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和松阳对话后的一个月，暑假悄然而至。村塾的孩子们被家长接回家，像往年一样，我们四个人在村塾陪伴松阳聆听夏夜的蝉鸣，望着斑斓的星空，一起度过被晚风轻抚过面颊的时光。 那次谈话，我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纵使我的内心有多么想要松阳逃走，我也忘记不了他对我说的每句话，忘记不了答应他不告诉任何人的约定。我藏着自己小小的私心，数着日子，珍惜着自己和松阳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在想到他将要被抓走的时候只能在内心安慰自己，还早着呢，没有那么快，至少还能和松阳在一起一段时间…… 可是我千般万般没有想到，分别的日子那么快就来了。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傍晚，我们围坐在一起吃着松阳做的饭菜，像往常一向嬉闹的时候，一群人闯进了村塾，用锋利的刀锋砍破平时大家细心打扫的门窗。他们一个个穿着斗篷，头戴斗笠一样大的帽子，在我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冲上前来抓住了松阳。 “你们！你们是谁！快点放开老师！”晋助愤怒地冲他们吼道，握起身旁的太刀想要冲上去，却被两个强壮的男人挡住，一下推倒在地上。银时和桂也大叫着站起来，抄起所有能当武器的东西开始和奈落厮杀起来。 松阳没有说出阻止的话，也没有任何挣扎的动作，只是任凭他们扳过自己的双手放在背后，再牢牢地用麻绳绑在一起。“老师！老师你为什么不反抗！”桂尖叫着，一边战斗的同时一边绝望地望着松阳的背影。松阳一句话也没说，甚至没有转过头来看我们一眼。 不行……不行……我果然还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我心底的倔强狠狠地窜了出来，握住太刀就冲上前去砍伤了一个正在纠缠晋助的奈落。不管老师怎么想，我已经遵从老师的意见了，最后，就最后，再让我任性一次吧。 “松阳老师！快放开他！”银时愤怒地吼叫着，拿着木刀在一瞬间捅伤了两个奈落，而桂也不甘落后，高高跃起用脚掌在他们的脸上留下一记记重击。我脱掉自己碍事的外套，挽起衣袖又冲到了最前面，向着奈落的腰部和腿部砍去。 要夺走我重要的人……不管是天人，天道众还是幕府，全部给我去死啊！我杀红了眼，在奈落的血又一次溅到我的脸颊上模糊了自己的视线后，才发现他们已经带着松阳走到了房子的外面，并且放了一把火，现在烧得非常旺，慢慢蔓延到了村塾的各个角落。滚烫的热流一股一股向我们袭来，还在与我们战斗的奈落发现事态的变化，开始有秩序地退出村塾，到外面集合。 “他们把老师带出去了！我们追上去！”银时说着，带领我们穿过熊熊烈焰奔跑到室外。室外比燃烧的村塾内凉快很多，但是我们依然紧绷着脑袋中的弦，不敢有半点松懈。 村塾的外面围满了奈落，按照刚刚的进程来看，只是十几个奈落打得我们已经很吃力了，现在的数量想要战胜根本不可能。但是望着老师渐渐远去的步伐，我们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在我们准备新一轮的进攻时，银时快人一步地就冲了出去。就在他马上要触碰到松阳的同时，两个奈落狠狠地踢向他的肚子，银时被惯性牵着摔倒在地上，剧烈的咳嗽起来，木刀也飞了出去。 “卷毛！”我呼唤着那个瘦小的身影想要上前去继续攻击的同时，几个奈落来到我们的身边将我们大力禁锢住了。我们被他们压着，脸几乎贴着凹凸不平的地面，果然以现在十来岁小孩子的力气完全不可能比得过训练有素的奈落。 “老师，老师……”大家动弹不得，只能悲哀地呼唤着那个渐行渐远的男人。银时摔倒在我们的前面，离松阳只有几米远，他伸手想要抓住松阳却触碰不到的样子让我看了满满的心痛。 突然，松阳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向我们，露出了温柔的笑脸。在月色下，此时身上干干净净的松阳和满面尘土血污的我们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的笑容更是像往常一样温润如玉。我知道他笑容的含义，他是在和我们做最后的道别。然后他望向离他最近的银时，开口说了些什么东西。晋助和桂不知道，但是看过漫画的我很明白，他是在告诉银时： 大家就拜托你了。 吉田松阳走了，走得一尘不染，干干净净。 “松阳老师——”银时绝望的嘶吼声就像夜里鬼神的悲鸣，凄厉而哀伤，对于这幅画面我本想闭上眼不去看，只要不去看的话就不会那么难过，可是心里的某个地方又响起松阳的声音。 我想要培养的是能个个独当一面的武士，而不是万事都想着逃避的懦夫。 我强迫着自己睁开眼，看着熊熊大火吞噬着的村塾，看着松阳渐行渐远的背影，看着银时绝望的样子——这一切的一切，我都要深深刻在脑海里，永远不要忘记，也不能忘记…… 不知过了多久，奈落也全部走光了，村塾却还在被大火吞噬。我们还来不及悲伤，就要投入救火的行列里。他们跑得太快了，以我们的速度根本追不上。至少，至少不要毁掉他留下来的最后的东西…… “银时，你快去提水！”桂扯了扯趴在地上的银时，自己另一边手抹掉脸上还没有干涸的泪水。晋助不知何时已经提回来了一大桶水，他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不让眼泪掉出来。 大家都在忍耐着，大家都想要坚强起来。如果让他们知道，我很早就明白老师今天要被抓走的这件事，不知他们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我…… 最终，还是让大家伤心了。 擦干自己的眼泪，哭是没有用的，当务之急是救火。突然，我想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牡丹发簪！它还留在我房间的抽屉里！那是银时第一次给我买的东西，是我最重要的东西！我于是完全忽略了他们几个人的劝阻，一下子抱着脑袋冲入火海中。房梁快被烧断了，我得加快速度才可以。一股股热浪朝我扑面而来，我的汗水都被火烤干了不少。木头被火烧出噼唎噼唎的声音，几朵火星掉落在我的衣服上，形成了小小的火苗。 穿过烈焰，我来到自己的房间，抽屉和柜子已经开始烧着，火焰窜到了天花板上，瓦片也不断掉落下来。我顾不了身上被瓦片砸到的疼痛感，快速翻起燃烧的抽屉。 好烫……好烫……在哪里……突然，一抹暗红色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拿出一看，果然是牡丹发簪！虽然簪头的牡丹花瓣有一部分被烧得发黑，有几个小小的裂口，但没有太大的损伤。 我欣喜地把它放在自己的衣兜里，然后抱着脑袋冲向门口。当我穿过走廊快要到达院子的时候，房梁终于被烧断，直直向我倒了下来。 糟，糟糕！我的运气怎么这么差……算了，躲不过就承受吧，顶多断几根骨头……这么想着的我抱住身体蹲了下去，当我以为要被狠狠地砸到的时候，头顶上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声。 我抬头望去，看见了银时睁得大大的红色眼睛。他的表情看上去十分生气，双手正吃力地帮我撑着那根房梁。 “笨蛋，快点跑啊，阿银我，我撑不住了！！！”他的手剧烈地颤抖着，看样子是到了极限。于是我赶紧从他的身边跑过去，他也如释重负地放下了房梁。我们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冲出村塾，来到院子里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 “你……哈啊……到底在在想什么啊！火势这么旺还要……还要冲进去……”银时累得快要虚脱，虽然非常生气但是已经没什么力气骂我了。 “我……我进去拿这个……”我从衣兜里掏出牡丹发簪给他看，“太好了，还没有坏掉呢。”本来想给他一个笑脸，但是因为松阳的离开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笨蛋……快去救火……”银时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很奇怪，但他又马上匆忙地跑开了。这时我才发现，院子的门口来了很多村里的大人小孩，他们都在帮我们提水灭火，和晋助还有桂一起努力着。 火势太大，完全灭完火已经是天亮了。村民们打着哈欠回家睡觉，只剩我们四个人呆呆望着一片焦黑的土地。 “老师创造的一切……全部毁了。”晋助面无表情地说着，颤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悲伤。“那群家伙为什么要抓老师。”桂也沉着脸，往日的活泼可爱消失得一干二净。 “以后……该怎么办呢。”我望向天空，依旧蔚蓝无比。什么都没有变，只有我们变了。我们没有了松阳，也没有了家。 “去救老师。”银时抹了抹黑乎乎的脸，身上脏乱无比。“我们去那群家伙的老巢把老师救出来。” “怎么救，我们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晋助苦笑了一声，空洞的双眼失去了往日墨绿色漂亮的光彩。 “去参军吧。”我站起身，拍拍自己衣服上的灰尘。“现在没有地方可以去，至少要先找个地方住下来，搞清楚他们的身份还有他们为什么要抓老师。”如果是松阳的话，肯定也会这样想的。 “……”大家都沉默着没有说话，看来也没有什么意见。 “那个……”桂打破了长久的寂静，“我知道旁边的村子有在招募攘夷志士，前几天从美代子小姐那里听说了，我们可以去试试看。” “嗯，也只有这样了。”我说道，晋助和银时两个人依旧在沉默。 “我去美代子小姐那里道别，你们去村塾里找找还有没有其他可以带上的东西吧。”桂正经地说道，叹了一口气走开了。“走吧。”我拍拍银时和晋助的肩膀，老师不在了，最伤心的应该就是他们两个。我要遵守和老师的约定，照顾好他们，守护在他们的身边。 “……嗯。”银时闷闷地说了一句，便走进了村塾，在那片焦黑的土地中翻找起来。我拖着同样阴沉的晋助走进村塾，也加入了翻找的行列。大概半个小时之后，我们找了村塾能找到的所有东西：松阳压在箱底损坏不严重的旧书，最开始送给银时的刀，几件衣服，几包干果和一些盘缠。桂也从美代子的家里回来了，他的收获比我们大很多，手拿一个菜篮子，里面装满了干粮和水，还有几条毛巾。这样就好，我们可以准备踏上攘夷的道路。 “准备好了吗卷毛？”我拍拍他的肩膀问道。“嗯。”银时虽然还是很颓废，但是比之前看上去脸色好一些。桂也在安慰着晋助，大家带上必须物品，踏上了出村子的道路。 “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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