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正飞尴尬地笑了笑,转身往船舱里走去。正好,叶君乔大声招呼着:“梁正飞,你来快过来坐呵,当心一会开船摔倒。”梁正飞本想坐去上官淑兰旁边,却见她拉着纪美玟坐到了淑苕的身边。这时,叶君乔又上来拉他。他只好跟着坐去叶君乔身边了。这下纪美玟分明觉出一旁的上官淑兰的呼吸起伏了许多,脸也恼红了起来,不由得暗自笑了起来。她想劝慰下上官淑兰,却又不知当如何开口,因为每次上官淑兰都否认她喜欢梁正飞。纪美玟只好想借唱曲让她消一消气,于是提议道:“我们唱一折《密誓》吧。淑兰唱杨妃,梁正飞,你来唱唐明皇,我们分唱其他角色。”  “好!”大家纷纷响应。  哪想上官淑兰将手中的折扇一展,冷冷地说道:“你们唱吧,我今嗓子不舒服,唱不了。”  “什么唱不了?今天早晨咱们还唱歌了呢。”淑苕说着,推了推她。  上官淑兰脸上带着恼色回道:“那是早晨,我此时就是唱不动!”  未等淑苕再开口,叶君乔抢先说道:“不唱算了,每次偏她扫兴!难不成总要别人求你?梁正飞,我们俩唱!”    说话间,郭贞梅已从随身的笛盒中取出笛子。钟尔辰笑着站起身,说道:“你唱吧,我来吹。你们想唱什么?”    “唱【蝶恋花】,花褪残红青杏小。”一个女同学答道。    钟尔辰点点头,横笛唇畔,笛音轻钺,众女生一边打着拍点,一边同声唱起  “花褪残红青杏小。  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枝上柳绵吹又少。  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  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  多情却被无情恼。”    笛声和着曲声飘荡在清碧的湖面,更显婉转流利。    上官淑兰却无心唱曲,眼睛盯着水面呆可地闷坐着。斜对面不远处,叶君乔正倚在梁正飞身边与他同看一本曲谱。她今天穿了一件紧身的淡橘色绣花宽袖旗袍,衬出她发育良好的高挑身材曲线婉转、突兀,动作间袖子向臂弯间一落,便露出一节白晳滚圆的手臂在明媚的阳光下刺晃着上官淑兰的双目。她努力不去看,可是余光里却总是躲闪不开那双玉藕一般的手臂。它们在梁正飞的身边盘旋,一会儿打着拍子,一会儿做着身段。她真想把叶君乔挂在旁边的披风为她披上。    她的心被那手臂缴得纷乱如麻。她只觉得呼吸困难,血往上涌,用力地将脸扭向另一边。她左手搭在右臂上,捏着着自己瘦弱的手臂,心里升腾起一种从未有过的自卑感。低下头,看到自己平平的胸襟,又抬眼看到叶君乔丰满圆挺的胸——好像骄傲的公主嘲笑着她的蔽陋,她忙垂下眼帘。一阵风吹来。她下意识地将散襟的外套系上了两个扣子,好像生怕被人看见自己身材的缺陷。    纪美玟以为她怕风,好意向她身边凑了凑。她扭头一看,却正好看到美玟被风吹拂的衣襟紧紧地帖在身上,勾勒出的浑圆饱满的前胸。她下意识地向旁边移了移,以期躲她远一点。同时将眼睛调将另一面,不去看她们。    她深恨起自己这迟迟不肯发育的身体来,更恨自己那刁蛮的胃口,每每地不肯多吃。恨来恨去,最终她将所有问题都归罪于自己的懒惰——每天早晨醒来,除了固定跑去操场练功,只知道躲在帐里看书,从不和同学们去锻炼。她下决心,以后每天都与同学们一起去操场上打球、跑步,努力让自己的身体强健起来。    正胡乱想着,忽然听钟尔辰说道:“我们唱首歌曲吧,《五月的鲜花》。”  “不会呀!”有人说道。  “对呀,我们不会。”  “没关系,大家都很聪明,跟着唱两遍就会了。”钟尔辰笑着,对不会的同学分发着歌词。上官淑兰与纪美玟也接过一份。  “五月的鲜花开遍了原野  鲜花掩盖了志士的鲜血,  为了挽救这垂危的民族,  他们曾顽强的抗战不歇。  敌人的铁蹄越过了长城,  中原大地依然歌舞升平,  亲善睦邻啊卑污的投降,  忘掉了国家更忘掉了我们。  再也忍不住这满腔的愤怒,  我们期待着这一声怒吼,  吼声惊起这不幸的一群,  被压迫者一起挥动拳头!  吼声惊起这不幸的一群,  被压迫者一起挥动拳头!”    这歌声与歌词,让仲春的骄阳失去了热力。大家都的心都静下来。钟尔辰又让男女同学分部而唱,大家的唱得格外认真。上官淑兰的心思也完全沉浸在这种庄严肃穆的氛围之中了……    几遍之后,大家基本都会了。纪美玟笑道:“大家休息吃点茶点吧。我来唱个……”“《松花江上》吧。”上官淑苕说道,“我陪你一起唱。”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森林煤矿,  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我的同胞,  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脱离了我的家乡,  抛弃那无尽的宝藏,  流浪!流浪!  整日价在关内,流浪!  哪年,哪月,  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  哪年,哪月,  才能够收回那无尽的宝藏?!  爹娘啊,爹娘啊。  什么时候,  才能欢聚一堂?!    不知何时,他们的大船边上围上了两只小船。歌声结束时,他们热烈地鼓起掌来。有两个人竟已热泪满面,哽咽道:“我们便是从东北逃难到这里来投亲的,谢谢你们的歌声!让我坚信,有朝一日,我们一定能回到家乡!”    船上的许多同学也禁不住红了眼圈……    夕阳染红了旖旎的湖面,众人听着尔辰的笛声飞扬,沉默着!    忽然,叶君乔“嚯”地站起身来,走过去,一把夺过钟尔辰的笛子说道:“你歇会儿。”递给梁正飞道:“你吹。《刺虎》【端正好】!”梁正飞笑着说道:“我也带了笛子。”说罢,从身边的书包里取出自己的笛子。    笛声乍起,激昂的乐音飞向湖面,似砸在一个个鳞光点点的波心,反射出夺目的光!    “蕴君仇,含国恨;   切切地蕴君仇,  愤愤地含国恨。  誓捐躯,要把仇讎手刃!  因此上苟日贪生一息存。  这就里谁知悯?”    叶君乔的声音高亢入云,悲中带刚!令上官淑兰也敬佩不已。一曲终了,上官淑兰对郭贞梅说:“贞梅,是你还是尔辰哥,帮我吹一段?”梁正飞闻言忙笑问道:“你要唱什么,还怕我不会么?”  上官淑兰红了脸卞道:“我只想要尔辰或贞梅帮我吹。”  纪美玟笑道:“我也替贞梅心疼一下尔辰,让他歇息一会儿吧。你放着眼前一个壮丁不使,心疼他做什么?”郭贞梅羞得直伸手打她。  上官淑兰只好对梁正飞说道:“接着君乔的,唱【滚绣球】。”  叶君乔对上官淑兰说道:“刚还嗓子不舒服呢,怎么这会儿梁正飞吹笛了,你却又舒服了?究竟是何用意?!”   上官淑兰顿时红了脸,笑气道:“我听说你学吹笛子好久了,倒有心劳动老佛爷您的万圣尊驾帮吹一段,只怕不肯赏脸呢。”  叶君乔笑道:“今日就破例赏你这个脸了。”说着便上前去抢梁正飞的笛子道:“我来为她吹。”梁正飞笑着一躲,道:“我也替叶庚心疼你一下。你且歇息一下吧。方才唱得那样卖力,满宫满调的。”  “我可不心疼她。一天到晚闹个不住,从不知道累,哪用谁心疼?你若自己心疼她,便说你自己的事,别拿我当幌子打。”叶庚摇着扇子回道。  “听见没有?他根本不心疼我。”叶君乔说着又要去抢笛子。  纪美玟笑道:“君乔,你自家哥哥都不心疼你,你怎么还说得这样理直气壮、喜气洋洋的?难不成‘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竟是句夸人的话?”众人听了都大笑起来。  叶君乔指着叶庚说道:“他根本没心,所以不知道‘心疼’。况且,这不是有正飞打着他的幌子心疼我吗?”  未等她说完,梁正飞已经开始吹起了【滚绣球】。叶君乔还要上去抢,纪美玟与几个女同学一起将她强拉回去坐下。    笛子声亮起,上官淑兰唱道:  “俺切着齿点绛唇,  搵着泪施脂粉;  故意儿花簇簇巧梳着云鬓,  锦层层穿着这衫裙。  怀儿里冷飕飕匕首寒光喷,”    才唱到此,叶君乔先忍不住拍手大笑起来,说道:“且住吧,您大小姐这样软绵绵的。这曲真不适合你唱。就您老人家那‘纤纤玉手剜仇人目,细细银牙啖贼子心’,真没有人能信。”她一边说,一边夸张地比划着。众人也都跟着大笑起来。    上官淑兰红了脸,说道:“少看不起人!倘若真到那时,我也照样敢去上阵杀敌。”  “你先回家去杀只鸡试试,见到老鼠都吓得要死呢。”上官志达大笑道。  “我为什么要杀鸡?你又几时杀过鸡?况且,你不也怕蛇吗?”上官淑兰回道。  “蛇几乎人人都怕的,老鼠有什么可怕的?又有几人怕?”君乔笑道,然后忽然收住笑,往上官淑兰脚下一指,惊道:“老鼠!”  上官淑兰吓得一下子就跳到船边的长椅上,幸好有同学拉住,否则几乎就掉下水去。    众人见状不由得又大笑起来。梁正飞也忍不住笑了。上官淑兰气得欲用扇子去打叶君乔,她一下子便躲到梁正飞身后去了。梁正飞笑看着上官淑兰,她却转身走回了自己座位。    梁正飞笑着对上官淑兰说道:“重新唱吧。”  上官淑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纪美玟忍住笑,推了她一把,说道:“唱吧。我陪你。”上官淑兰摇摇头。叶君乔笑着跳出来拉住梁正飞说道:“还是我来唱吧。”    梁正飞无奈,只得重新引笛。    “俺切着齿点绛唇,  搵着泪施脂粉;  故意儿花簇簇巧梳着云鬓,  锦层层穿着这衫裙。  怀儿里冷飕飕匕首寒光喷,  俺佯姣假媚妆痴蠢,  巧语花言谄佞人。  纤纤玉手剜仇人目”  唱到此处时,她抓起上官淑兰的一只手,对着她自己眼睛,仿佛上官淑兰要自剜自目似的。众人都笑起来,上官淑兰笑着反手将扇子打在她头上。然而,这一切都并不防碍她接着唱。  “细细银牙啖贼子心!  要与那漆肤豫让争声誉,  断臂要离逞智能。  拚得个身为齑粉!  拚得个骨化飞尘!  誓把那九重帝主沉冤泄,  四海苍生怨气伸。  方显得大明朝还有个女佳人!”    众人都鼓掌叫“好”!“你天生就是侠女的坯子!”纪美玟笑道。  “正是呢,根本用不得演。”有人附和着。  “只不知您老人家同谁有过多大的仇呀?怎么上来就把咬牙切齿表演得那么真?”纪美玟又笑着调侃。  “跟他们!”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见是旁边教会学校的几个学生租船叫了几个歌伎吃花酒。那些人显然也发现了他们,忙让船家把船靠过来。叶君乔本想让船家躲开他们,郭贞梅劝道:“算了,他们若想追总能追上。何苦辛劳船家?这么大热的天里。”    戴承宗笑着说道:“淑兰妹妹、君乔妹妹都在?哦!还有这么多的班花、校花们,明义的众花神都聚此一处了。还是你们会玩儿,要不我们也加入你们吧。”  上官志远与叶庚几乎同时说道:“淑兰妹妹,君乔妹妹,岂是你叫的?”  “如何叫不得的?细论起来,大家都是亲戚嘛。”    此话不假,细论起来,县城中几个大户人家多少都有点亲缘关系。  “亲戚也不欢迎!”叶君乔说道,“你们吃花酒不怕主惩罚你们吗?你们没有姐妹吗?”  “我们是发善心。倘若我们不约她们出来,她们从哪挣钱?挣不来钱不要挨打受骂吗?”戴承宗回道。他的话把众人都逗笑了。  “这么说,你们是受了主的感召才出来吃花酒的?”叶君乔接着问。  “我们是受了博爱的感召。”戴承宗回道。  “至少我们看她们是平等的。你们看不起我们吃花酒,多半是因为看不起她们。”另一个人说道。  他的话确实把众人说得一怔,仿佛认为不无道理似的。    “我们不是看不起她们,而是看不起你们吃花酒。你们所谓对她们的博爱是建立在买卖的基础之上,而你们花这样的钱便是在支持这样的买卖女子的制度,便是支持更多的女子成为被买卖的商品。”钟尔辰说道。众人都禁不住为他起鼓掌来。  “可是,我们几人不吃花酒,不买卖又能改变什么?这样的制度还是存在着,并不因我们不吃花酒便灭亡了。”  “许多的吃花酒的人都是抱着你们这样的想法去吃花酒的。于是,吃花酒的人便越来越多,被买卖的女子便也越来越多。”钟儿辰说道。  “好吧。我们自此不吃花酒了。现在便付了钱让她们回去,那么我们去你们船上吧。”戴承宗笑道。  “今天不行,我们船上人太多了。改天吧。”叶君乔说道。  “况且,天也晚了,我们要赶着回去了。”纪美玟接道。这时,大家才发现天色已昏暗下来,船家已经逐渐点起了灯笼。    湖上灯火点点,天边彩霞片片,晚风夹杂着花香轻轻袭来。在这摇曳的渔歌唱晚中,大家的心不由得都被自己美丽的家乡沉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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