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bgm .xiami./song/xLGTXsdad73?spm=a1z1s.6659513.0.0.prK6WA 大正棋士浪漫谭 “这么早就要到车站去吗,神木那家伙还希望祝言之后,大家一起尝尝芽衣姐和美芝准备的点心。” “能见到有头衔的人的背影已经很不错了,要再并肩坐着吃点心,我会紧张到胃出血的。” 这种托词由曾在棋盘边吐出老血的前任棋士说出来一点都不好笑。但总不可能说出其实是怕被记者协会的人撞见才急着离开吧。明明众人的注意力都在主角身上,根本不会注意到五年前因病隐退的自己。 “之前寄给师父的草药真得都收到了吗,要不要再多寄一点,钱财方面不用担心!明年开始我就会升上七段......” “啊啊,拜托了 ,千万别再寄药过来,我们在乡下都活得健健康康的,是吧,梨江。” 丈夫的声音并没有传到梨江耳里,穿着黑色礼服的四十岁妇人仍望着举办婚礼的神社的方向出神。 缓缓落下了一片片宛如炽热恋心的红叶。 “那是少女清姬一见钟情的证明。” 以前在茶屋帮忙时用三味线弹唱过《道成寺之女》的曲子。 三木拍了拍梨江的肩膀提醒道:“无论是纪伊国还是高野山离京都还有点远呐。有机会再一起去旅行吧。” “小真明明只是想去高野山朝拜…” “别在外人面前这样喊。” “好过分,师父竟然说我是外人!” “别闹,别闹,再吵就不用小信送行了。” 夹在小孩子气的入室弟子和妻子中间,中年棋士抚平了下裳的折痕,像对局中一样,背脊挺直地坐在西洋式的椅子上。 梨江把包袱塞到候车室的座椅下方,以少女般轻快的声调颂扬道:“神木那孩子真是浪漫啊,在京都获得头衔,又在同一处结婚,给记者会的纸扇子上题字也是一个京字,简直像在证明对妻子的情谊如这千年之京亘古不变。” “而且是今天结的婚哟~今天的今~” 好冷的同音冷笑话。 果然一开始教育孩子的方针就出了偏差。 除了下棋更没教给孩子们太多处世道理的三木棋士压低声音补充道:“看报纸 ,好像之前有过情感纠缠的一位小姐,名字就叫京子,是藤原八段......” 坐在三木身边的两人不约而同用手帕堵住了正要继续说下去的嘴。在婚礼这一天,说出的话都会变成言灵,为此必须谨言慎行。 “说起来,我和梨江也是在这个季节结的婚。” “您居然记得呢。”白皙的脸上隐隐浮现了少女般羞涩的红晕。 “因为你的关系,什么资料都不好带上,匆匆忙忙坐火车到了关西,京都第一局就迎来惨败。如果后面的棋局没有全都赢下......” 年轻的冈本六段看着养母脸上的红晕逐渐凝固、冷却、暗淡,然后, “请您一个人去青森下棋吧,我要和香菜美芝她们一起走。” “别说任性的话。没了你,我连火车都上不去......” “赢下对局就有钱坐火车了。” “毕竟曾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不希望你一个人孤单地生活。” “我如果需要关心的话,可以和孩子们生活在一起。” “不过是结婚的第二十年,多少宽容点吧。” “这种打算敷衍过去的态度,最让人讨厌了。” “你不也是嘛,总是故意撒娇。这个年纪还在吃醋啦嫉妒啦哪里都不可爱。” “既然不可爱何必娶回来,一辈子和棋盘一起生活不更好吗?” 啊啊,一点都没变啊这两位。连争执的内容都跟第一次进入将棋之家时听到的争执没什么两样,并且最后绝对会以养父的低头认输告终。 共同生活的时候,一开始甚至偷偷担心个性爽朗的养母会不会哪一天休掉不解风情,只知道下棋的养父。但成为职业棋士以后突然意识到,总因为一些小事而生气的养母其实更把养父的事情放在心上,所以也更害怕作为妻子在养父心目中的位置被棋局所代替。 “不过,师父去青森不是像明信片里写的为了二十周年结婚纪念旅行,而是为了卷土重来吗!?” 穿着礼服一本正经争执无关要紧小事的将棋夫妇突然安静下来。 看来是真的。 冈本六段迅速摸出装在袖子里的白扇子,双手奉上。 “那么一定要请师父给我题扇面~” “…我现在可是连复出局都没赢下的老病之身…” 即使复出,没有获得过头衔的人也不宜给人题字。 正要想办法推掉这不情之请,梨江先找出包中携带的笔墨递了过来。 “喂。” “当初跟我结婚的时候不是说迟早会拿下头衔吗,那时就觉得笔墨一定会派上用场~” 将棋界的事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笑着活下去的梨江比无法预判下一局胜负的棋士更为可靠。年轻时作为棋士夸口说出去的承诺好比这个季节轻飘飘的落叶,梨江则是将落叶拾起作为可珍藏记忆的人。 渡过曲折但又极其平庸的前半生,什么头衔都未能获得,甚至在亲子局上难受得咳出血来。红叶一般的印记呀,道出棋士生命的凋零。 差点就会变成这样。 “随便写的几笔,不用当真。” 笔尖擦过扇面,发出温柔又细碎的沙沙声。 “但为君故…欸,师父是希望我以神木为目标,早日获得头衔,坐到他面前去么!好,我这就回去拿给那小子看!回头再写明信片问候您,新的一年请多指教~” 擅自前来送行,擅自理解长辈的意思,一拿到题字扇子又擅自跑开,对另一个时代生长起的年轻人而言,最重要的已经不是听取年长者的教诲,而是拥有携手同行互相砥砺的同辈。 “要好好保重身体啊小信~” “不用我们担心,那几个孩子都会好好生活下去,毕竟他们才是这个时代的主角。” 望着入室弟子元气满满的背影,连挥动衣袖道别都感到疲惫的中年棋士终于放松了绷紧的肩膀,将背脊贴到座椅上。 “先把火车票给你吗,如果一会上车时挤散了…” “还是你拿着比较安心。再检查一遍,别从袖子里掉出来了。” 同辈的棋士中有一位把才能比喻成火车票,仿佛只要拥有了,就可以通向任何的地方,在时代里驰骋纵横。但那张车票其实是需要用庞大的时间,切身的血肉去争取的东西。作为棋士绷紧了的人生,培养入室弟子们的人生,没有留下更多的轻松和愉快。 花了那么长时间勉强获得乘车资格,居然被叫才能的话,那才能怎么会被比喻成车票呢。而如果真有那张车票,为此把所有时间都投入进去的生活,四十五岁以后还要重头来过… 凑近来妻子深色的衣袖滑到了自己手背和膝盖上。 “吶,小真在扇子上写的,不是跟将棋有关的话吧。如果按照你下棋的风格,一定会写根性之类需要写得笔直笔直的汉字才对。” 将棋方面的事情一点不懂,唯独对那个人的事情比谁都更清楚。 “只是想到纸牌里应景的和歌,干脆把开头抄了下来。小信作为棋士当然有作为棋士的理解。” 君がため 惜しからざりし命さへ 長くもがなと 思ひけるかな 但为君故 命本无所惜 亦求长久兮 此刻念兮。 与梨江结婚之前,原以为哪一天在对局中死去也没有关系。因为胃出血,在棋局边倒下时最先想起了结发妻子哭泣的脸,无论如何都希望生命能继续,长久地生活在一起。 “听起来有点像是恋歌。” “千年前的东西,我怎么猜得到古人的心意。” “你啊,从来都跟浪漫一词绝缘。” 衣袖下握住的手始终没有松开。千年的心愿,还请神明听取罢。 “下周到了北国会见到雪吶,津轻海峡青色的浪潮与白雪,满可以当成结婚纪念旅行的特别风物。” “我在想,对局中拖太久会不会冷出肺炎,万一咳嗽分散注意力可完了,小信寄的药……” “每次小真说要输的时候,最后一刻反而能挽回局面呢。请再多相信自己的才能。” 就三木所下的将棋来看,只要和三木花了一样多的时间,执着地不放弃的话,七段的位置或许谁都做得到,甚至会像入室弟子们一样比三木更早到达那个位置。 被赞许为才能的东西,对三木而言只是根性而已。隐居期间依旧执着于棋局的精妙。 收到入室弟子通知结婚典礼的明信片,顺便提起复出的事时,已经做好被妻子痛骂至死的觉悟,但相伴了二十年的女人好像一早预见到这一天,从衣箱里取出以前对局时常穿的黑绸礼服,帮自己熨贴妥当。而作为条件,无论去哪里对局都要把她带在身边,连同放进袋子里历经岁月的朴素棋子。 候车室旁的树,枝干左右盘旋。枝梢上的叶子呈现出大正十五年年底最后一抹浓丽的红色。虽然没有风,但枝梢却随着象征文明开化的火车的鸣笛声不住地摇曳。进站出站的古都旅客们慢步走着,温吞地交谈着。无论有谁来访,有谁离去,古都从未改变。 走吗。 一起走吧。 二十年前的红叶季,为了修行山水跋涉的棋士跟一见钟情的茶屋姑娘手拉手逃走时说的话也从未改变。 最后一片红叶凋零之时,另一个时代便要拉开序幕,伴随着冷峻的雪花。如果人的性命只是为了埋葬那片雪花而存在的仪式,如果人只能互相用背影来交托彼此的志业。从始至终无法成为大正浪漫故事主角,不过是时代中一对平凡的夫妇,三木和梨江也仅用雪路间温柔的背影送别大正浪漫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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