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日落向西月向东（三）　　　　“你谁啊？……挡着老子走路……” 醉汉口齿不清，气势却逼人。　　　　后面跟着的妇女连忙上前致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喝多了。”　　　　“什么喝多了！老子没喝多！”说着，醉汉便要上前和用双手抵挡他的人理论，那架势似是要挥拳。　　　　身前的人一手撑着他的胳膊，一手迅速掏出了一证件亮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那大汉盯着证件看了半天，手悬在半空终究还是收了回去，嘴里虽还咕咕囔囔着什么，却识趣的跟着妇女进了门诊大厅。　　　　温语秋本想趁着这空档转身就走，可转念一想这和落荒而逃又有什么区别？她又不是当初那个自认为一败涂地的人，又为何要逃？于是，她稳了稳心神，摆出一副自然致谢的神情站定，身前的人却也恰恰转身，正面对着她。　　　　这一周，他们两次遥远遇见，但她从没看清过他的变化。三年未见，恍如隔世，却也分明如昨，一样的精神眉眼，一样的短寸利落，一样的鼻挺唇薄，一样的冷峻面庞，一样的像是自内而外的安定英气。　　“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觉着眼熟吗？”　　“什么意思？”　　“我同事说我像林屹，那个万人迷的演员。”　　“嗯？没觉着。你比他气质更硬朗明快些吧。”　　“那就是没他帅？好歹我们那拍宣传画册必找我。”　　“不，你比他帅。”　　温语秋脑海中突然闪现了曾经的这段对话，惊觉如此天真，让此刻的她不免怀疑当时的两人是都吃错药了吗？大概当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可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人有着说这番话的资本，要不然现在路过的小护士怎么会多看他两眼，要不然怎会站在岳瑜身边的他依然夺目出众？只是，世人总是容易被表象所迷惑，当年的她不就如此吗？穿不透迷雾重重，看不清真相淋淋。如今，表象未变，落入眼中却也再不是斯人。　　　　“刚刚那种情况，你要躲远些，懂不懂？” 眼前之人严肃开口，脸部没有任何表情。　　　　温语秋觉得他当年那样的离开，如今再面对自己，至少应该有些能捕捉到的点点情绪，比如尴尬，比如慌张，比如躲避。而他此刻的表现却让她有点惊讶，这种惊讶更是加快了心跳。他的语气像是两人关系依然亲密似的。曾经他惯喜欢用这种语气教训她的，比如“请你不要没事的时候将手机调成静音，我找不到你不好。”“不许你这样迟睡，懂不懂。”“请你洗完澡将头发吹干了再出门。”“请你别老穿高跟鞋。”……现在居然还这么个态度，她觉得及其讽刺。　　　　“谢谢。” 她用尽量平静的语调出口了一句话，而后转身便走。　　　　“语秋……” 身后的人开口一唤。　　　　这一声很清晰急促，她根本不能装作听不见。不闻不问，不理不睬，倒显得自己还在看重他这个人，这是她万不能让对方产生的想法。于是，她再次站定回头：“蒋警官，如果你来医院看病，请叫我温医生。除此之外，我们各为路人就好。” 说完，她自认为潇洒的大踏步的向前而去，也不知身后之人是个什么表情，什么反映，又或者也是即刻转身而去了。就她对他的了解，反正他那个人是做不出站在原地目送她远去的事情。了解？她对他真的了解吗？她又觉着自己又犯傻了。　　　　这一晚，方静颖约温语秋回家吃饭，说是自家老公做法式大餐。方静颖的老公陈征曾在法国求学，目前供职于城明集团设计部，是个建筑设计师。温语秋经常用一种羡慕的语气调侃方静颖的幸福生活。老公不仅事业有成，还难得顾家温柔，同时给予她充分自由，堪称完美。每当此时，方静颖就会乐呵呵的说，琐碎婚姻生活哪有完美之人，所谓完美只不过是彼此愿意包容。　　　　陈征一人在厨房忙碌，两个女人在客厅说说笑笑。温语秋想要说说今天中午的那一幕，几次话到嘴边却都生生咽了回去。除了不想让好朋友担心，当然也不想被她责难。方静颖一定会说：谁让你搭理他的？不是告诉过你目不斜视，完全陌生！　　　　“你说巧不巧，你说那个张老师带的学生在城明集团实习的，居然有一个就在设计部，和我们家老陈在一起，有缘呐。” 方静颖调着电视频道，颇有兴致的说道。　　　　“是吗？” 她倒没觉着这是多大的事。这个城市说小不小，说大不大，错综复杂的交集不难发生。　　　　方静颖见她这种态度，放下手中遥控器，一本正经的说道：“你老实说，你对张老师到底是个什么打算？我看你热情不高啊。”　　　　她轻叹一声，泛起一丝笑意，淡淡开口：“他是个不错的人，也会是个过日子的好对象。我也在努力相处中。”　　　　方静颖啧了啧嘴，显出一脸愁容：“努力相处？就是很勉强啊？”　　　　“也谈不上，只是还没到那个份上吧。”　　　　“那能到那个份上吗？”　　　　她沉默了。　　　　方静颖连连叹气后，语重心长的开口：“我其实能理解的，这种事情也勉强不来。虽然我时常给你灌输婚姻不能仅仅靠感觉靠爱情，可也得有这个基础，如果不喜欢怎么去包容对方成百上千的缺点。我也经常催你嫁人结婚，但我真的不希望你因为年龄渐大的原因而接受一个人，走进一段婚姻。你知道，我的催婚和叔叔阿姨不一样。”　　　　“我明白。” 她用充满感动感激的眼神深深地看着方静颖。她自然是理解的，三十岁了，不被人催婚简直是不正常。　　　　“你别这么看着我，搞的我是你情人似的。” 方静颖打趣道：“其实城明也有单身优秀适婚男士，只是城明的人你自然是不愿意接触。”　　　　她笑了笑，转身看电视。但电视屏幕上播放的居然是岳瑜上个月对影帝林屹的专访。专访中的林屹畅谈着自己的恋情，说了句“心从未分过，所以必会在一起”。镜头里的岳瑜片刻失神，像是被这句话扎心。而后画面跳转，画外音便在分析岳瑜对这句话的反映是否和前夫有关？而这段采访录制时，两人是否也在协商离婚？这档娱乐节目原来还在挖掘着名人感情破裂一事。她又想起蒋衡说自己像林屹的事，而岳瑜被林屹的一句话所打动，看来也不是很偶然。　　　　方静颖急忙想换台，却被她拦下了。她淡淡的说：“最近听过一句话，不怕想起，才算是胜利。”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她曾经逃到英国去，结果呢？不还是要经历蜕皮之痛。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她后来开始与自己和解，自我重生。现在，既然回来了，她想直面那些人那些事，真正做到对此心无挂碍。　　　　电视里的娱乐报道依然在继续：日前，某跟拍工作室拍到岳瑜前夫与城明集团总裁宋任杰相约下午茶，两人看似关系甚密，谈笑风生，其心情未受婚变影响。一边是黯然失神，一边是轻松愉快，鲜明对比。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方静颖忍不住冲出口一句。“他那个人，最好别结婚，别在去祸害别人。”　　　　温语秋默不作声，没有对电视里的画面和方静颖的话做出任何评论。她能说什么呢？她不可能站在一个看客的立场去评价他的婚姻。这场婚姻是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但痛苦也只是自己的。当年，她都没有对他有过半句清算责骂，如今更不会。　　　　“你解恨吗？” 方静颖低低问道。对于这个问题，她心里是有答案的。她知道恐怕在温语秋的心里，从未恨过蒋衡。可是，她又希望能听到不一样的答案，因为恨一个人也是一种释放。　　　　温语秋无奈的一笑：“照理说，应该回答解恨。但这是个无聊的问题，他现在结婚也好离婚也罢，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又不是我说一句解恨，所有发生过的事情就烟消云散了。”　　　　方静颖竖起了大拇指，显然对她的回答很满意。　　　　“开饭了！” 陈征大嗓门一吼，两人齐齐转身奔向了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