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山的事终于有了下文,徐副局来拍了板,就按照工分选队员,县里的领导开了口,大队的队员不敢再闹事,生产队有县里撑腰,这下好多人都跑去了队里,问干事要工分的统计表。 这份统计表前几天已经统计出来了,干事捂着没给看,说是等大队的领导商量好了,到时候再公布。 既然定了下来,张茉莉心里估算了一下她的工分,应该能被选上,她很指望开山这个活儿。 粮食口袋一天比一天瘪,每天这么算计着吃,还是不太够,她胃口大,就算是不吃饱,也是别人两倍的饭量,如果敞开吃,多少粮食也不够她的。 赶上荒年,困难家庭没粮了,还得管亲戚借,等来年分粮的时候再还,张茉莉可不想伸手管别人借。 开山是一个好的契机,他们这山荒了这么多年,现在开始种东西,等产量上去了,大队挣钱了,队员也跟着沾光。 张茉莉琢磨着,肚子里的馋虫又被勾了起来,主意打到了那块腊肉身上。 巴掌大小的腊肉可以分成两次吃,每次吃切成丁,显得量大。家里的自留地里有豆角,下工的时候张茉莉摘了一点回来,豆角炒腊肉,连油都不用放,腊肉是肥瘦相间的,张茉莉把肥肉的部分挑出来,炝锅时肥腊肉炝锅,菜里的油花就有了。 炒完菜她也没放过油乎乎的大锅底,又炒了大酱鸡蛋,里面放了一棵小葱。 打鸡蛋的时候张茉莉心都是微微疼的,不过她安慰自己,自从有了孙奶奶养鸡的妙法,两只母鸡每天能下两只鸡蛋呢,吃一个也不碍事。 提起鸡蛋,张茉莉脸上的笑容舒展,按照现在的市场价,收购站的鸡蛋一般是五分钱一个,品质好一点的能卖到六分钱,但如果偷偷卖给个人,最少一个也能卖七八分钱呢,赶上好时候能卖九分。 找买主也得带着眼睛挑人,最好找穿的体面的城里年轻人,年轻人过日子不像老一辈那么细,每个月又供应日子不太紧巴,有余钱花,买鸡蛋舍得花钱。 张茉莉很羡慕这些城里人,做着一份体面的工作,不用下地劳作那么辛苦,每个月有供应有工资,自己花绰绰有余了,条件好的,还能穿上好看的衣裳,哪像她这样灰头土脸的。 炒菜油烟大,门敞开着,味道飘到了院子里,苗红红过来看了看:“哎呦,炒菜呢,分伙后日子过得也不错啊。” 张茉莉往灶坑里填了一把柴火:“二嫂腊肉你也有,想炒也能炒。” 苗红红没吱声,这点子腊肉她没舍得吃,想回娘家的时候偷偷带回去。 过年分的那几斤肉谁家也不够吃,更没有多余的做成腊肉了。她娘家日子过得也艰难,两个侄儿饿的瘦瘦的,她娘家是附近有名的贫困村,土地贫瘠,粮食丰年也长不好,她们家是贫农没错,成分好,可成分又不能当饭吃,至今住着快倒了的土坯房,爹娘那么大岁数了还得像年轻人一样拼命。 这些话苗红红也没人倾诉,江家日子再不好,可也能吃得上饭,她娘家都快掀不开锅了,开春她大哥过来借了几十斤粮,说秋收了就还。 这点腊肉,娘家人吃了就跟过节似的,多少天吃不到油花了,大队里的自留地里,江家的涨势很好,每年都能收获不少,可娘家村子土地不行,长的歪歪扭扭的,根本不顶用。 苗红红忍不住感叹:“人真是得知足,咱们大队算是过的不错了,这是赶上这两年收成不行,要不然基本能吃饱,就说咱们的自留地吧,夏天吃点蔬菜还是有的,自留地里的粮食收的也不少,咱妈在后院栽的小葱和西红柿,多解馋呢,我娘家那就不行,谁家敢在院子栽东西,干部上门全拔了,还得批评教育,人心不齐。” 苗红红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又使劲吸吸鼻子:“可真香。” 张茉莉抬抬眼,闻吧,使劲闻,她不会招呼她过来吃饭。 热腾腾的玉米馍馍摆上桌,张茉莉扔下围裙,去正房喊了柴凤芹和江有福过来吃饭,柴凤芹摆摆手:“这月我跟着老大吃,不能嚼你们的粮食。” 张茉莉说道:“我把腊肉炒了,还有个大酱鸡蛋,过来吃几口吧。” 最后拗不过张茉莉,老两口自带口粮来了厢房。 小米糊吸吸手指,问哥哥:“哥,好香啊。” 泥娃瞪了妹妹一眼,严肃的板着脸说:“不许闻,咱们家有咸菜吃。” “才不要,我想吃炒菜。” 吴敏洗手进屋,抱起了女儿:“行,晚上咱家也炒腊肉?” 厢房里。柴凤芹边吃边感叹:“茉莉呀,你炒的菜可真好吃,你说也没啥调料,怎么这么入味呢?” 腊肉特有的咸味在肥油的浸染下被提了起来,连盐巴都省了,豆角是一掰嘎嘣就折的嫩豆角,张茉莉用小刀斜着切成了丝,这样更容易熟,她妈告诉过她,吃不熟的豆角是要中毒的,这句话她一直记得。 摊鸡蛋一点油也不用放,大锅烧小火,慢慢摊成嫩滑的蛋饼,里面少放点盐面提味,小葱切成半个小拇指加盖的大小加进去搅合,大酱是柴凤芹用自己的黄豆发酵的,正月底做酱,能吃一整年,就是太费盐了,十斤豆子就得放四斤盐,过年前后有卖盐块的,价格便宜,偷偷买回来磨成面,虽然味道不如精细盐面,但做酱相差不大。 吃完饭,张茉莉把一个小碗递给柴凤芹:“我给泥娃和米糊留了点,你带回去吧。” 柴凤芹叹口气:“难为你惦记俩孩子。” 吃完饭,张茉莉打算去卖鸡蛋,她已经算过了,这些天竹篓里一共攒了四十五个鸡蛋,其中还有三个是被她吃掉的,这些蛋不能全都私下里卖,还得往供销社卖一些,不然会被怀疑的。 张茉莉的借口也是现成的,婆婆分了两只鸡,她成家没多久不会过日子,养的鸡不爱下蛋,这些天才攒了十几个,这样就不会有人质疑了。 村子总共这么大,谁家几只鸡大伙心里都是有数的,私下卖鸡蛋被发现了,是要被罚钱的,那话怎么说来着?挖社会主义墙角! 张茉莉不挖墙角,她就是在墙旁边溜达一趟,用鸡蛋多换点钱花。 张茉莉之所以藏了这些心眼,是孙奶奶告诉她的,提起这个,还是孙奶奶的一段伤心往事。 六二年的时候,孙奶奶因为偷卖鸡蛋被人举报了,被挂着牌子游街,后来她才知道,怪自己锋芒太露了,全村人都知道自己是养鸡的一把好手,存了那么多鸡蛋,每个月才去供销社卖二十个,自己家不可能吃那么多。 孙奶奶被安上了投机倒把的罪名,说她是黑市经纪,买空卖空,就是半篮子鸡蛋而已。 张茉莉当时还小,对这件事没什么印象,不过孙奶奶嘱咐她,不要逞强,适当的示示弱没坏处,也是因为伤了心,所以后来无论是谁问她养鸡的诀窍,孙奶奶都一个字不吐。 张茉莉嘱咐了江家人,别把家里鸡每天能下两只蛋的事情说出去,谁也不傻,这种事炫耀炫耀除了嘴上痛快,一点好处都没有。 张茉莉出去卖鸡蛋柴凤芹还是很忧心:“心眼活一点,看到情况不对就赶紧跑。” 农村家里买自行车的是少数,没钱又没票,张茉莉去城里,看见谁骑了一辆自行车,羡慕的盯着看,嘀铃铃嘀铃铃的车铃是那么的悦耳。 三十个鸡蛋,一个能卖八分钱的话,这些就是两块四,白花花的票子揣进兜里,可比什么都实在。 张茉莉想的是,如果对方有多余的票愿意换的话,少给点钱也行,不过城里人的票也不够花,一般人宁愿给钱,也不给票。 张茉莉养的鸡下出来的蛋又大又好,她站在胡同口,蒙着一个黄头巾,瞧见一个穿着蓝格子短袖衬衣的年轻女人出来倒垃圾,张茉莉迎了上去:“同志,买鸡蛋吗?” 对方被她吓了一跳,这里是胡同的死角,没人经过,女人警惕的四周看了看:“多少钱?” “八分钱一个。” “八分钱,这么贵啊!” 张茉莉有点着急,她掀开了篮子:“我家母鸡下的蛋,你看个头很大,买了不吃亏。” 年轻女人沉默了一会儿,转头回家去:“你等会儿,我去拿钱。” 张茉莉问:“用票换也行。” 对方笑了:“哪有多余的票呦,自己家还不够用呢,我要十个鸡蛋。” 张茉莉后面的运气也不错,剩下的二十个鸡蛋被一个男人全买了,城里人也养鸡,不过人家养鸡是为了改善生活的,有工资领的不用鸡蛋换钱,农村的鸡蛋卖到城里很受欢迎。 买鸡蛋的男人还免费给了张茉莉几粒四环素,张茉莉也投桃报李,告诉了他防鸡瘟的土法子。每天喂的鸡食里加白矾和生姜,十天喂一次,孙奶奶说,这个方法防鸡瘟效果最好了。 其他的法子也有,大蒜泡酒,每只鸡每天喂一个蒜瓣,最少喂上一个星期。 张茉莉不会用后面的法子,酒拿来人喝多好,泡蒜给鸡吃太浪费了。 四环素这种药虽然廉价,但农村人轻易也买不到,还是城里的医疗条件好,买药方便。 卖完了鸡蛋,张茉莉把钱小心翼翼的藏好,欢欢喜喜的往家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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