠夫想挣扎着在辰珏的铁链包围下站起来找符,但无奈已然成为一只软脚虾,怎么也起不来,只得怯怯的回答,“在...在灶台旁的柜子里。”  裴璎一招手,霎时有风将柜门吹开,三张黄符如同自己长了翅膀一般飞到他的手里。辰珏放开手中的锁链,眼疾手快的抢来两张,还手欠的将其中一张团成球扔向临瑶。  临瑶伸手接住纸团,顺便一挥手将整个堂屋的烛台点亮,三个人就着烛光神秘兮兮的将符纸一对,在赵屠夫凄凉迷茫的眼神中接龙般开口。  “魔界。”裴璎缓缓道。  “哪一支?”临瑶问道。  “戟拓。老巢在亶爰山,手下一群不分公母的类兽成精。”到了辰珏这里有一种说书老大爷开腔的感觉,“若是身后没人撑腰,他还没这么大胆子来人间作乱。”  三个人动作整齐划一的将黄符收进自己的口袋,又抬起头看着赵屠夫,将吓唬人这件有意思的事情组团坚持办完。  临瑶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的道,“风水先生没骗你。”  裴璎接话道,“你的命格他确实帮你改了。”  辰珏正义凛然的笑了笑,“恭喜你,下辈子不用坠入畜生道了。”  赵屠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做了这么多错事,居然非但没有遭报应,还得了福报,他脏兮兮的脸上现出一个感激涕零的笑容,但这笑容还没完全施展开就听见辰珏悠悠的说道,“因为,你没有下辈子了。”  赵屠夫撑地的手一松,整个人顿时五体投地。  裴璎站姿挺拔如玉山巍峨,语气不徐不缓的问道,“听说过油锅地狱么?”  赵屠夫眼泪鼻涕横飞,在地上趴着,又粘了一脸的灰。  辰珏像是在回忆的道,“我还是好久前去那儿溜达过,那时候煎炒烹炸还能自己选,不知道现在可不可以了。”他友好的安慰道,“不能选也没关系,还有拔舌地狱、刀锯地狱,花样可多了,你肯定不会寂寞。”  赵屠夫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临瑶瞧了瞧被活活吓晕过去的赵屠夫,一摊手颇为可惜的道,“哎,这人真不禁吓。”  一直在门外扒着缝向里瞧的里正大爷干咳了两声,三个人闻声转身,只见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站在堂屋门口,怯生生的瞧着他们。  临瑶扭头问另两个也很尴尬的战神,“凡间的小男孩眼睁睁看着咱们三个人把他爹吓晕过去,以后不会做噩梦,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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