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外头熙熙攘攘的沿街叫卖声,谢令姜听着京城的土话觉得很是新奇,见到的那些府邸也比衡州城来得气派,比起衡州城宅子曲折蜿蜒中隐藏的秀丽精致,别有一股大气雍容。    转过了几条街,外头的车夫把马车停了下来,高声道:“永宁侯府到了。”    谢令姜掀开帘子一看,正准备下车,却发现那车夫屈起一条脚搭在车壁上,笑嘻嘻道:“小娘子,您还没给车钱呢。”    两个坐在车辕那儿的仆妇先下去了,正要搬小板凳扶谢令姜下来,听得此言吓了一大跳,刚刚她们可还是信誓旦旦地说这辆马车必是他们侯府的,可是哪有人做自己亲戚家马车还要付钱的道理。    谢令姜挑眉,看向那两个仆妇,眼神冷凝,不悦地问道:“我做亲戚家的马车还要给车钱?”    徐嬷嬷配合着冷着脸看着那两个永宁侯府出来的仆妇,心里是直叹气,瞧瞧现在侯府现在都成了什么样了吗?    那两个三等仆妇看着这个陌生的车夫,觉得好像从没见过他,“这、这……好像这人不是咱们侯府的。”    那其中一个仆妇眼神一转,推脱责任道:“这是你去问的,我都说了别急,是你这么急着在表小姐面前说这是侯府的车什么,我替你向表小姐赔个不是,你这个糊涂东西赶紧把钱付了吧。”    另一个仆妇眼珠子一瞪就要发作,“黑了心肝的李二娘,当初是谁死皮赖脸扒着我非要和我一起来接表小姐的,要不是你求我求得心诚,我现在就该带了你弟媳妇儿过来。”    看着不管不顾只是互相推卸责任的两个仆妇,从来没听见过泼妇骂街的谢令姜是目瞪口呆。    她前世是随阿耶阿娘一起来的燕京,自然不会单独和侯府的人打交道,偶尔应陈茵的约来侯府赴诗会,也不会遇上这种事。所以说,前世她虽经常听阿娘说永宁侯府真是越来越败落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听过就算了,如今她才总算有了一个认知。    谢令姜默默看向徐嬷嬷,徐嬷嬷摸摸谢令姜的头发,朝她们喝道:“快闭嘴吧,两位老姐姐不要顾忌侯府的脸面,我们远来是客,还是要脸的。”    徐嬷嬷气哼哼地掏出钱袋子准备给车夫钱,好赶紧带着小娘子下去。    “多少钱?”    “不多不少,十两银子。”萧椹换了个姿势翘脚,刚准备好整以暇地看一场大戏,没想到这老婆子战斗力挺不错的,堪比皇宫里积年成精了的老嬷嬷。    不过既然打扰了他看戏,那就多收他们五两银子吧,平时他只收五两银子的。    徐嬷嬷一听,立马气着了,十两银子,他怎么不去偷去抢呢?分明是把他们一行人当成是人傻钱多速来拐骗的冤大头。    再看这人笑,正直无比的徐嬷嬷本能地不喜,觉得这个年轻人是笑里藏刀,阴险油腻得很,探头探脑简直猥琐至极,一点都不学好。    但是初来乍到燕京,徐嬷嬷不想多事,尤其这里是永宁侯府的门口,闹将起来,平白让人看轻了小娘子,也看轻了侯府,那这位本就关系不深亲近的舅母能喜欢小娘子才怪,不迁怒都算是心胸宽广的。这样小娘子在燕京怎么能过得舒服呢?    这么想着,气恼的徐嬷嬷便只能给钱。    “慢着。”谢令姜越看这赶车的人越觉得不对劲,正常的无赖子看见侯府家眷总该避忌些吧,怎么这混不吝的人竟像是一点都无所谓。    她仔细狐疑地审视着这人,除去胡子拉渣的,倒像是个不大的少年郎。等等,少年郎?谢令姜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一件事情:传闻燕京水深,诸多大佬不能惹,其中有个蛇精病连诸多大佬都要退避一舍之地。此人正是先皇的遗腹子,当今陛下一母同胞的弟弟——平王萧椹。    谢令姜前世倒是与这位平王萧椹在陈茵办的诗会上有过一面之缘,但是也不大记得他长相了,更何况是平王少年时的长相。但是,管你是平王还是普通的无赖子,敢拉黑车来勒索,就等着吧。    心中既有此盘算,谢令姜便示意徐嬷嬷把钱袋子给她,徐嬷嬷递过钱袋子,谢令姜拿到手里,收敛了怒容,抿着红唇,不声不响地掏出十两碎银子交给了萧椹。    收了钱,萧椹便掂了掂银子,懒洋洋道:“你们下车吧。”    谢令姜摆摆手不要人扶,她一拎裙摆,就敏捷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不过,她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微微勾起唇角,道:“我把赶车钱付了,你与我们不过是一桩事了,尚有他事,怎能一走了之。”    萧椹觉得有趣,便难得好脾气地问道:“哦,小娘子觉得还有何事?”    谢令姜指着侯府大门,笑得眉眼弯弯,可爱极了,“自然是你讹诈我们之事,徐嬷嬷,还不快请侯府家人把这讹诈的狂徒送去京兆府。”    她着重道:“让京兆尹把他打个二十大板,再叫他娘来领他,好好管教他的这等无赖脾气,还有,他不是喜欢讹诈外地来的人吗?那就让京兆府在马车壁上写着此人黑心肝,莫乘他家车。这样,他就没有生意可以做,也不会有别人被他讹了去。”    萧椹瞪大了眼睛,这是碰到硬茬子了,明明那小娘子方才给他钱时还是一副怂萌怂萌的小松鼠样。不过,你知道本王是什么人吗?    谢令姜并不知道萧椹的腹诽,就算知道也不会在意,她板着小脸,义正言辞地大声道:“常听父亲说过百姓生活不易,咱们被讹了十两银子,心痛过后也就罢了,但是普通百姓家恐怕就要因此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了。”    萧椹听见这口齿伶俐小娘子提起什么百姓就觉得不大好了,听到后面更是开始额头冒冷汗了。    若是这小娘子拿侯府亲眷的身份压他,他倒还不怕,除了他娘他哥他嫂,谁身份能比他还尊贵?只要他们一说身份,他也立马报身份,堂堂平王给人赶车还不能收你五两银子吗?当然,今天收了人十两。    可是这家人竟不拿身份压他,反而说是为了燕京百姓。这样他就不好贸贸然报身份了,那样平王萧椹敲诈勒索百姓,吸民脂民膏的奏折就要堆满他陛下哥的御案了。    拜托拜托,他可是只瞅准了朝廷的高官显贵才下手的,一般百姓他怎么会去这样逗他们玩儿,会被他的太后娘大耳掴子扇死的。    谢令姜不去看正眼珠乱转想跑路的萧椹,朝着徐嬷嬷甜甜一笑,“嬷嬷,你觉得我说得可在理吗?”    徐嬷嬷重重点头,“小娘子说得在理,阿郎和娘子将你教导得甚好。方才是老奴考虑不周,只想着息事宁人,但若是咱们轻易放过了他,岂不是让他尝到了甜头,日后更加变本加厉。老奴这就把他扭到京兆府,他老子娘来领他的时候,我也要叫他们好好管教这种无赖子。”    徐嬷嬷对着谢令姜慈爱极了,转头对着这个讹诈他们的坏小子一张脸板得极为严厉,指着他鼻子骂道:“平头老百姓家十两银子便够一家四口人两个月嚼用了,你这坏透了的小子赶趟车就要收十两银子,碰上侯府的亲眷还这么不依不饶的,可见平头老百姓更要被你欺负死了。既然咱们今儿个遇见这事儿了,便不能不管。老婆子我管你背后是谁,说破天儿去你也是没理的。”    听徐嬷嬷这么一附和,萧椹心虚中又觉得自己极为冤枉,他看着达官显贵家才来戏耍他们一番,若是穷苦百姓,他又怎会如此胡闹,怎么一个个就把自己看作是一大祸害了呢?但是萧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自己方才那无赖样,恐怕想教人相信也不可能,就想着赶紧跑路。    他老子不在了,他娘在香山祈福,但是让他陛下哥和皇后嫂知道他干得这事儿,恐怕又得被罚抄书还有禁足。    但是,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妇早就一左一右围住了他,前面是笑吟吟的小娘子和面容严肃的老嬷嬷,后面是正巧听到了事情经过前来助阵的京城百姓。    谢令姜依旧浅浅笑着,“京兆府,请吧。”    萧椹这时候是骑虎难下,到底要不要说破自己的身份呢?说了,这么多的京城百姓,他平王萧椹欺压百姓的恶名就要被坐实了,不说,去了京兆府,京兆府尹也认得他,他欺负百姓不成反被揪去京兆府的荒唐名声也要被坐实了。    可恶!陈茵可没说过她的这个表妹这么难缠!    他原本觉得这小娘子生得娇俏,这么一笑更是叫人觉得可怜可爱,现在越看越觉得她好可恶,虽然还是觉得她长得好看,符合小爷他的审美。    谢令姜看他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便大发慈悲地问道:“你还银子吗?”    “还还还!”萧椹把十两银子当成了烫手山芋一样丢还给了这个小娘子,阿弥陀佛,以后他一定看见这个小娘子就躲得远远的,再不招惹。    谢令姜朝着几位京城百姓拱手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这人受到教训了,暂且先放过他。诸位日后若是再遇到骗子讹钱,只管将人绑去京兆府,国法威严,自会护佑我大燕百姓!”    “说得好!”    在围观百姓的鼓掌声中,骗子灰溜溜驾着马车远去,聪明伶俐的小娘子带着仆妇进了永明侯府,一场大戏落下了帷幕。    但是,谢令姜微微笑着,知道这不过是个开始,因为那两个仆妇没有认错,那辆马车确实是属于永宁侯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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