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者已经是第三次举起手里的钢刀了，然而他最后还是放了下来。他为什么放下来呢？ “我听说痛苦而死的人，他们的肉是酸的，不好吃。”地者说道。 天者凝神看着躺在案板上的萧分宜，又伸手弹了弹她的脸颊，说道，“没死，是热乎的。” “但是书上说要……她心甘情愿被咱们吃了，才能大补啊。”地者看着天者认真的说道，“你说咱们费尽苦心把她弄回来啊，结果吃到嘴里酸不拉唧的……呲！堪比□□。” 天者想了想，“按说佛经里有佛祖割肉饲鹰……我看她迂腐不堪，说不定也会心甘情愿被咱们吃。” 地者白了天者一眼，“这怎么可能。如来是为了成佛，她是为了取经，我们吃了她，她怎么取经？这么简单的道理，她会不懂？” “假如我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呢？”天者计上心来，“不管怎么说，先把她弄醒。” “我觉得她太黑皮肤又糙……像村子里人类晒的熏肉……”地者觉得萧分宜这个食物长的很影响他进食的心情。 天者瞥了他一眼，吃个人，还这么多讲究？ “煮熟都一样，你管她是黑是白？”天者说道。 地者呲了呲嘴，“但是救她不容易……” 天者道，“将欲取之必先与之。你想不想长生不老？” “想到是想……” “那还不动手，赶紧救人。” “你怎么不动手？” “你知道我要怎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她乖乖让咱们吃吗？” 地者摇了摇头。 “那还不赶紧的，瞎磨蹭个什么劲儿……”天者一挥袖准备扒萧分宜的衣服。 地者连忙拉住他的手，“你干嘛？救人而已，不需要脱衣服。” “她胸口中箭了，不脱衣服，怎么拔箭？怎么救治？”天者理所当然的说道。 地者连忙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注意你的身份，你现在是个妖怪。”天者好整以暇的拉开萧分宜的外衫，“妖怪的格调是什么？那就是……无法无天，胆大妄为……” 地者听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半天听不到他的声音，不由张开指缝一看，发现天者正捂住自己的鼻子。 “你怎么了？”地者关心的一把抱住天者，“你可别死了啊……” 天者推开地者的熊抱，抹了抹鼻血，“我没事儿。” 地者古怪的看了他一眼，转头准备去看萧分宜一眼。 “不能看！”天者突然吼了一声，吓得地者一愣，僵着脖子，不敢再动。 “怎，怎么了？不，不会是……诈诈尸了吧……”只听到一阵牙关打颤的声音，地者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天者忙把萧分宜的衣衫合好，才说道，“没事儿，我刚才眼花而已。好了，你现在可以救她了。等她醒来以后，没我的暗示，你别出来。” “行！不过她大徒弟挺厉害的，咱们还是小心为妙。”地者叮嘱道。 天者不耐烦道，“知道了。” 地者在发功之前，先大喝了一声，然后忍痛吐出自己的内丹……准备抠下一点……已经被天者抓在手里了。 “你的内丹怎么这么小一点？”天者看着手里的小珠子，“平时你吃的比我多，喝的比我多，练功的时间也比我多，你这内丹怎么就这么一点儿？” “太大了，那吐出来的时候它也不太方便是不。”地者尴尬又不失聪明的解释道，“有，总比没有要强。” 天者一掌吸起萧分宜，使她半身坐起，顺手又掐住她的下颌，准备把地者的内丹都给她吞了。地者适时出手阻止，“你都给她吃了，那我怎么办？” “你再去练就好了。”天者说道，已经将内丹塞进萧分宜口里…… 地者没好气道，“你就不怕撑爆了她！” “爆炒应该比水煮好吃，外焦里嫩……”天者一边说一边帮萧分宜运气，“她到底是人，你的内丹虽然可以救她，不过……” “人妖殊途。我这内丹都还没来得及炼化，你就塞给她，不怕她经脉逆行，爆体而亡？”地者说道。 天者认真的看着萧分宜的眉眼，“应该不会！毕竟是南海观音亲自选定的人，哪有那么容易就死。” “你这话的意思是，那我们要吃她也是天方夜谭？”地者很着急啊，他可是还想着长生不老，一统妖界呢。 天者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萧分宜被那一箭射中，魂魄幽幽，如坠迷津……虽然很困，可不知为什么还是睁开了眼。 “悟空……”萧分宜平时只会呼唤‘小楼’两字。现在唤出‘悟空’，多半是她往昔的神智还没恢复。眸光逡巡，映入眼帘的是柔软的帐顶，这身下的床榻又舒服又暖和。一点儿也不像是阴曹地府啊！思及此，萧分宜陡然坐起了身，慌忙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竟然没事儿。掀开被子，走下床，打量着四周。 这到底是哪里？ “小楼……八戒，悟净……”萧分宜一边走一边喊着，就盼着有个声音答应自己。但是根本没人答应她。 萧分宜忍不住开口道，“此地倒像是个女子的闺房，只是这又明明是个山洞……与之前妖精的洞府有几分类似啊。”说到这里，她不禁暗自揣测，不好！莫非我被妖怪捉来了？可，我这身上的伤却是好了。 “你醒了……”是一道空灵的声音闯入。 萧分宜眉尖一蹙，循声望去，只见那人一身白衣一袭白发，长身玉立，面庞冷清。 “你的眼睛……”萧分宜心中有怀疑，这样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他不是妖怪还有谁是妖怪？ “是为了更好的冥思。” 萧分宜点了点头，“你是此地的主人？” 天者点了点头。 “我来这里……”萧分宜不好说，我是被你抓来？或者，我是被你救来？不过天者很快就意会到她的意思。 “是我救你回来。”天者说着话，慢慢走近她眼前。 萧分宜立刻双手合十道谢。不过自己与此人素未谋面，毫无交情，这个人为什么要救自己。既然是“救”，萧分宜说道，“我还有三个徒弟在西梁女国的王宫。倘若失去我的踪影，她们必然担忧。” “你是让我向她们通报你的消息？”天者问道。 萧分宜点了点头。 “你不问我为什么救你吗？”天者说道。 萧分宜想了想，说道，“你为什么救我？” “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吗？”天者问道。 萧分宜听他如此问话，心有所感，抬眼看向他说道，“你是妖怪？” 天者看着她道，“我该称赞你目光如炬吗？” 萧分宜心里一叹，这真是才离狼窝又入虎穴……只是不知道我那大徒弟楼盈雪什么时候能够打到这里。 “你在想什么？”天者看她垮着脸连忙问道。 萧分宜退了两步，想什么怎么能告诉眼前这个妖怪呢？她转了一圈儿走到了桌边，这样可以与天者保持一段距离，这段距离让萧分宜觉得安全。 “你饿了吧，我知道你在王宫内并不曾好好饮食。”天者关心的说道。 萧分宜连连摆手道，“我不饿，再说贫僧吃素……” 天者勾唇一笑，“我也许久许久不曾吃人了。” 这话一出口，吓得萧分宜心里咯噔一响，这妖怪长的斯文秀气，说话却这么渗人。他两手一拍，立刻有几个小精怪端着瓜果跑了进来……那些小精怪长的虽然可爱，但是他们围着萧分宜的时候，情不自禁露出了白森森的犬齿。这种锋利的犬齿，可以把萧分宜撕成碎片……萧分宜两脚蹲在绣墩上，就是不下来。 天者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手忙脚乱的又爬到桌上，他看得出来，萧分宜怕的要死，她脸上都是汗水，那慌张的表情令人毫不怀疑，她随时会哭出来。 “都退下吧。”天者发话，小精怪立刻悻悻退走。 萧分宜长吁了一口气，一个不慎，脚底不稳，直接从桌上翻了下来，前额磕到地上，顿时鼓起了一个大包。天者看她忍痛马上站起身，牵牵摆摆整理着自己的衣衫。 “见笑见笑了……”说着，她又双手合十朝他行礼。 天者道，“你很怕妖怪？” 萧分宜想了想，还有不怕妖怪的人吗？于是点了点头。 “难道妖怪里就没有好妖怪吗？”天者走到桌边，“你们人不也有好人坏人之分吗？” “理论上是这样说。”萧分宜觉得和一个妖怪谈论是非的问题其实也没什么必要，本质上来讲，人妖殊途，四个字概括了一切。 天者继续说道，“我，并不是要吃你。” 这——萧分宜一慌，这话可不好相信。 “我想……我们的关系不是食物与捕食者的关系。”天者继续说道。 萧分宜一听，那还能是，感化与被感化的关系？ “我想与你做个道侣。”天者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道。 “噗……噗噗噗！”萧分宜觉得这个问题比吃她更可怕。 天者又道，“佛门之中也有密宗欢喜佛……” “贫僧要去西天取回大乘佛经……”萧分宜的意思是她不修习密宗。 “我知晓。我不会阻拦你。”天者又看着她的眼睛说道，“这是我的夙愿。” 萧分宜觉得很为难，她很认真的想了想，拒绝道，“这实在不妥当，贫僧不能答应你。” “就因为我是个妖怪？”天者反问道。 萧分宜觉得这当然也是一个原因，“即使是一个普通人提出，贫僧也不会答应。”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天者看着萧分宜说道，“我受菩萨点化，让我在此地等你，了结因果。” 萧分宜顿了顿，观音怎么会这么安排？ “不可能。”萧分宜平和的说道，“施主，你的要求是妄念。” “难道连南海观音的安排你也不遵守？”天者发现这个萧分宜根本不是他想的那么笨…… “这安排尤显荒唐。”萧分宜就差没说，你个妖精还想骗我？ “我有观音大士的信物。”天者开口说道，手中凭空化出一方宝镜。 萧分宜虽然受观音安排西天取经，其实她本人和观音的交情不深，所以她无法判断天者手中的这面宝镜是真还是假？ “若是观音尊者有此安排，必然会明示弟子。施主不必再枉费心机。”萧分宜这话就说得直白多了。 天者忽然冷笑起来，“你还是对你自己一贯自信。当年就因为你这种自信，最后还不是将你自己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柳翠翠……这三个字你还记不记得？”天者看着她说道。 萧分宜一愣，柳翠翠何许人也？从未听过。 天者看她一副茫然无措的表情，“想来你轮回转世早就忘记了这个名字吧。” 萧分宜埋头苦思了一会儿，柳翠翠三字，一听便是女人的名字，那莫非…… “正是我的前世。”天者开口说道。 萧分宜不由自主虚惊一场！ “当年你还是杭州西湖边灵隐寺内的戒律主持，你的法号是明光，明光和尚就是你的前世。你的佛法精深，慧名远扬，有无数信众拜服在你脚下……可是杭州城新来的知府却并不信奉佛道，很看不惯你四处弘法，说你惑乱人心。为了破坏你弘法，他找到了柳翠翠……柳翠翠来到寺中要见你。”天者说到此处，又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萧分宜，萧分宜连忙转过脸去。天者并不介意她回避的态度，又继续说道，“见到你之后，我向你诉说自己的困惑又请求跟在你身边学习佛法，一整日都未曾离去，直到夜深时分，我走进禅房对你说我肚子疼痛难忍，请求你替我揉揉肚子……我哭的伤心又可怜，你虽然颇多犹豫，也知道男女授受不清，可是禁不住我三番四次的哀哭求救，最后你大发慈悲，还是答应了我的请求。” 萧分宜听到这里，冷汗直流，心惊肉跳。 “一夜过后，你……你竟然不能接受自己破戒，竟而坐化。”说到此处，天者不知为何，面上一热，原来他竟然落泪了。 萧分宜神色复杂，柳翠翠与明光之事，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而且她和眼前这个妖怪还是其中的人物…… “前尘往事早已波折在轮回之中。”萧分宜双手合十说道，“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天者说完这个故事后，久久无言。 “施主……”萧分宜还准备继续开口。 天者却忽然转身急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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