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琉璃白玉瓷,一片冰心凝做酒。” 上阳宫中,无人伺候,美丽的男子苍白的手指划过精致的白玉酒壶。 “可怜出尘世外姝,穿林清风起涟漪。” 男子将修长的手慢慢送来,酒瓶如坠楼的佳人一样,掉落在祥云牡丹的砖纹上砸成一片片的碎片。 “娆娆养于深闺之中,朕竟不知你心中自有丘壑。”男子表情深情而冷漠,就像志怪小说中从狐妖魅惑中清醒过来了的书生一样。 娆羽瞧着一地玉碎,微笑看向年轻的君王:“七月七日天气新,小荷初绽待蜻蜓,流云一片飞庭落,剪作鸳鸯做风筝。” 姬宫穆叹了口气,伸出手:“过来,娆娆。” 女子柔软的身躯靠了过来,一双手握住白皙的脖颈,姬宫穆缓缓收力:“为何还是那样不聪明呢,轻易抛出了自己所有的底牌。” 娆羽睁着眼,呼吸急促:“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啊,千般算计,对陛下,娆娆舍不得用。” 姬宫穆注视着少女眼中的情到深处无怨尤,手指缓缓无力,语气挣扎:“你从何得知这些...” “知道这些楚丞相送给太后娘娘的情书么,可叹桃花逐芳去,徒留云深桃叶碧,妾的生母乳名小宣,原是宫家大小姐宫雅云贴身的侍女,被送给了楚丞相楚流云红袖添香,改名碧萱。”娆羽伸手握住姬宫穆还放在自己脖颈上的手,语气凄婉:“也就是诗中的桃叶碧。” 姬宫穆感受着女子覆着自己手的冰凉,娆羽继续说了下去:“我的生母难产而死,只因在怀我之时,被下了药,陛下可知是什么药?是宫廷秘药——一枝红艳,陛下啊!” 一滴泪划过芙蓉面,姬宫穆被这泪软了心尖儿。 少女泪光闪闪,美眸含恨:“秋风为我着黄衫,我花开后秋云煞,碧树枝头随风落,敢问流云怜不怜?陛下大概不会知道这首诗的,这首诗是我生母难产之际,太后命人送到了楚流云的手中,陛下才高八斗,能解其中之意么?” 姬宫穆凝视着娆羽,内心细思,着黄衫是指凤袍加身的太后,秋云煞与随风落无疑是表示太后承认是自己下手害了娆娆生母,然后逼问楚流云会不会心疼娆娆生母,何至于此啊,母后。 姬宫穆陷入思索恍惚之中,半晌不言不语, 娆羽却以为姬宫穆疑她,苦笑着哭说:“陛下不信么,陛下不信的话,那信就埋在我娘的坟碑前,是我十岁那年看过后,偷偷埋下的!” 姬宫穆猛然回神,看着娆羽只觉一阵心疼,将她抱住:“娆娆,朕信的。” 娆娆含泪问道:“那陛下还要杀了娆娆么?” 年轻的君主呀,抱紧了自己的妃子,低声呢喃:“娆娆,娆娆,不会的,没有人能够杀你,包括朕...我姬宫穆对天起誓,欠你的,会用一生来还你。” 女子的爱往往因崇拜而生,男子的爱常常因怜惜而起。 已到午时,上阳宫外,一帮宫人被赶得远远的,安公公守在宫门口,焦急地等待着帝王用膳的命令。 宫门之内,姬宫穆环抱着娆羽,衣袂相叠,青丝相缠,柔声想问:“朕十六岁那年,偶然撞破太后和楚流云之间书信往来,才发现这一段不堪,娆娆,你又是如何得知呢?” 娆羽在男子的怀中中柔若无骨,闻言从对方清瘦的身体上爬了起来,心下一声暗叹,低下头回答:“楚丞相府中的琴师无纠是先皇安排的暗探。” 芙蓉泣露、昆山玉碎、重现广陵、雅绝无双的琴师无纠,是于娆羽九岁那年入府,对娆羽有诸多照拂,只不过仅仅一年后,但娆羽见到了燕灵帝姬睿芳时,才知晓这从出生之后所得到的唯一温暖,不过是一场命令。琴师无纠所思所慕只有帝国的长公主,远嫁鸢国的华婴公主。 姬宫穆闻言一惊,语气苦涩:“所以...所以父皇早已知道了。” 羞耻、痛苦在姬宫穆心上激荡,一片兵荒马乱,无心再问为何先皇会让娆羽得知这隐秘之事,他只觉得喉咙里一片腥甜,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过往的记忆:十二岁时,还是太子姬宫穆心中雀跃地将写好的文章拿给当时的君王姬睿芳看,却不想先皇突然发怒,将年幼的太子关了禁闭,不管皇后宫雅云、太子太傅肖阁老如何请求,硬生生地关了三天,待放出来后,瑟瑟委屈的姬宫穆却被姬睿芳搂在怀里,温声告诉:“太子,你是朕的子嗣,大燕未来的皇帝。” 当年的少年听得莫名其妙却觉得被安抚了,乖乖地点头。而今的姬宫穆却几欲落泪,低声说:“父皇那么早竟知道了。” 娆羽垂下了双眼,那个疯狂男子呵,其实一早就知道了所有的真相,那个仿佛如海棠一般娇艳的清丽,如紫藤一般压人的美丽的太后宫雅云在入宫之时就已经珠胎暗系,哪怕买通了嬷嬷、御医,却依旧瞒不过这天下的主人。 但君王之心啊,不动则已,一旦动心,大多都是天下的不幸,拱手江山讨你欢,换来的却是枕边人一碗碗下了毒的甜汤。 娆羽再次靠向了年轻的帝王,情深脉脉:“陛下,娆娆会一直陪在陛下身边的,蒲苇之韧,丝萝不独生。” 混乱之间,那散发着温柔香的柔软躯体仿佛是唯一的救赎,姬宫穆牢牢抱着娆羽,将娆羽抱得生疼,女子是那样的温顺,只是低声轻唤:“陛下,陛下,我的陛下啊...” 一时迷乱,姬宫穆稍微松开了娆羽,看着女子双眼的深情,不知觉地吻上了那红色的双唇,唇齿相依,丁香小舌,玉唾生香,什么天理,什么人伦,姬宫穆只想醉在这温柔乡中。 娇喘微微,女子缱绻相待着男子的情热,一双手划过娆羽桃粉的衣,瞧见那明亮的桃粉色时,姬宫穆眼中闪过一抹恨色,双手用力,粉衣撕裂,露出了女子光滑、白皙的肌肤,美得靡丽惑人。 姬宫穆却猛然惊醒过来,拉过自己一旁的外衫,遮住了让人心惊肉跳、蠢蠢欲动的妖娆。 娆羽抓着外衫,娇唤一声:“陛下。” 姬宫穆却嗫嚅着说:“娆娆...对不住,是朕孟浪了。” 娆羽含羞摇摇头,姬宫穆却突然站了起来,“朕让人送衣服进来,你先休息着...” 看着姬宫穆踉跄着走出去的背影,娆羽吐了吐舌头:“倒像我占了他的便宜似的。”转而神情冷漠,心中默默念道:“燕灵帝,父皇呵,你欠我的,我自己取了。” 昔年,烟柳如雾,夏日鸣蝉,先皇缓缓展开一幅出水芙蓉图,触笔细腻,格调雅致,境界空灵,含笑对还是金钗之年的娆羽言道:“娆娘,看,这是太子昨日所画。”向来傲慢到不可一世的君王难得温柔地抱起自己的亲生女儿,意味深长地说:“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谦谦君子,可堪夫婿。” 雕绘着飞龙在天的朱色大门被推开,安公公赶忙迎了上去,却见到姬宫穆衣衫凌乱,目光游移,走到宫门口,突然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骂道:“畜生!” 安公公心疼地叫了出来:“我的陛下哟,有什么火气您冲着老奴发呀!” 姬宫穆深深吐出一口气:“传膳,安公公,你去把那套南蛮上贡百花斗艳裙取来,让人给娆娆送进去。” 安公公吃了一惊,犹豫了一下:“陛下,那还要不要叫水?” 姬宫穆斜了安公公一眼,安公公正不经意却满含深意偷瞄姬宫穆,姬宫穆有些抓狂地呵斥:“乱想什么!还不快去,朕还使唤不动你了,是吧!” 安公公立刻躬身行礼:“老奴这就去。” 一阵忙乱之后,安公公低声对姬宫穆禀告:“午膳已经备好了,贵主让侍候的人都退下了。” 姬宫穆点点头:“由她”,自己在宫门口反复踱步几遍,最后下定决心走了进去,此刻娆羽已经换上了那条百花斗艳裙,一身繁花却艳而不俗,正慢条斯理地坐在桌子前细细品着一碗竹筠鸡汤,瞧见姬宫穆犹犹豫豫地进来,放下瓷碗,拿绣帕擦了擦红唇,挑眉笑道:“陛下再不进来,娆娆可就打算鸠占鹊巢了。” 姬宫穆看着娆羽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说完就自顾自继续用膳,也不管自己了,反倒放下心来,也没生气,笑着落座:“娆娆这可算大不敬了。” 娆娆夹了一筷子笋丝放在姬宫穆的碗中,给自己夹了一根糖醋小排,摇了摇头,发髻上的珠钗轻轻晃动:“娆娆这叫恃宠而娇。” 姬宫穆瞧着女子无忧的笑颜,不禁也轻松起来,拿起筷子笑道:“娆娆,不给朕肉吃。” 娆羽吐吐舌头,夹了一个珍珠圆子:“嗟,来不来食?” “你给的,食。” 两人相依,亲亲密密,一桌而食。 安公公听着屋内小声的交谈,不觉也放松下来。 浮生短暂,与你一起才知静好;岁月多苦,有你相伴才得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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